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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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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开到荼蘼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
我已经爱上了你
——from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张洪量(《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
门半开着。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一切光源,只余满室温吞吞的黑。
一向自诩好奇心早已被猫吃掉了的叶蓂子,突然变成了想要偷吃人参果的孙猴子。偷瞄了正在打电话无暇顾我的杜睿添,蹑手蹑脚的摸了进去,手在墙壁上摸索着,终于触到开关。指尖着力,灯亮。
光线并不强烈,但我仍要先眯起眼睛几秒来适应光线的变化。
眼前的景象让我呆立当场——
十坪大的空间内只有两样物品:挨着门的这面墙上是一排透明的玻璃柜,柜子里整齐的摆满了录像带,每卷带子上都标着日期。
玻璃柜对面,是大约占了一整面墙的电视监控设备,粗略数了一下,竟然有12个屏幕之多。
控制台上的电源微微发出绿色的光芒,引着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鬼使神差般的按下了按钮,屏幕上出现的,竟是一条马路之外,我的公寓内部的情形!
异样的情绪冲上大脑。
脚步调转,由柜子里拿出一卷带子,放进去,按下播放键,不意外的由镜头中看到一脸苍白的自己——
倔强的咬着唇,将满室砸的七零八落的叶蓂子——
圈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却怎么也不肯哭出声来的叶蓂子——
光着脚缩在地上,自怜自怨的叶蓂子——
接二连三的换了几盘带子进去,所有的画面里,都是叶蓂子!只有叶蓂子!
叶蓂子鬼魅般的身影,叶蓂子翘起一边嘴角的冷笑,叶蓂子从来没在人前流过的泪,叶蓂子从没让人瞧见过的脆弱。
一点一滴,毫无遮掩……
杜睿添说,“里面装着我的心,你一直都在里面住着呢!”
他说的,竟是这个意思吗?
控制台一侧放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像是着了魔般,心里一个声音大声说着:打开它!打开它!
捧起来,翻开。
扉页上遒劲的写着五个字——
我的夜之女。
“199X年X月X日星期日 微雨
那个孩子,叶蓂子。
我却更喜欢叫她夜之女。
她的身上总是笼罩着无穷无尽,看不到边际的灰色气息。
孤寂,绝望。还有近乎冷酷的倔强。
她总是淡漠的笑着,或是面无表情的呆坐一整天。翘起的唇角写满了冷淡和不屑,眼角却不自知地流露出渴望得到关怀的神情。
看着她,我总是会产生天都黑了的错觉。
很冷,很心疼。
陪在她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追着她身影的目光。
她总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是她眼中的孤寂却将我的心灼得很痛。
是的,心痛。
这样的心痛常常让我变得异常懦弱。
忘了初衷,忘了我还有怎样的背负。
只是想着要靠近她,温暖她;哪怕要倾尽所有,哪怕要扛起全世界,只是希望可以看到她纯净的笑脸。只是这样,我就已觉得满足。
奢侈吗?
为什么我却觉得太奢侈?
似乎每向她靠近一步,我便要付出高于千倍万倍,甚至更多倍的代价。
有时我绝望的以为,哪怕我付出整个生命,也无法换得她的回眸一笑。
看不到我吗?
看不到我吧。
哥哥是吗?
那就哥哥吧。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怎样都好。
她总是用她强装的坚强,和故作无所谓的冷淡掩饰着内心真正的情感,却又在以为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露出让人心碎的表情。
当她在夜里蜷缩在镜子前哭泣,听她说着,没有人愿意看她哭时——
多少次,我都想要冲过去用力摇撼她美丽的脑瓜,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她,有人在乎她,有人愿意拿全世界,来换她的一滴泪……”
……
“200X年X月X日 星期三 多云
我的夜之女一直都是那么的叛逆倔强。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谁?
逼得她竟然要靠自我伤害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今天,当她又一次头破血流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终于忍不住对着她大声咆哮。
我说,“可不可以停止!”
