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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乞儿 ...


  •   “大哥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双冰冷的小手拉住了衣摆。七郎低头一看,一个脸蛋脏乎乎的小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小巷子的墙角里。双手可能是在雪地上摸过的关系,洗得分外干净,能够清楚地看见胡萝卜粗的手指以及皲裂的细缝。

      朱门酒肉臭,路由冻死骨。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似乎永远都少不了贫者,比如乞丐。这群一直生活在金字塔最底层的人们,任由权威的践踏,大雪的封压。这个小小的却繁华的清风塘也不能除外。

      七郎蹲下身去,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轻轻拂去覆盖在他脸上的头发。那是一双被严寒和饥饿而折磨得麻木失去光彩的眸子。七郎的手紧了紧,手上这包药,就能够让上百个这样的孩子过一个很好的冬天。

      七郎伸手入怀,掏出了十多个铜板,并一小角碎银子,又想了想,把铜板尽数给了小孩,小角碎银子收了回去。

      小孩飞快地攥过了铜板,眼睛盯着七郎缩回去的手,又抬眼瞟了瞟七郎。七郎站起身来,安慰道:“你且等等,我去给你买些馒头来。”

      七郎转身走了,这么冷的天,那小孩应该是冻僵了吧?一小角碎银子,换回了十个大热馒头和铜板若干,七郎把馒头递给了小孩,又把钱袋递了过去。小孩疑惑地抬头,七郎摸摸他的头,“吃吧,不过不能多吃,最多只能吃两个!至少要一个时辰后才能继续吃,否则会胃痛的!明白么?钱袋是最便宜的那种,两文钱就能买到,别人不会以为是你偷的。银子我都拿出来了,里面的都是些铜板,比较好花。你最好分成几份藏起来,别让人抢走了。我走了,不能多吃!记住么?”

      小孩犹犹豫豫地接过了钱袋,不可置信地掂了掂。飞快地打开了钱袋朝里面看了看,又紧紧的抓在手里,“你……你是谁?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干什么?七郎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以后若是遇上我了,就帮我一个忙。若是以后不愁吃喝了,尽量多救济些穷人乞丐,如你现在这般的。嗯……一年至少三个,再对他们说我今天对你说的要求,如何?”

      小孩盯着他,眼神忽地灵动起来,他忽然扑了过来,拉住七郎衣角,哀求道:“公子,要不您就收了我吧,端茶倒水,打扇捶腿,我样样行的,只求一口饭吃,一件衣穿。”

      七郎哈哈大笑,指着自己额头道:“你看,我都是给人端茶倒水,打扇捶腿的呢!”

      “骗人!”小孩诧异地盯着七郎的额头,眼里忽然迸射出愤怒的光芒,“你……”

      七郎笑道:“好啦,你先挨过这个冬天再说吧,我得快些回去了。”

      小孩呆呆地看着七郎提着药包,大步踏雪而去,眼中忽然涩涩的,他紧紧握着馒头,轻轻地自然自语道:“我……我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雪中只有一个青衣背影。

      寂静的小巷里只有微不可闻的低语……

      “怎么去了这么久?”李连生接过药包,眼神示意七郎道,“药方烧了吧。”

      “是。”七郎点燃了烛火,凑进去把药方烧了个干干净净。回禀道:“公子,抓药的那个丘大夫看出了这张方子,他说这个方子不是一般治风寒的药方。您看?”

      李连生仔仔细细看了看里面了药材成分,又接过烛火照了照,听得七郎言语,道:“你把对话再重新说一遍。”

      七郎忙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和丘大夫的对话复述了出来,还学了丘大夫抑扬顿挫的语气。李连生笑道:“没事,他能够在清水塘闯出点名气,医术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能看出这张方子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就是看出了又能如何?话说回来,你现在没有以前那么怕我了?”

      七郎听着这语气,觉得里面好像没有不满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属下对主人永远忠心耿耿,只是觉得主人可能不大在乎这些?”

