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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万骨枯 ...

  •   邺城夜幕降临,宫内乱成一团,宫外人心惶惶,城门被一群士兵严守,虽不是敌国将士,但二十万大军突然驻扎在城外,城内百姓还以为要打仗了,夜里纷纷关起门来收拾金银细软,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
      兰陵王府内,重兵把守,府内到处挂满了丧幡,高长恭的棺椁放在灵堂内,浮生一身素麻静静地跪在那,如同沉寂在冬日里的枯木了无生气,恒迦看着那道瘦削的背影,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他走到外头低声吩咐暗卫
      “派人留意宫里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为了不暴露身份,他脸上还戴着面具
      “是。”
      此刻的皇宫内,高纬躲在昭阳殿内,除此之外,还有一众大臣也被扣在这,皇城内所有的士兵都被调来了,但他依旧坐立难安,本以为浮生只是带了那两千精骑,不曾想守城将领来报,邺城外竟来了二十万大军,还挂着王军的大旗,下一步她要怎么做,是弑君篡位?还是要为高长恭报仇?高纬猜不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刘桃枝去打听的如何了。
      大臣们窃窃私语,刘桃枝跑进来
      “陛下!”讨论声戛然而止
      高纬急切“如何?”
      “王府外重兵把守,另城外驻扎有二十万大军!”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这这这…”大臣们都惊呆了,臣子带兵围城,这是…真要反???从前他们坚信高长恭不会谋反,可如今高长恭死了,他的徒弟回来了,还带了二十万兵马,比邺城多了好几倍,这不明摆着要谋反!!!哪怕不反,她也要为高长恭报仇,几个大臣默契的看了一眼上面的高纬,高纬面色凝重站在那,随即神色一凛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今夜所有人不得离宫!胆敢擅自离宫者,杀!”
      说罢,他朝刘桃枝使了眼色,然后便用力甩了衣袖快速离去,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众人的满腹牢骚再也忍不住
      “这是何意啊?好歹让我们给家里头报个信儿不是,也不知家里如何。”
      “是啊是啊,我夫人在家恐怕要急疯了。”
      “对了,你们说长乐郡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好说,你想想之前的两位老将军(斛律光和段韶),王爷恐怕…”
      “嘘…别乱说!”大臣们警惕的看了一眼守在外头的守卫。
      留下守卫在这,高纬自己却急着离开,这是赶着去哪???
      隆基堂内,高纬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着实把冯小怜吓了一跳“陛下!”,还未等她问,高纬就急慌慌拉着她要往外跑
      “陛下这是要带臣妾去哪啊?”冯小怜拉住他
      “先别问这么多,随朕立即去晋阳。”
      晋阳?冯小怜眼底微闪,晋阳一直是北齐的军事重地,能去晋阳恐怕再好不过,宇文邕早有伐齐之心,若自己能先去晋阳探探虚实,届时周军(北周)一来,正好来个里应外合,至于邺城,有斛律恒迦在,浮生那边不会有什么大事,冯小怜艳眸稍稍流转,立即做戏道
      “陛下,可是邺城要乱,听说有二十万王军驻在城外,长乐郡王可是要反?”
      高纬火急火燎拉着人离开“再说就来不及了。”
      冯小怜看向他焦灼的侧脸,又看看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心里一下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高纬真的爱她吗?或许是吧!不然他不会在逃命的紧要关头特地来带上自己,回想她在宫里的日子,他对她极尽恩宠,对自己所求无有不应,这样的宠爱她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哪怕自己故意作恶试探他对自己的纵容,他也一直顺着她,纵着她…
      那么,等到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想到这,冯小怜脸上不由得蒙上一层阴霾,前头的高纬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紧紧拉住她往前走。
      此刻的皇城,外头早已遍布王军,秦严已经回来了,各个城门由他负责安排人严守,百姓分不清这些士兵,只当是皇城守卫,见这些士兵规规矩矩守城巡逻,便胆子也大了些,街道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行人,军民互不滋扰。
      王府内,秦严站在灵位前静默,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浮生,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听恒迦说,她已经跪在这一天一夜了。这时钱尔急步走了进来,像是有急事要报,秦严及时用眼神制止,可钱尔似乎真的有急事,他神色焦灼,不曾想却突然听到
      “孙三如何了?”浮生终于开口,秦严和钱尔皆是一愣,随即道
      “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
      浮生蓦然抬眸,眼里有一丝惊恐,似乎很害怕接下来要听到的话,却也还是强压着那抹情绪问“只是什么?”
      钱尔眼眶泛了红“十七…和大哥没救回来,李偲被用了重刑,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皮肉,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他…想见小公子…”钱尔哽咽落泪,堂堂七尺男儿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酸
      浮生听得整个心都颤了,连声音都变得颤栗起来“在哪儿?”
      “都在前院,连同田公公的尸首。”
      “带我去看看。”浮生猛的起身,却不料一阵眩晕
      “小公子!”秦严一把扶住,见她这般虚弱,他担忧道“小公子…”
      浮生忍下不适坚持道“带我去!”