她却无所谓的笑着,连辩解都不说一句。
是的,对我,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她并不隐藏她邪恶的自残行为。
我只是哥哥而已。
哥哥照顾她的生活,哥哥解决她的麻烦,仅仅是哥哥,而已……
医生为她包扎伤口时她不自觉的瑟缩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然而她渴望能她一个温暖拥抱的人却没出现。
那时,她最爱的爸爸,正在跟另一个帮派的人马谈判。
而我?
她不会想知道我的想法的。
我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伤,伤在她身,痛在我心。
我的夜之女,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拥入怀中,让你不再觉得冷呢?”
……
泪水模糊了双眼,一颗一颗珍珠般的滴落在日记本上,晕开黑色的墨迹。我的心,亦像被雨打过的芭蕉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双坚定的臂膀自身后拥住我,叹息自他喉间溢出。
“哥哥!哥哥!”在他怀中转过身来,牢牢抱住他。“哥哥……”
就算他不是为了我加入逐日,就算他不是为了我放弃了美好的江医生,就算他曾经在我和宣颖姿之间游移摇摆不定,就算爸爸再怎么反对,我不会放手!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哥哥,我发誓,这一生,我必不负你!
……
第13章 天若有情
没有途中的灰尘
你怎会向往家门
——from《隐形人》孙燕姿
我们将要搭乘的是第二天中午11:50的航班。
首先取道北京,然后从那里直飞霍尼亚拉。飞机若不晚点,只要在北京逗留一个小时即可。
毕业旅行不过是个噱头,依我的想法哪怕在附近的溶洞绕一圈也可作数。
若非唐糖中加勒比海盗的余毒太深,连带惦记起所罗门王的宝藏,坚持非去不可,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远赴重洋的必要。
我向来睡得浅,只要有响动便会醒来。昨夜不知是谁三更半夜里发动车子,尽管只有寥寥几声响,却还是让我失眠了。
辗转反侧大半宿,天刚亮便起身了。
束起辫子,洗了脸。不禁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起来:眉眼还算差强人意,鼻子也算□□;只是薄薄的两片嘴唇不自觉的向一边微微翘起,略带了些刻薄。
再来尽管肤色白皙,却不够红润,一副病怏怏不健康的样子。
这样平凡而一无是处的我,凭什么被杜睿添所爱着呢?
想着想着,便不禁哑然失笑。桌上放着杜睿添昨天才给我的三频手机,如此一来,即使要分开一个月也能随时联系上——冰冰凉的触感漫过指尖,到达心底却又汇成暖暖的水流。
如何才能既不触怒重病的父亲,又让他应允了我和杜睿添的事,是接下来我要好好思考的课题。
收拢了散在桌面上的随身物品,百无聊赖的倚在床边。心里没了想头便微微觉得肚饿,每天早饭前都会上来叫我起床的祥叔今天居然没有出现。看了时间刚好,也该跟父亲道个别了。
祥叔不在。
桌上食物一如既往的清淡。父亲面前摆着的只有一碗米糊,餐桌前一老一少边吃边聊着。
父亲先看到我,嘴角微微动了动,没有开口。
背对门口的青年人仍旧全无察觉,自顾自的道,“最近君悦跟我们抢生意抢得厉害,好几个大客户都被他们挖走了!不止是逐日,连燕鲸那边也觉得吃不消。这个君悦,是个狠角色!”
尾毛微微挑高。
君悦?