      李连生哈哈大笑,问道:“你后面去了哪里?只是去药店的话不会晚了一刻钟。”

      七郎才舒的一口气又马上紧张了起来,他自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做错,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杀过人就不能救人,只要和主人的安全和命令不违背,他很开心自己可以做些前世一直觉得很对的事情。可是问题是李连生会怎么看,他勉强压住自己的心跳:“回禀主人,属下回来时见到了一个小乞丐,打发了他几个包子,费了时间,请主人责罚。”

      李连生站了起来,眼神锐利,咄咄逼人:“你为什么救他?”他的手掐住了七郎的咽喉。

      好久没看到李连生这般模样,七郎吓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跪在地上,有心沉默,又不敢不回答,因而低声道:“属下……属下只是觉得他可怜。”

      “觉得他可怜?”李连生加重了手中的劲道,“那,你觉得我昨天让你去杀了那个店小二一家,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可怜?”

      七郎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勉强道:“属下是觉得他们可怜……”他感到颈间的力度又重了一分,“……可是……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属下……属下一定做到。他们……他们对主人有威胁。”

      李连生问道:“那么要是那个小乞丐对我有威胁呢?”他松了手。

      七郎喘着粗气,拼命回复着呼吸心跳,恭声道:“但杀无赦。”

      “好!”

      七郎惊疑地抬头,“主人?”

      李连生笑道:“看什么?!我要他一个小乞丐的命干什么?明天你出去,想救多少就救多少,由得你去。不过,公子我就那么一点银子,以后要是少了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弄去。”

      七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谢主人。”

      李连生看着七郎颈间的红印,伸手摸去,感觉到手下的身体紧了紧,又松了下来。李连生抚摸着红痕,声音似有似无:“对不起。七郎~”

      七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听错的,他忽然间落下泪来。这是这一世第一次有人真诚地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七郎。

      对不起,七郎。

      对不起,七郎……

      对不起,七郎……

      前世,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他说过对不起,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简单而小的理由。他只是微微一笑,回答说:没关系。

      他不记得他们说的对不起后面接的名字是谁,也不记得说对不起的理由是什么。但是绝对不会是要杀了他之后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

      可是……

      可是……他从来没有如此感动过,仿佛是这辈子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用力宣泄了出来。

      这辈子,第一个和他说对不起的,是他再也想不到的人,是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人,他低低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主人……

      没关系,我的主人……

      没关系,我永远的主人……

      七郎忽然有种想要诉说的欲望,他也莫名其妙有了这种勇气。毕竟他这辈子受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允许他说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他想说。他看着李连生,蓦地想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告诉他,告诉眼前这个人。

      他说:“主人,从我认定您的那一刻起,您就是我唯一的主人,您所有的命令我都会以生命去完成,去实现。无论我对别人怎样,是可怜也好,是同情也好,这都比不上您的安全的一分一毫。我永远不可能也不会将这二者混淆起来。我的生死荣辱皆属于您。请您给予我您的信任。”

      他把手按在额间烙印,虔诚地看着李连生。

      李连生叹了一口气,拨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七郎的额间,“我信你。你我……同生共死吧!其余的,只要你喜欢就好。”

      七郎看着李连生,“嗯。”

      第一次觉得同生共死这个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承诺。

      七郎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的是刚买来的一篮子大馒头,外面覆盖着一层白布。

      七郎轻巧地踏在雪地里,听着咯吱咯吱的雪花在鞋底绽放的声音,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他哼着前几日听来的小调,随着节奏点着脑袋。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摇去。

      随时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啊,七郎笑眯眯地想着。除了偶尔要警戒警戒,执行些任务外,就是吃饱穿暖了,偶尔还能够欺负一下比如说那个脏兮兮的小不点,救济一下世人。哇!真是平凡的生活,伟大的职业啊。

      这个,“勿以恶小而为之”自己是做不到了,不过,“勿以善小而不为”自己还是可以做到滴~顺便可以给自己和主人积积德,说不定死了后能够少下一层地狱呢。

      啊,到了!七郎看了看破烂的门口,唔,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不过看着这破烂的样子,偏僻的位置,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二郎庙了。看来香火不旺啊!

