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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们都知道,在当时,革命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陈少白行色匆匆,他此行是去李家,而并非赴李玉堂的宴。身后有人紧贴着跟踪,他明明知道也不敢甩掉。
      李家少爷高中了洋学堂,有宴会,请了香港地界叫得上名字的人们,宾客们有的聊着有的搓麻,一派喜乐;穷人进不得厅堂,却也有派米——小伙计嚷嚷着:“我们少爷考进了洋学堂,老板高兴,米管够。能拿多少拿多少,每人一次,只能用一只手!”
      聚在李家门外的穷苦人比厅内身份高贵衣着华丽的客人多,一条宽巷子里簇拥着。小伙计派米十分乐意,他自己本是穷人,看见东家的善事成就别人的饱饭,虽不算自己的公德,总归大家都开心了。
      李玉堂仍踟躇在内厅。他的第四房姨太太精细地为他整理着装,如同对待远方皇城里临朝前的老佛爷那般一丝不苟。她是个漂亮却黯淡的女人,无可奈何下注定一生庸碌。
      李玉堂无心过问女人理应整体妥当的琐事,他拿起镶进相框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心中多是安慰。老管家领着那似乎很成气却总不见昂首挺胸的少爷来请他出去见客。旧式的辫子头白布褂子,和洋文画出来的通知书实在不衬。
      李玉堂说:“上洋学堂,还是穿洋装为好。”
      儿子接过恭敬应下。如此严父,家风陈腐。
      陈少白才一进门即被李家的老妈子迎上问好,直邀他入内见老板。他是熟客,从来也如回家般惬意,只是今天登门,道喜是附带,本意又要求着李玉堂。
      跟踪的人不便尾随进门,徘徊在大宅的高屋外,揪进眉头叹倒霉。幸而是练家子出身,如今不济了也剩点底子,猛里一窜顺楼角爬了上去。
      那边厅里,众宾客欣赏着半个字母也不懂的通知书,赞赏道:“重光这是子承父业,将来肯定是香港头一个华人大班。”
      李玉堂开怀笑着,刻意不看儿子与众人相悖的臭脸。总归,这回是长脸了。
      客人们都恭敬的笑着,李玉堂告诉他们:“美利坚,耶鲁大学。”这些人多少有些见识,或许不识耶鲁,美利坚却必然是梦里桃源。
      他们畅想世外乐土的时候,门外领米的人群中出现个大个子,一把抓了七、八袋米。小伙计连忙握住他是手腕,急喊道:“不能拿这么多。”
      那人个子实在超然了,旁人只到他胸口。此时见起纠纷,自觉都退了半步地。小伙计不知如何应变,大个子说:“不是说了一只手吗?”
      人群哄笑,他人高手大,一手抓的多了,也只能算他本事。小伙计也没说什么,大个子对他说谢,也笑了。人既高大,难免吃的也多。
      厅里,老绅士们与高中的李重光合照。这位眼看漂洋过海的少爷头还垂着,没点精气神,抱着那似乎无比沉重的框子。
      等照好相人散开,他才笑。眉目完全舒展,嘴巴几乎裂到耳朵根。因为陈少白在楼上的走廊,这会正过来,看着他。
      重光急冲上楼去,接过陈少白手中物件。
      而陈先生也难免打量他一番,“不错,就是辫子有点怪。”他这样兴风作浪的革命党,大约最看不起象征清庭腐朽皇权的辫子。
      重光略有些羞涩,问陈少白:“礼物呢。”
      一本《伦敦蒙难记》便被交到他手上。
      孙文先生的著作吸引了少年全部心思,陈少白也不再理他,转而去寻李玉堂。
      李玉堂乍一见他却不像儿子一样的好脸色。有些惊讶,还有些震怒。这样的喜庆日子,他陈少白就是个该杀的不速之客。
      陈先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但他为革命头可断血可流,区区脸皮,何足挂齿。
      李玉堂真心不希望他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可既然来了,招待是必须的。只希望别的宾客免受骚扰。于是主动过去,带他进屋内细谈。
      主人家的小动作没逃过在场一位贵客的法眼。香港警察唯一华人探长史密夫是个天生的侦探,他看见李玉堂上楼,看见他和陈少白这样不安分的人勾肩搭背一前一后走着,只是不动声色。
      惊涛骇浪暂且未到,哑忍也是一种策略。
      陈少白带了一肚子话和李玉堂说,这会已是迫不及待,死死抓住他,脸上晦暗尽褪全是幸福的光芒:“孙文,要来了!”
      李玉堂愕然,不动声色问他:“又要多少钱?”
      陈少白似乎受到莫大侮辱,瞬间换了刻板的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李玉堂:“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吗?孙文这次来,就是要跟同盟会十三省的代表会面,希望把几十股力量拧成一股绳,策划明年后年大后年的起义!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希望在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同时发动!革命之火快要成燎原之势了,整个中国都会地动山摇!一个崭新的世界快要来了!”
      他如此慷慨激昂,李玉堂仍是木着张脸,问他:“多少?”
      陈少白这回十分知趣,没有为面子问题耗费太多时间,直截了当地说:“三千!三千港元。”
      李玉堂心痛了,“一次比一次多呀……”
      偷听者却激昂了,革命的和他捞偏门的,哪个逃过一个钱字?
      四太太还在操持着,只是偶然一抬头,雪白的脸刹时冷了。她看见偷听者,在楼上的柱子后面。
      偷听者几乎同时看见了她,夺路便逃,无意闯入四太太小女儿的房间。孩子骑在木马上,无忧无虑,懵懂的大眼睛里只有淡淡的好奇。她顺便喊了一声,偷听者吓她,说再叫就卖了她。孩子默然无声,糊涂地望着眼前邋遢大叔。
      偷听者与她道别,挥挥手跳窗而出。落地失败了,实在地摔疼了屁股。四太太在楼上看着,只对了一眼,浑然无事般关了窗。
      今天,他们都还活在平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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