依稀有些印象,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目光扫过对方后脑,一边嘴角翘起,眼睛微眯。故意大力的拉开椅子,竹椅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声音成功地令一直喋喋不休的男子闭上了尊嘴。
抱歉的朝父亲笑。
吵架也好,冷淡也好;老子毕竟是亲老子,这些年来对我的把戏早已由拧眉侧目变成安然视之;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纵容我的。
对于不喜之人向来不假以辞色的我,更别提要与之同桌进餐。我的举动,从始至终只发出一种信号,就是讨厌。
姚安桐。逐日新的总经理。叶老大餐桌上的新宠。侧过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也不见面上有任何不悦。“大小姐,早。”他道。语气真诚,不容你挑出任何的错处。
冷哼。
本来有些饿的,现在却胃口全无。
负气的吞了一个汤包,入口滚烫的肉汁让我整个舌头处于半麻痹状态,差一点就失态的吐出来。低头,拧眉,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涌到眼角的泪逼了回去。勉强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然而这汤包却像是故意为了和我过不去才存在,竟又生生堵在胸口,不由得轻轻捶着胸,一脸懊恼。
好不容易顺过气,却看到姚安桐正含笑盯着我。
怒视。
两眼恨不得喷出火来,刚想发作,那边父亲却发话了。
“你把今天上午的事情放一放,一会儿送蓂子去机场。”他说给姚安桐的。
“爸,我可以自己去。”摇头,眼里写着拒绝。
然而姚安桐却只是笑,说,“好。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父亲满意的点头,微微咳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看着他有些瘦削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拒绝的话,便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看来大小姐很讨厌我呢。”前往机场的路上,沉默了一路的姚安桐忽然说道。
挑眉,一边嘴角高傲的翘起。
知他正由后视镜中打量着我,更是肆无忌惮的释放着我的反感。
“一直这样可不行啊!”他仿佛自言自语的叹道,“我们见面机会会越来越多的,总是这样可不行啊。”
猛地抬头,与他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碰个正着。那眼中的神色莫测却令人生疑。带着惊疑,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起他——
姚安桐。这个人,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人吗?
难道,是他?
虽然我已经尽量早到,最终仍是最后一个出现。
到达机场时,一行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在门口,唯恐我忽然转了念头,放他们鸽子。
“怎么这么慢?就差你一个了。”唐糖一脸国仇家恨,狠狠在我手背上拧了一把,“正担心你是不是中途跑路,私奔去了呢!”
笑笑。
越过她的肩膀向里面看,凌柯,不色,李大钟,甚至连李大钟的父母都在。果然是劳师动众呢。
因为参加这次毕业旅行的人数较多,从安全和方便管理的角度考虑将分为两批进行。
第一批,也就是我们这一行人,由赞助人——李大钟的父母带队,先于第二批出发。之后的一拨人,由两个学院的校董带队。因着最近一个研讨会的关系,怕是要挨到五一才能出来。
想起临行前最后一次见到脂若,她那如丧考妣的模样还真是可怜透顶。
“赶快去办手续吧,时间不多了。”许是等的急了,凌柯走了过来,不动声色接过我的行李,脸上微微露着笑。他耳上冰蓝的光芒,依旧那么迷离魅惑。
笑笑,点头。
下意识的回转过头,此刻,姚安桐还站在门外,嘴角似笑非笑,轻轻向我摆手。
会是他吗?
替代哥哥的,被父亲选中继承逐日,顺便接收我的,会是姚安桐吗?
