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列车乘风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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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整个人背靠在火车车门上，垂下头，手臂遮在眼前。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
辰也倚着门，指尖在行李箱扶手上摩挲着。
对电话那边的人，她居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最后她只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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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的广播再一次响起，乘务员催着人们上车就座。站台上送行的人们仍在向车窗挥手，对面刚刚到达的车旁人来人往。
那时阳光正好，但晓始终靠在车门上，似是要与周遭的世界隔绝开。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列车缓缓启动，撩起指间的微风，尽管不情愿，也载着他一点点加速，飞奔起来，一路向西去。
辰再一次打开最上端的聊天框，对面的头像是放风筝的少年，而她的头像是空中飘扬的风筝。列车启动，她随着惯性靠到座椅靠背上，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她转头望向窗外，人群和站台在光影变幻中向后退去，列车由东转向南，与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遥城渐行渐远。
***
日星隐曜，云归而暝。
列车里一片昏暗，但晓不去看，也不愿去听。过道中不时有人经过，嘈杂声仿佛在一次次试图闯入他的自我，算不上吵闹，却不得安宁。
他不由得回忆起那个午后。
同样是阴沉的天，五岁的晓独自躲在卧室书桌下的角落里。他听着门锁“咔哒”一声响，然后是脚步声。父母和他不认识的人笑脸相迎，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更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心脏随着身侧抽屉柜板的轻微晃动而跳如擂鼓。
他从小就是这样，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甚至害怕与他们相见。
但是那一天，心跳好像比以往更加剧烈，不容忽视，仿若是在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很轻的“啪”的一声，随后是房间门打开时扬起的轻微风声和一阵细碎的脚步。
那时的晓睁圆了眼，戒备着。
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女孩明亮的眼眸和兴奋的笑。
她随着父母来到这间陌生的房屋，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直到在这不起眼的书桌下，她仿佛发现了渴望已久的宝藏。
于是，那片阴沉的天空下起了风，盛放记忆的盒子悄然打开了新的一格，将两个孩子前方未知的旅程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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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车窗的挡板再一次被前座的乘客打开，光亮吸引了辰的目光。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成堆的白云时卷时舒、时聚时散，在辽阔无垠的原野上投去斑驳的影。一群天真的孩童奔跑着，穿梭在羊群间。
她忽而被阳光迷了眼，仿若在玩闹的孩童身上看见了童年。
那一年她十岁，两家父母带着她和晓去了草原。
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广阔天地。就像如今的孩童一样，他们跑着、笑着，累了就躺在疯长的草里，看夏日烈阳不时被白云遮了脸。
那时晓只有八岁，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云总是在飘。
她说，因为有风来。
但现在她想，是因为时间。似流水般，又像她身下疾驰的列车，不，像列车的车厢号那样，按着顺序一节加一节，千古未变。
列车或许还可以回头，但逝者如斯，曾经无忧的岁月皆化作那日天中流云，即使难忘难舍也随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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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转过几道弯，窗外平野随山起，颇有“不解平”之意。
辰望不到前程，回首也不见来处。
她与晓并肩走过很多，但如今这一程便是她独自一人翻山越岭，逐风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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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始终不曾抬起头。
他感到身下的列车缓缓减速，最终大约是停在了站台前。
身旁的车门开了，车厢里渐渐嘈杂起来。晓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往旁边走去，正想为上下车的乘客让路——
下车的人群里，女孩与辰极为相似的褐色长发蹭过晓的肩膀。
晓猛地回过头去，恍惚间在人群中看到了辰。
他立即向车门跨出一步，几乎要追到站台上去。那一瞬，他竟以为他仍身在遥城。
但再一看，站台上只剩了涌动的人群。
长风不止，人流不息。
晓望见站台上挂的牌子，那里写着“桐城北站”四个字。
仿佛是在提醒他，已经离开他所熟悉的遥城很远了。
