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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朱砂 ...

  •   舒书的生日是在正月间。

      当她带着外面一点寒风的细屑,推开悠夜的房门,送了他一只叮当作响的白玉穗子时那日,正是年关的前两天。
      “我似乎很少送你什么东西呢。现在终于得了个机会。”
      “哪有自己生辰送别人东西的。”他高兴地细细瞧着那细腻剔透穗子,才知道她快满十五岁了。心里不由得漫起一丝懊悔,“我竟然不知道你的生辰,什么也没准备。”
      “没关系,”她将它挂在他的腰间,“每年都收礼物收到手软,不缺你那一点儿。”

      虽然她这样说了,他却终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分无名的欠缺。两人在一起她所过的第一个生辰,他竟然无知无觉。十五岁的生日必然是个重大的日子,她肯定不会和他一起过的,舒府中应该有招呼不完的客人。为得这少年时期独一无二的生辰,不能在一处过便罢了,他竟然连一份礼物都没有。思量了半天,悠夜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才好。
      可她应该不会稀罕什么黄金白银珍奇古玩;他也没有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想来想去,觉得不如亲手做一份礼物。于是他便拜托楼下住的雅炎公子教他做一份手工。而那位公子十分巧手,做出来的东西比外面店铺卖的还好,在章台街很是出名,连不少客人都跟他讨要。

      雅炎把不同的小物拿给他瞧,悠夜便挑中了最精致一款花结。时下的姑娘们很喜欢用这样的花结将外袍系起来,在冬天既是好看又实用的。
      雅炎犹豫了一下,“悠夜公子还是选别款的好,这种花结先得用细彩线编制,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悠夜算了算,离她生日不是还有二十四个时辰么,努力赶一赶应是能够赶上的。

      在她生辰的当日,他红着眼睛,满意地看着手中刚刚完工的浅红色花结。这个颜色她很喜欢,同色系的衣服也有一大堆。无论在什么衣服上这个结子应该也是搭配得上的。他找了张描银线的精美薄纸将它仔细地包了起来。今天她应该是不会来阁里了。。。但是,如若明日才交到她手上,似乎又少了点意味。他最后打算亲自去舒府一趟碰碰运气。

      冬日的天总是早早地便黑了。只是傍晚而已,街市上已看不清行人。来来回回的马车都业已地挂上了车灯,在干燥刺骨的冷风中一摇一晃。还未在城东区行走多久呢,四周燕燕路路的马车就不断地超过悠夜这一辆。他见它们大多是气派或华丽的,心中怀疑这些便都是些去参加舒府生辰的世家贵人们了。于是他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就地等候,自己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步行前往。
      远远地看见舒府沉重的大门如今大开着,被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红灯笼照的透亮。门口停满了马车,许多小厮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喝出一团一团的热气。不断有新的人来到,不断有人从马车上跳下,不断有通报唱名的声音高声响起。衣着光鲜的贵人们相互问礼,搀扶闲笑,几乎把那个本已经宽敞的大门堵的水泄不通。
      看着阵势是靠近不得的了,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飞快地考虑了一下,悠夜便绕道去了侧门。这个地方他倒是熟悉的。
      侧门亦是人来人往的一片忙乱,但比起正门嚇人的阵状这里却平易近人地多。忙碌的大多是些衣着朴实的下人,大家已经顾及不上,门旁边如今也是没有人看守了。悠夜近前去往里张望了一下,似乎畅通无阻。可大半年前那一次他迈出这门时恍恍然然,现在一点儿也记不得来路了。尤其夜色已重,他不敢冒冒然闯入。
      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门边有一个身着灰衣,侍从模样的人一直站在那儿,不停地在寒气中搓着手,脸上的神色半是慌张,半是不耐。
      悠夜小心地走过去问道,“这位公子,能否告知一下,如何才能找到百柳小姐?”
      他是绝不敢直接说要找舒书的。
      那个侍从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竟突然伸手揭开了他的面纱。
      “你就是那个迟到的伶人?”
      “什么伶人?”他懵了。
      “。。。。算了算了,你会唱歌么?”侍从在大冬天的已经等候的不烦躁了,只想随便抓来一个人了事。
      悠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侍从喜道,“没错没错,就是你了!”捉住他的袖子就往门里拉。悠夜本还试图分辩些什么,转念一想,能够进府门的话大概就容易寻到舒书了。便由着他拉了去。