微微拧着眉,下意识的猜测着。
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次旅行过后,等着我的,将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14章 半岛铁盒
时间再按下许多次快门
沉默里听见转动的秒针
——from 《你不在》王力宏
霍尼亚拉是所罗门群岛首都和主要港口。位于瓜达尔卡纳尔岛北岸,克鲁斯岬角西面。
白色怡人的沙滩、浓郁翠绿的棕桐树丛,还有被珊瑚礁包围环绕的平静海湾,构成一幅诗意般的图画——在飞机上还一脸不情愿的我,几乎是一抵达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霍尼亚拉在当地土语中的意思是“西南风劲吹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吹西南风的。
别小看了这座西南太平洋上的小岛,此处可是二战时美日太平洋战争的一处主战场,到现在市区周围还保留了许多当年战斗过的遗迹,甚至在机场外还遗留了一尊战时大炮。十分壮观。
所罗门群岛海域的海水清澈透明,能见度极好,加之地势平坦,一向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潜水区之一。
尤其有处名为Uepi的小型礁堡岛,被导游吹嘘的神乎其神。说是不但可以体验到潜水的乐趣,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潜到海底30多米深的海床上,在日军当年遗留的补给舰上过足探宝的瘾。
此言一出,人人脸上都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才在住处落脚,一干人等便迫不及待央求导游领我们去学潜水。
笑笑。做跟想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于我,想想就好了,真要让我也背起厚重的装备潜入水下,也是需要一番勇气的。
婉拒了唐糖大小姐出去逛一逛的邀请,自顾自钻进浴室,洗去一身粘腻,也洗去一身疲惫。
不同于李大钟的木讷害羞,他的父母居然是颇有情调的人。此番出游,我们栖身的地方并非宾馆,而是租借了当地的民宅。
霍尼亚拉居民区的建筑物颇具特点:清一色独门独院的二层木房,房屋四周皆有漂亮无比的小花园,面积不甚大,里面却载种了各种奇花异树。
树影,鸟语,花香——异常宁静雅致。让人身心不由的放松,极尽心旷神怡之感。
再来房屋顶部都采用一种波浪形的锌铁皮盖成,沿着屋檐装上水槽。每逢下雨,雨水便由屋顶流入水槽,最后都集中到一个大型水罐或地下水池里。再用水管连接,引到室内的厨房和卫生间,居然同自来水一样。方便,而且环保。
冲了凉,任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就着微风带来的阵阵凉爽倚在窗边。由此处望出去,正好可以眺到远处的海岸。碧海蓝天,说不出的慵懒。
此情此景都美不胜收,然而我心中却微微有些小瑕疵。想起方才拒绝跟他们出去闲逛时凌柯失望的眼神,再远一些,飞机上他与我的对话;无形之中,都让这次旅行充满了意外的压力——
不知是刻意的安排或是偶然,北京飞霍尼亚拉的航班上,凌柯竟与我坐同一排。贸贸然的换座会太显小家子气,尽管暗中告诫自己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杂志上,却仍无法忽略身侧之人眼中灼灼逼人的目光。
颇不自在的变换了坐姿,转过头,“要看吗?”没话找话的问道。
他笑笑。摇头。
冰蓝的耳饰轻轻一闪,蓝光乍现。美艳,邪魅。
“我们——”不自觉的砸吧着嘴,他的欲言又止令我有不妙的预感。果然,他道,“我们的关系真的不能再近一步了吗?”
“你对我真的没什么想法吗?”
笑笑。反问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以为我只想当你的朋友而已。”孩子气的扁着唇,他说,“别跟我说游戏已经结束了。我知道游戏结束了!我也说过,我要重新追你!”
微抿的唇有我从没注意过的倔强。许是我过于淡然的表情刺痛了他,他有些恼怒的道“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总是把我当作惹是生非的小孩子!”
仍是淡淡的笑。不自觉的摆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熟料这样的动作竟激起了他的反弹。锁在我左手上,他的目光熠熠生辉。“我一定会让你的眼里看得到我的!”
许是一贯玩世不恭的后遗症,这样的告白出自他口,竟似带了三分认真,七分意气用事。
正回忆着,随身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长串的号码让我有些发怔。接起来,果然是杜睿添。
“到了吗?旅途还愉快吧?身体怎么样?”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淡然,然而我却可以在其中找到正确的波段,准确无比的触到他内心暖和不肯外露的光和热。
“是的,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不算凌柯莫名其妙的告白。在心里暗暗补充着。然而口中却说道,“还有29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语意中的归心似箭显然取悦了他,他轻笑了起来。半晌,开心的止住笑,他叮嘱道,“千万注意安全。还有,小心不要晒伤了。”
一一应着,又闲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电话。南半球本就湿热的气候,现在竟莫名的又令我燥热起来。
电话在手心里被攥到微热,想着也该跟家里报平安。爸爸,也是会惦记我的吧?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然而在枯燥的嘟嘟声过后,却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
霍尼亚拉与C市之间时差不足2小时,此时绝不该没人在家。就算父亲仍在午睡中,祥叔也是该在的。
微微蹙眉,锲而不舍的嘟嘟声继续响着。终于,彼端传来不太熟悉的男声。
“你好,叶府。找哪位?”