也离开辰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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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北站被列车落在身后。
狂风卷着雨点敲打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斜劈的水迹。弥散的水汽模糊了窗外掠过的城市、村庄和原野。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当年那一场暴雨里，辰回头看他，笑着喊。
那是七月初的傍晚突然变了天。
晓用书包盖着头，从初中部教学楼里跑出来，在经过高中楼的时候望了一眼。
辰站在屋檐下望过来，看见他，脸上带着点嘲笑的意味。她“唰”的撑开手中的伞——
然后，伞骨断了。
晓一下子笑出声来。
辰瞪了他一眼，随即霸气地把伞往书包里一塞，举着包跑进雨里，赶上他。
他们好久没见了。十四五岁的年纪，长个子的少年已经比辰略高了一点。
黑云如翻墨，卷着狂风泼洒着雨点乱砸。
那天期末考试出了成绩，正巧两人都没有考好。
他们在涌动的伞流之间穿梭狂奔，鞋里灌满了水，身上的校服也被浇得湿透。但在雨声、笑声里，却不担忧虑，酣畅淋漓。
“以后，一起去看海吧！”他借着一时的冲动，隔着倾盆大雨向辰喊着。
“这里不就是海吗！”辰踩进水洼里，溅了他满身水。
那是年少时的肆意轻狂。
***
列车沿着轨道，由山间桥转入山中隧道。
辰看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被骤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正如几年前的那个冬夜。
辰收了书本准备睡了，见窗外白雪纷飞，若柳絮因风起。
就在这时，她收到晓的消息：
-出来走走吗
她本想回一句“你现在高三”。
但这是这个冬天的初雪。
她把打出来的几个字一个个删掉，重新回了他一个字。
-好
少年的身高已经比她高出许多。
他们迎着洋洋洒洒的飘雪，踩着街灯昏黄的光晕，走在沉睡的遥城里。
心照不宣地将那个有关初雪的传说藏在夜色里。
手机响，晓看了消息，愣在原地。辰也停住脚步，向他看过来。
“我妈妈去国外工作了。”晓的手机上是一张登机口的照片，夜色下灯火通明。
少年用手挡了下脸，别开目光。
辰伸手帮他扫掉额前发丝里的雪沫，笑着抬头望向他，眸光中映着遥城的初雪。
“我一直陪着你。”她说。
飞雪漫天，将他们身后交织的脚印湮没，也掩过了那尚未宣之于口的心意。
于是盛放记忆的盒子又被填满了一格。
***
辰看着车窗外的掠影，最后回忆起在车站与晓的分别。
-我们坐的不是同一趟车
她推着行李箱，边走边找她所在的15号车厢。
这次晓难得没有纠缠。
好像过了很久，他最终说：
-我看见你了
-我就在你左边的站台上
-辰，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大概是于心不忍，她转头向左望去。
两边的站台上皆是人头攒动，但她一眼在人海中看见了晓。
随后，是列车的轰鸣。
火车沿着两站台之间的轨道冲进车站，瞬间狂风起，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的那个身影淹没在人潮与车流里。
她向那边看了很久，但是看不到他了。
***
乌云渐散，天光乍泄。
晓眯起眼迎向车窗外的阳光。他恍然惊觉，自己所乘的这趟列车一路向西，与地球自转逆向而行，所以阳光从几乎与出发前相同的角度照进来。
这一程，列车始终追随着太阳，正如他自那时以来始终追随着辰。
但他就要到终点站了。
是于这一趟列车之程而言，亦是两人十余年来交错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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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渐息，列车缓缓停在烟城站。
晓随着人流下车，走过火车站的站台。然后，他看见一片海。
那时阳光依旧灿烂，在翻涌的海波上洒落了闪烁的光点，一直延伸到海面的尽头，融入蔚蓝的天色里。海风夹杂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似是烟城对归家的旅人与观光的游客最诚挚热烈的欢迎。
晓拿出手机，将眼前这一幕定格在相片中。
他打开最上端的聊天框，选了这张照片发出去。
红色感叹号。
[你与对方已不是好友]
晓愣了片刻。
他点开辰的头像框，发现她的头像已经不再是曾经飞扬的风筝，而是蓝天里翱翔的海鸥。仿若是风筝剪断了过去的纠缠与束缚，终于似鹰击长空，飞向自由的远方。
于是，晓也换掉了那个他们当初一起换上的头像。放风筝的少年放飞了天上旧梦，奔往那承载着梦想的阳光与海滩。
他还是顶着红色感叹号，在发出的照片下面，把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了上去。
-还记得吗，当初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海的
-现在我一个人也看到海了
***
辰在周围的嘈杂声中醒来时，列车已停在了终点站——云霞海湾。
此时已是黄昏，但这座南方城市依旧炎热。
辰扶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口，望着晚霞铺了满天，如陈年旧梦里的绚烂焰火，映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永不褪色。一棵棵粗壮的树沿着街道延伸，绿色的树冠交错，撑起一片林荫。
她迎着晚风奔跑着，绕过海湾，翻过小丘，仿佛要飞起来。
***
这一程虽短暂却也漫长，好像望着沿途风景变幻走过了他们共同的十余载光阴。
曾经说出口的话依旧在耳畔回响，但究竟是誓言亦或戏言，早已无人能辨清。
在遥城火车站隔着人海的匆匆一瞥，或许便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他们踏上人生的列车，告别彼此，挥别过去。自此分道扬镳，乘风远行，与曾经的岁月年华渐行渐远。
感恩遇见，亦不求重逢。
前方路还漫长，今后天各一方，愿余生各有精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列车乘风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