      糊里糊涂地他被带进一个院子。周围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戏子和伶人,正在忙着练嗓门和调试乐器呢。
      “又来了一个!”侍从把他扔在这里便不管了。
      立即有人走了过来开始给他更衣打扮。“等,等一下!”悠夜捂住揣在里衣中的礼物,却完全拗不过那群人的摆布。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被他们给他换上华丽的戏服,绾起他的头发,开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着急了起来。

      “都准备好了吗?”
      清亮的女音响起,某一个人应声而入。这个声音他是忘不掉的,惊喜地抬起了头。正是百柳来了。
      她挨个地查看那些伶人们,又按自己的意思吩咐他们置换行头,好半天终于走到他近前来。
      “悠夜公子?”百柳仔细地辨认他的脸,果然惊讶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四周的人们又各去忙各的事了,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悠夜是来找舒小姐的,但一不小心就。。。。”
      “噗———”百柳竟然吃吃地笑起来,从他头上拔下一只粉艳的步摇,“也难怪他们会搞错了。公子挑了这个时候跑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她放松下来的的态度虽不算亲切却也不似从前那么冷淡刁难,让他觉得拜托她的话大概不会错的。
      “悠夜想。。。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有一样东西想要交给她。”
      百柳闻言退开了一步。
      “能告诉她悠夜来了么。。?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把东西当面交给小姐了自会立即离开,绝不会多事的。”
      百柳撇了撇嘴角,似在思索。
      “。。。。好吧,我会告诉她。这样子进得府来也算难为你了。”她终于答应到。
      悠夜高兴地连声道谢。
      “不过,”百柳又添了一句,“公子就留在这院子等她,哪里也不要去。府中今夜人物众多,千万不要乱跑冲撞到了谁。”
      他点点头。

      …………
      不久锣鼓声响起。
      还在院子里面的练习的伶人戏子们闻声都各自抱着行头进了屋子,从另一面的侧门鱼贯而出,不久就走的干干净净。悠夜心中有点好奇,便起身走过去瞧个究竟。这扇门是通向一条宽敞的内廊的。此时廊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只不过一侧的墙面上点着一枝枝照明蜡烛。他往里面迈了一点点,就听见隐约的歌声和筝音传来。再往里走,乐声更甚。不知道这内廊究竟是通往什么地方了。
      他回头看了看,门还静静地开着,自己也并未曾远离。于是决定再往前看个究竟。
      顺着廊道走下去,在一侧转了个弯,音乐声更响了。四周密封的墙壁也渐渐换成了镂空雕花的木窗,从窗纸的另一面隐隐露出灯光和喧闹声。再往前走一点,便发现一屏帷幕之后,模模糊糊能看到刚才那些伶人们或舞或唱的身姿。原来这里是正是戏台的舞台后方。悠夜停了下来,从开了一条缝的花窗中向外面张望。

      灯火通明之处满满是喜气,虽然是半室外,燃烧的火把却把一切都烘的暖意融融。一桌一桌的人围坐着,或在听戏或在交谈。侍人们穿梭在桌间,不断地上酒上菜。他们都是坐对舞台的,正巧让悠夜看了个清楚。他怀着希冀,一张一张脸地辨认过去。
      不出意料地,舒书便在那里。
      她在靠舞台很近的位置,此时并未坐着,而是在和旁边几个年轻人交谈着什么。于是悠夜眼里看不见旁的了,只顾望向她一人。
      她果然穿着一件浅红的袄子,排扣一直扣到了颈上,显得那里纤长动人。头发全部盘在头顶,比平日显得更多了几分少女的窈窕。她的脸上大概施了薄妆,脸颊是蜜桃一般的粉红色,映着双眸更加的黝黑浑圆。然后她不知听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笑容依然是俏皮的,又格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娇妍。在这样远的距离望着她,他能感到胸中突突直跳;无论看过了多少次都一直会突突跳动。他大概能这样望着她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光景,一个一身纯白衣袍的人走近了她。这次悠夜能够辨认出那人是谁了。

