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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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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瘦马,蜿蜒的古道。
冬日里,只闻得一两声鸦叫。
李连生端坐略微高大的瘦马上,羽扇纶巾,摇头晃脑,手握一卷书册,似是深情吟哦念诵。
七郎坐在后面的瘦马上,双髻短衫,眉间犹带三分稚气。脚边是装书的竹奁,里面兼有笔墨纸砚以及换洗衣物银两干粮等。
他面带微笑,侧耳细听。
李连生念的乃是昨日那本“家谱”,这是他们必须熟记默诵的成长纪事。
七郎的记忆力开始不算很好,但是前世为了考取名校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毕竟文科要记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所以即使不识得文字,在这个语法规则和古代很类似的时空里,要记忆些东西总比普通不识字的人要容易些。
他一边暗暗记忆,一边心怀感激。毕竟出来一天多,他照顾李连生的时候少,反而是李连生照顾他的时候多。因为他的“不通世事”以及这个好像很让李连生烦恼的“不识字”。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连生宁可带着这么一个很多地方几乎需要从头教起的下属而不是选用以前的旧人。
也许就是他那天对七巧娘子所说的信任问题?他宁可信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从没出过死忠楼的属下而不是那些心中也许已经有了功名利禄等等欲望的下属?
他恍然记起昨天晚上他将要入睡时李连生说的话:“前面的路,或许有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而且,不知何时是头,也许再无东山再起之日。所以,生死关头,无尊无贵,方得长久。”
“属下不懂。”七郎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他确实不大懂。也许有一点明白了,但是不敢想。
黑暗中李连生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喜欢笑?”
七郎愣了愣,顿时有点惶恐,也有点不安,想了想回答道:“比那里的其他人多些。”
“为什么?”
为什么呢?七郎这么想着,上辈子就是个很淡然的人,经常会带着淡淡的微笑。这辈子训练的时候,生死的关头,有时候望着天空,看着绿色的树木,也会有些淡淡的安心。也许开始是因为……认命吧。
经历了那么多的恐惧,刑罚,看过那么多的死亡之后,早就断了逃出去或者违背命令的念头。然后,在狭窄的自由中看着天空,忽然会有原来我还活着的感慨,会忽然觉得活着就是很幸福的事情。
至少,还有清风,白云,绿水,青山。
人生就是戴着手镣脚铐的跳舞。每个人都活在一个圈子之中,这个圈子或许是社会道德,别人的谴责与舆论;或许是自己的心中,自己的欲望与贪婪;或许是物质的,比如是牢房,囚笼,监狱;或许是精神的,比如说爱,恨,情,仇;或许是大的,比如说王侯将相;或许是小的,比如说贩夫走卒。
没有人生活在绝对的自由中,至少有一个枷锁叫做:生死。
七郎也有自己的手镣脚铐,只有两个:一个叫做主人,一个叫做生死。
这个镣铐比有的人长,比有的人短,它的长度捏在李连生手里。但是,仅仅一天的相处,他便明白,只要不做违背李连生意愿的事情,这个长度可以很长很长,长到让他很知足。但是,只要做错了事情,这个镣铐的长度有可能短道会勒紧他的脖子,让他窒息死亡。
他自然不会做,所以他很开心。
他想了想,回答道:因为,主人,对我很好。”
他看不到李连生的表情,只听李连生说:“明天起,你想笑就笑,最好是什么性格就表现什么性格,能不让别人看出你的出生来历就更好。这样,就更不会遭人怀疑了……”
他记得当时他低声应了。
“啪!”一本书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头上,七郎忙醒悟过来,真该死!他居然正听那本家谱的时候走神了?!
七郎恨不得自己把脑袋敲几下,李连生怒气冲冲:“你听了没有!想什么去了!?想死是吗?!”李连生袖中寒光遽闪。
七郎不敢回避,飞刀切过左手三分而后“叮”地扎到了身后的一棵树上,飞刀颤颤巍巍,轻鸣不止。
七郎下马,恭敬的跪在地上,一身不吭。李连生阴郁地狠狠瞪了他两眼,“还不快捡回来!”
七郎忙把书上的飞刀拔了下来,又顺手把那片树皮削下,掩去了刀痕。将飞刀并小册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敬的递了上去。
李连生将飞刀收入袖中,恼怒地盯着小册子,“听到哪里了?”