“姚安桐?”控制不住上扬的语调,我道,“怎么是你?祥叔呢?谁允许你在我家接电话的?”
“大小姐?”他笑。我甚至可以想象此刻他脸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来由觉得反感反胃。“祥叔不在,你找他?”
“不在?我爸呢?让他听电话。”
“鸿叔也不在。”
“也不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心里涌起更多的是疑问:这几个月父亲几乎也很少出门,怎么……
“今天约了燕鲸的人,忠叔亲自过去的。”顿了顿,他自以为是的道,“这样吧,我帮你转达一下好了,就说大小姐来过电话,一切平安。可以吗?”
“随便。再见。”利落的挂断电话,拒绝再被他的声音荼毒了耳膜。
面对姚安桐,我总是无法平心静气。
这个人看起来极有头脑,城府似乎更在哥哥之上。若父亲选中之人真是他,我有把握可以斗得过他吗?
不行!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打定主意回去以后一定要找祥叔打探一下这个姚安桐的情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不是他当然最好;万一真的是他,我一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心里这样想着,也按照这样的想法行动着。
然而,我的打算却再没有付诸行动的机会。因为,在我们抵达霍尼亚拉的第五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祥叔死了。
二,地震。
我们遭遇了地震。
第15章 等等等等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from 《天黑黑》孙燕姿
祥叔的死并非全然没有预兆。
然而,我却忽略了事前种种蛛丝马迹。
来到霍尼亚拉后,日日早晚各一遍电话打回家里。然而整日里接电话的,却多是姚安桐;唯有一次,电话是祥叔亲自接的。
询问了饮食起居,又问了有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玩的开不开心;细细答复了所有问题他才略放下心来。祥叔待我有如亲生子女,这样的絮叨非但不会令我觉得反感,反而他若不问了我才会觉得奇怪。
笑了笑。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莫名的道,“蓂子,你确定自己真的爱杜睿添?不是因为移情作用,也不是因为习惯了他的陪伴?”
“祥叔!胡说些什么呀!”娇嗔着斥道,“您还不了解我吗!”
他呵呵笑,不再纠结。然而话锋一转,他又问,“你爸天天吃的那种止痛药,是你拿回来的?”
“是啊。”不假思索的道,“不是哥哥托蒋大哥从美国带回来的吗?有什么问题吗?”
心里涌起些微疑问,正欲追问,唐糖由门外进来。想起跟她约了要出去转转,看她嘟着的脸,估计是等得极不耐烦了。
“蒋大哥说那药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呢,不宜多吃!是不是爸爸吃的太多了?”我继续道。
这边,唐糖的嘴越嘟越高,眼看足够栓得下一头毛驴了。忍住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匆匆跟祥叔道了别。我说,“祥叔,我这边还有事,晚一点再打给你吧!”
他说好,又叮嘱我注意安全,便挂断了电话。
“说好了去海边看日落,再磨蹭一会儿就只能看日出了!”大小姐津着鼻子怪里怪气的道。
笑笑。任她连拖带拽带往门外。
很久以后,当我懊恼的想起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祥叔的声音,心中的悔恨,如同海啸翻起的潮水,彻底将我掀翻在地。
那是来到霍尼亚拉的第五日。
所罗门群岛的金枪鱼举世闻名,我们一早便约了当地的渔民今日出海打渔。
天才刚亮,一行人就兴致勃勃的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出门。然而我却莫名提不起精神,恹恹靠在门旁,脑袋里似乎有许多的小兔子在跳来蹦去,除了频繁且毫无规律的刺痛,视线也是模模糊糊的。
一只手伸过来贴在我的额头,凌柯叫道,“呀!你发烧了啊!怪不得脸上这么红!”