      靳越并没有和旁人寒暄很久,就靠近舒书,将手搭在她耳际,悄声说了些什么。她的神色立刻变得专著了。然后她点了点头,随着他离开了大堂。

      音乐声对悠夜来说停止了,笑语声也停止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到底去哪儿了。

      他回到那个院子,呆呆地望了会儿枯萎的树枝,心里还没辨认清楚,身体就自己做了决定。

      离开那个院落,他估算着他们要去的方向,向着府内深处走去。害怕撞上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他只能专挑那些小路;一边躲避着来往的下人们,一边在脑中回想刚刚两人消失的那个门廊。不知不觉地来到一片小林子。这里大概是花园,此时已经人迹罕至,在夜色下黑洞洞的有点吓人。可瞧了瞧一边延伸进园子的游廊,直觉告诉他应该进去瞧瞧。于是他依着孤零零的园灯,小心地向前迈步。一丛一丛的枯枝在眼前滑过,脚下枯叶喳喳作响,路边小溪的流水在月色下泛着寒光,树丛的黑影后仿佛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怪物。不一会儿他就觉得寒冷彻骨,将双手放在唇边哈了哈气。
      “悠夜?”一个人在后面唤了一声。
      这声音令他毛骨悚然。半是惊讶半是恐惧,他慢慢回过头去。眼前站着一个酒气熏天的中年男人。
      “薛大人。。。。。。”
      这个人的出现使得所有痛苦的回忆一瞬间冲破他苦心筑起的围栏,将他击倒了。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果然是你这贱蹄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悠夜后退一步。
      “哦,对了对了,这里是舒府嘛!既然被那个大小姐包了下来,你会出现也不奇怪了。”
      男人上前来一手便钳制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
      “自从被那个尊贵的小姐买下来,你也变得金贵了呢!让我们这些人连影子都巴望不到了。。。。。我想你的滋味可想的紧呢!。。。可便宜她了。这几个月来,你把她伺候的舒不舒服?你说,是她的味道好还是男人的味道好?”他的酒臭味已经喷到了悠夜脸上。
      他开始挣扎,用力地掰他铁铸一般的手。“薛、薛大人,”他艰难地吐字,“请你放开!”
      薛迁用那只手猛地将他掀翻在地。
      “你作什么娇贵?”他随后反绞他的双臂将他又拉了起来,“是你怂恿她来找我麻烦的?你还真有一手嘛,登鼻子上脸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尽可上的烂货!”
      他用肩将悠夜猛地抵向一旁的山石,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上粗暴地上下其手。
      “我现在就让你回味一下销魂的滋味!。。。。别以为有她在你就安全了,章台街的小倌,永远只是小倌!”
      悠夜被摁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紧紧咬着下唇,不顾疼痛地死命挣扎。衣衫已经被撕落,那个男人紧紧地抵了上来。
      他还不想要绝望。

      …………
      几乎快绝望。
      远远地传来说话的声音。是巡逻的家丁走近了。背后忽而一空,一片脚步声后已经四下无人。黑暗中,悠夜缓缓地滑落,急促地呼吸,身上已经半丝力气也没有了。口中充满腥甜的滋味,双手还脱力颤抖着。他低下头,慢慢将花结从里衣里取了出来。包裹的薄纸虽然被蹭破,结子却是完好的。他轻轻地笑了笑。幸好,明日还能够送给她的。

      在寒冷里坐了良久,他才攀着山石爬起来。拉起零落的衣衫,整理了纷乱的长发,缓缓地顺着来路摸索着要走出林子。

      然后他听见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拨开一小丛树枝,看见他心爱的少女坐在游廊那头的灯笼下。白衣少年紧挨着她,两人正面对面地低语着。她穿着浅色衣服,他也穿着浅色衣服;她的侧影很美,他的侧影亦很美。在暖光下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幅完美无缺的画面。他默默地看着。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她总是说自己和他并无关系,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然如此柔情脉脉了?

      接着见到靳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如此自然。她丝毫没有反对。

      心房蓦地寂然一片,静得让悠夜几乎觉得它再也不会跳动了。惶然有什么淋漓落下,从头到脚。随后那里缓慢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凛冽的寒风侵蚀着它。心脏重新开始撞击着胸口,那么的用力,用力得直让他感到疼痛,必须用手紧紧捂住让它停止下来。

      他只能转身逃离。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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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书重新回到大堂。人们笑意未变,对她来说却如隔三秋。百柳过来了,悄声告知她她那大约还在院子里等待的孤独访客。正要回应,却听得小厮高叫道:“太女殿下驾到———”
      她只能振作精神,带着笑脸迎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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