      “谁?”幼小而警惕的声音。

      七郎扬声道:“是我!”

      “吱”的一声,那扇勉强用树藤绑在上面的门开了,一个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七哥哥。”脏兮兮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七郎拍了拍篮子,笑骂道:“还不让我进去,给你们带馒头来了。”

      一群小孩“哦哦”地欢叫着,冲了过来。女孩子们倒是矜持些,男孩子们就不管不顾,只差没扑过来了。七郎看着吊在自己腿上一边一个的小屁孩,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被一群小猴子围着叫“大王”的美猴王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七哥哥。”一个十三四岁地男孩恭敬地站在旁边,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这孩子是这群猴儿的头头。七郎把篮子递给他,环顾四周问道:“小时,怎么少了许多人?”

      小时顿时喜上眉梢,道:“红哥拿了您给的银子去置了套干净的旧衣衫,前几日听说迎人客栈缺了个店小二,这可是个极好的差事。红哥模样又讨贵人喜欢,又会说话。管事的招人居然给看上了。阿金阿银也穿了身干净行头,去了刘大人的别墅当上了洒扫丫头,听说一个月有一钱银子。阿金阿银说等过得了几个月,讨得管事的欢喜,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找个活儿呢。其他的身体好些的都出去找些吃的去了,这个冬天算是有着落了。”

      小时一边说着,一边把馒头分成两半,一大一小。大份量的必须得留下来的,一会给出门的伙伴们吃,小份量的就和没有出去的这些小孩们分了。

      七郎也拿了半片馒头慢吞吞地嚼着。想着这几日探听到的结果。这个地方官虽然不是个清官,可也从不靠剥削百姓过活。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小地方忒肥了,百姓这点小钱还不在他眼里。还不如图个政绩来得实在。这要是冬天一个乞丐都没冻死,那便算得上是很好的政绩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问题。

      又仔细想了想,七郎吩咐道:“剩下的钱也别都攒着,这大冬天的你们找几个人可以卖点热乎乎的茶叶蛋什么的,专门去码头之类的路过行商多的地方。本钱不多,也返还得快。总是出去要饭也不是个法子。其余的你们自己想吧。”

      小时想了想,高兴地说:“行,这主意好。其实以前我们也想过要干,可是我们一身邋遢,也没钱买衣衫,没有本钱。现在可好啦。”

      七郎摸了摸他的头,“要换衣衫洗澡的话,别去河边洗冷水了,最好想个法子烧点热水。还有,明天我不来了。”

      小时开始还是笑嘻嘻地听着,听到后面一句急了,抓着七郎的衣袖急急问道:“为什么?”

      七郎解释道:“你看,我们不是本地人,只是路过此处,过几日可能会启程了,而且我还要照顾我家公子,整天出来总不大好吧?”

      小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抓住七郎的衣袖不放手,眼泪开始往外冒,七郎笑着说,“好啦,都十几岁了,还哭什么,以后若是我经过这里了,说不定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真的?”小时迫切地看向七郎。

      “这个……”七郎心中暗暗后悔,只好勉强道,“这个还是要看我家公子的,而且我们说不定不会再来了也说不定,总之,可能性很小的。”

      说完这话,七郎转身就走。是啊,必须得走了,他每天出来,已有七八天了,虽说一大半是为了打探地形以及观察周围情况。可是放公子一个人在客栈里总是觉得不太安全。现在打探得也差不多了,明天……明天起应该寸步不离才对。况且他还带着伤,要是鬼面剑之类的人再来呢?

      一边想着,一边大步前行。后面是小时的越来越遥远的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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