最后,准备了一整晚的装备都只能束之高阁。抱歉却莫可奈何的目送他们上了船,唐糖本想留下来陪我的,然而一触及她那微微带着失望的眼神,我便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半边猩红的太阳才在海岸线上露出尖尖的额头,有着古铜色肌肤的老船工利落的收起了锚,准备启航了。
迎着阳光轻轻叹气,笑笑。转身。咸咸的海风夹杂着细微的沙砾抚在脸上,微微有些疼。不知是否因为病痛的关系,竟然有种寂寞想落泪的冲动。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轻声吟唱着。
逆着光,缓缓环住自己,想象还被杜睿添拥在怀里;想象他自车上蓝色的保温杯里取出温水,边递到我手里,边嗔怪的说气管不好不要总是喝凉的东西。
想着出发前的那天夜里,他又一次说,蓂子,回来后我们就结婚!
25天!
还有25天!
“蓂子!”
真实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此刻本应在船上,随他们一起出海的凌柯居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笑脸微微有些窘,冰蓝的耳饰闪闪发光,搔着头,颇不自在的,他解释道,“我肚子痛,想想还是不跟他们去好了!”
笑笑。半眯着眼睛打量他,不想也无意拆穿他的谎话。
两人沿着细碎的沙滩往回走,身后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被海风吹散,渐渐只剩浅薄的轮廓。
头仍是胀痛的可以,心情,却不如初时的自怜自怨。
沿着沙滩原路返回,我们住的地方在靠近海岸的村落里,离此处不过几百米的光景。路的尽头,皮肤黝黑的美拉尼西亚女房东焦急的奔了过来,边跑边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说道,“女士,刚才有中国来的国际电话找您!对方说非常紧急!”
“找我的?”皱眉,不可置信的反问。
忠厚的老妇人焦急的说着,边递过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是的!叶小姐?他说请您尽快往这个号码回电话!”
上面的号码让我险些跌倒!
来不及道谢,匆匆撇下凌柯奔进屋里。
难道——
难道?!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唯有急匆匆的钻进房间,翻出手机,上面果真有若干通未接来电——
快速按下拨出键,长久未接通的电话令我的心越加不安。
“喂——”
彼端传来陌生的男声,甚至不是姚安桐!
“我是叶蓂子,是不是我爸出什么事了?”迅速报上大名,对方却陷入沉默。
“喂?说话呀?”焦急的催道。
“大…..小姐?”对方略显吃惊,竟口吃了起来。想来怕是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叶蓂子三个字和叶家隐形的大小姐联系起来。“不……不是老大!是….是祥叔!祥叔死了!”
祥叔?死了?!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要两手托着电话才能勉强握住。
对方却似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异样,自顾自的道,“昨天….晚上的事。祥叔在世纪公园……后面的树丛里给人……打爆了头,老大和姚哥一早就被警察……叫去了……”
他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有世纪公园四个字,像丧钟一样一直回荡在脑海里——仿佛有根无形的针,倏地扎在神经末梢。
世纪公园——
推开我位于19楼的公寓朝南的窗子,下面便是世纪公园茂密的白桦树林。
一街之外,那里,还有杜睿添的住处……
异样的思绪潮水般涌现,我如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一方面告诉自己要冷静;另一方面又慌乱的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拨通杜睿添的电话,突如其来的忙音让我彻底失去站立的力气。
现在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是谁杀死了祥叔?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濒临当机的边缘。
“发生什么事情了?”看着四散的行李,不放心我一个人跑进来的凌柯担忧的问道。
怔怔看着他,褪去了一贯的伪装,悲伤在这个时候涌上来。“我叔叔——去世了。”
盯着我看了一两秒,他忽然跳了起来,将我的东西一股脑收进行李箱中,提起来,朝我伸出手。“我们去机场等位子!”他笑,冰蓝的耳饰闪着温暖的光芒。“现在出发应该能赶上中午的航班。”
傻傻的看着他,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一手提起行李箱,边向外走,边自言自语,“运气好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到家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晃动截断了我们的去路——
天摇地动——
一片黑影迎着脸砸了下来——
凌柯快速的拦腰抓住我,只一秒而已,眼前,只余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