七郎小心翼翼答道,“公子小时候贪玩不念书,夫人向老爷哭诉……”
李连生刷地把小册子扔给了七郎,“以后再念!前方还有多远?”
“还有十里左右就到了一个五桥的地方。”
“吃午饭,休息一会再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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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清水塘。
清水塘是个小地方,却是个很美的地方,清水塘有三美。山美,水美,人美。
有一句话说得好,清水塘的山,南山缠北山;清水塘的水,北水出南水;清水塘的人,出人不进人。
这句话一直是说书先生们津津乐道的,就算是清水塘第一大客栈迎人客栈的最受欢迎的老说书先生童先生也不例外。
看着客栈里面众多的外乡人,这童先生是一合扇子,啪地一敲:“众位客官听来呢!这清水塘的山啊,可不是别的山,它是南山绕北山,什么叫南山绕北山呢?这山呀,是险峻里面出俊秀,巍峨里面有清修啊。别的山水,要么是通天高大,险峻非常,要么就是小峰秀丽,妩媚妖娆啊。可是清水塘啊,它是既有高峰险峰雄奇俊伟,可这大山中间呢,又有着一座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啊。各位客官请看,这迎人客栈外面的那座就叫南天峰,传说啊,那山是直通南天门的!诸位可是不能看到峰顶?那都入了云层啊!……”
李连生一边嗑着花生,一边看着童先生所指的南天峰,确实是座险峰,以他的目力尚且不能穷其尽头。
旁边的众人也是啧啧称奇,其实这番话很多人已是多次听到了,但是在云雾缭绕的高山下,仍然是感慨万千。其中不乏本地人,他们是早听说过祖辈老人们说过的,南天峰不仅猿猱难上,而且有神灵庇佑,入此山中者若是杀生必会死无葬身之地。有不信邪的外地人非要去探个究竟的都是有入无出,有去无回。
这南天峰山脚下却有两座一般大小的小山,名字甚是好听,叫做恩爱山。相传曾有一对恩爱夫妻居住于此,其恩被天地所感,后来竟双双羽化成仙。
恩爱山下恩爱泉,恩爱泉中恩爱水;
若得水中恩爱影,夫妻从此恩爱长。
多少少男少女为求一世恩爱,不惜千里也要来南天峰下恩爱山,只为一求在恩爱泉中留影成双,蒹葭成对。
亦有许多本地夫妻长居山脚,夫唱妇随,一世恩爱。
北水出南水亦是指本地山水南北混杂,有波涛如怒,亦有清澈如碧。
这好山好水,却是养出了好儿女。清水塘只出俊男美女,就是连皇帝后宫妃子十之有三来自清风塘这块风水宝地,若不是为了平衡,恐怕京师的王侯将相,权贵之家只会把后院的眼光放在此处了。
即便如此,这小小的清水塘也是别院成群,许多达官贵人都修筑园林别墅在此,或几月或几年来此度假消遣游玩。
本地儿女眼光自然比别处高,所以想嫁出去的姑娘极其容易,可是外人想要嫁进来却实在是千难万难,这便是“出人不进人”的来历了。
李连生慢吞吞地吃完花生,又喝完了一壶茶,童老先生的本地说书终于告一段落了。李连生斯文地弹了弹衣摆,回头吩咐道:“七郎,住店。”
七郎一愣,“公子,住这儿?”
李连生拿起折扇摇了摇,“本公子累了,明儿再赶路。”
七郎忙去找店小二吩咐了,一角小碎银子递了过去,精灵的店小二连忙笑哈哈地找了间上好的房间,送上热气腾腾的汤浴。
七郎心里是很疑惑的。因为这间客栈门口的招牌,那里有着一幅拈花美人图。拈花美人图很正常,可是刻画在招牌上的就不大正常了。偏偏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这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认识这幅图--或者说这个标志。
拈花美人,一笑红尘。
大夫人!
这个世界里有很多的夫人,也有很多的大夫人。但是,无论是不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大夫人”,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所嫁何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权倾天下,掌控九州,全国各处都有大夫人所开客栈,布紡药店。所有店铺牌匾处均刻有一幅拈花美人图。大夫人掌中拈花令一出,各个门派莫敢不从。
大夫人如此权势,按理说应该早就引起朝廷忌惮才是,可是至今为止,朝廷未发一言,甚至隐隐有保护的趋势。这落到有心人眼里,不得不怀疑其中的微妙。
很多人认为这大夫人是一位皇家夫人,至少也是和皇家有一定联系。甚至还有人怀疑根本没有所谓的大夫人,这仅仅是一个幌子,或者说这说不定就是朝廷在江湖的势力。
虽然众说纷纭,但是从未有过定论。
李连生和七郎此次北上,逃的就是这位大夫人!因为追杀李连生的“大哥”称呼大夫人为姨娘。
这是七郎所知道的一切,李连生也无意告诉他更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李连生到底是什么身份?七郎到现在为止还是一无所知。
刚才李连生执意要进这家客栈,七郎心中就隐隐疑惑,可是也未及多想,或许是打探消息也未必可知。只是现在?明知这是大夫人的地盘,怎么能够继续居住在此?
七郎跟在李连生后面进了房间,欲言又止。
李连生摇着折扇,大马金刀地坐上了床沿。拍了拍香软地棉被,吩咐道:“点上薰香吧!”
七郎点上了薰香,李连生又拍了拍床沿,“到这来,会折枝吧?”
七郎点了点头,把窗户和门都关了,又仔细看了看四周,正要走上前去,李连生抬手指着书桌前的那扇小窗:“把那扇给我留下了---风景这边独好啊!”窗外便是一弄梅花,在这寒冬之际傲骨铮铮,与雪比白,与冬争春。
“而且,我们也要为别人留扇窗户吧……”李连生幽幽地望着窗外,寒意如冬。
折枝?七郎走上前,他有点儿困惑,也有点儿不安。这就意味着全身穴道,以及各处致命之处,罩门,死穴都会摆在自己的面前。即使是亲信下属,也难有这种信任,更何况是李连生这种人?更何况对象是自己?只相处了半个月的自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仿佛看到了七郎内心的不安,李连生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你还记得我那天所说的那句话吧?”李连生放松地伸出了手。
七郎扶着李连生半躺下,然后替他轻柔地按摩各处肌肉与关节。那句话?是那句“大好头颅,与尔共葬”吗?
“我不信他们,所以不用他们。但是,我一个人逃不出去的,我需要一把刀,一把忠心的刀,一把听话的刀,最好是一把会思考的听话的刀。你知道的,自认主的那刻起,除非主人的同意与放弃,否则主死从亡!不过,一个聪明的人为了活着,往往会很爱惜自己的刀,你说呢?”
很直接很现实的话,七郎想。没有任何手段,权谋,直截了当。所以,在与他大哥的争夺中,李连生输了!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类人,喜欢简单直白的东西。李连生虽然心狠手辣,但是规则很明朗。他用最简单的东西驾驭着自己的属下,威胁冷酷直白,利诱也够简单。
七郎自幼便学习各种药物,自然明白从小自己的饭食之中便掺杂了许多药物,以及偶尔间隔的解药,如此循环生生不息。而且认主时,随着烙印一起带进脑子里的,应该是种类似“子母蛊”的东西,全凭主人意念发动。七郎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事实上自从穿越时空之后,七郎就不大相信绝对的科学了。对于他来说,很多东西是无法理解的,想也没用。
七郎点了点头,“是。”
李连生微微一笑,“除了我的要求绝对服从之外,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顾忌,我不想天天对着一个死人。”
“是。”七郎也报之以微笑。他确实很开心--能够自由自在地笑,本来就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七郎年仅十五岁,平素压迫所致,连话都不能多说一句,自然是面部僵硬如铁。与他一起训练的同伴多半连笑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有的更是情绪全无。所幸七郎性格在前世早已定型,也多有一些阅历,所以那种高压下并没有消失许多情绪,只是暂时被压制下了。
他年纪尚幼,面部尚存稚气,正是间于清秀与俊美之间的年龄,这一笑下更是自然万分,惑得李连生眼睛停顿了一下,李连生喃喃自语:“见鬼了,我竟觉得他笑得……纯洁!?”
七郎低头认真帮李连生细细捏着肌肉放松,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模样。不过李连生这反映?
他可不可以以后多多笑笑?
李连生没有说不允许他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