      无奈,秦严只好扶着她去前院,院子的正中间,由将士们抬着的三具蒙了白布的尸首,旁边地上还躺着奄奄一息的李偲,她脚步猛的一沉,要不是秦严扶着,恐怕已经站不住了,钱尔也一并扶着她,布满青须的脸庞满是悲痛之色“老四,小公子来了…”
      李偲望向浮生,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颗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确认她安好,这就可以了,只是整个人看着太过憔悴,李偲用力扯出一抹笑缓缓抬起手,浮生蹲下身子,看着那浑身破烂的皮肉,她颤抖着手去握住那只手,顷刻泪如决堤,泪水顺李偲的手淌下,渗入那干涸凝固的血里,滴在她素白的孝服上,重新开出了艳丽的颜色,李偲用尽最后的力气安慰她
      “小公子…没事便好,这样,我便…我便安心了。”说完人就断了气
      “老四”钱尔悲恸
      浮生闭着眼任凭泪水滑落,良久后她睁开眼,转向一旁拉开另一张白布,入眼便看到十七那张静谧的脸,安静祥和,让人硬生出了一种错觉,似乎他只是睡着了,可随着白布往下拉,那具血淋淋露出白骨的暴露令人触目惊心,浮生的心再次被狠狠撕裂开,偏偏老天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残忍,一阵大风吹来,三张白布被彻底吹开,赵义血肉模糊的尸身和田鹏鸾那具已经被水泡胀了的尸首一下全部暴露在众人眼前,浮生抬眼望过去,红肿的眸子就这么使劲睁着,天空突如其来的飘雪,细白的雪落在她的睫羽上,又被她眼中的湿热融化一并落下,她紧绷着身子,秦严担忧的看向她,削弱又倔强的背影让人看了只觉难受。
      浮生转过身,面容决绝“即刻带人攻进皇城。”却不料话音刚落,她脸色突然涨红,一直吊着的那口气一下随着血涌上喉头,黑红的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小公子!”
      “长乐郡王!”
      “浮生!”
      浮生倒地前,远远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自己冲过来…
      邺城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才短短两日,满城银白,王府里的那颗木槿树也被这场初雪给压低了几分,东院的寝屋内,女子昏睡在床上,一张瘦白的小脸透明得看不见血色,即便在昏睡中,似乎也能察觉出她的不安,恒迦抬手想抚平她蹙起来的眉头,手才刚刚贴近就被一把抓住,恒迦顿生欢喜,以为她终于要醒,却不曾想抬眼时发现她依旧双眸禁闭,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嘴里哭喊着
      “师傅…师傅不要走…”恒迦心口微颤,说不出的心疼,就连在梦中,也受着那番苦楚吗?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将她眼角滑落的清泪拭去,轻声安抚道
      “往后…有我护着你…”
      浮生昏睡了两日,飘渺虚无的梦境反反复复,就仿佛置身在浓稠的黑暗里,周围什么也没有,看不清来处,也寻不到出路,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拼命逃,可换来的却只是一个又一个的黑暗,她想喊,却出不了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动弹不得,一直守着的恒迦发现她呼吸变得急促,知道她困于梦魇,便轻轻唤她
      “浮生,浮生…”
      谁,是谁在叫她,唤她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声音传来的方向似有牵引,梦里的她寻着声音往前走,前方不远处似有一片光亮,她慢慢往前走,却忽的瞧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虽只是背影,浮生心口却猛的一缩,顿时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她一下红了眼,小心翼翼唤了声“师傅…”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徐徐转身,高长恭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一刻浮生再也撑不住了,多日以来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彻底爆发了,她失声痛哭跌坐在地,高长恭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为她拭去泪水,浮生抬眸望了他片刻,随即扑向他怀里紧紧将人抱住,哭喊着
      “师傅答应过等我的,为何食言,为何不等我回来,我答应过师傅不会反,可他们杀了你,杀了十七,杀了赵义李偲他们…你让我怎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苟活下去,这次,是师傅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浮生歇斯底里,梦境里的高长恭却始终不发一言,她泪眼婆娑抬头去看,却惊恐的发现面前人开始消散,她慌了,大喊道
      “师傅!”
      可无论她怎么去抓,结果都只是徒劳
      “师傅,是浮生错了,浮生不该说这些话,师傅你别丢下我…浮生会听话,保证以后绝不忤逆师傅,只求求你别丢下我,师傅…师傅…”
      任凭她怎么哭喊,高长恭还是彻底消散了,最后留给她的,是那抹熟悉的笑,浮生拼尽全力向前扑过去,终究只是扑了空,将自己狠狠摔落在地。
      “师傅…师傅…”她泣不成声
      “浮生!”耳边猛的响起一道声音“谁?你是谁?”,她慌张的环顾四周,还没等到回答,眼前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朝她袭来将她迅速吞没,终于挣脱了梦境,倏然睁眼,一下就看到恒迦焦急的脸,浮生猛的坐起来,冷汗涔涔,她定睛看向恒迦,生出了恍如昨日的错觉,满眼惊喜,激动的拉住恒迦的手“你在,那师傅在哪?我要见师傅”
      恒迦愣了一瞬,人就已经跑出去,连鞋都没穿,待恒迦反应过来立即就拿上披风追过去,人一路跑出了东院,一身月白色单薄寝衣在刺骨的寒风里飘飞,仿佛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可待她到跑到前院,步子一顿,随即就看到的那长长的出殡队伍,士兵们肃然而立两侧,寒风料峭,列在中间的是几具棺柩凄凉冷寂,浮生没有再往前,就这么立在拐角处,追上来的恒迦看到的便是她那孑然一身的背影,即便看不见神情,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绝望,恒迦快步走上去将斗篷给她披上,她一动不动,脚底生的寒远不及她此刻心底的悲凉,没有流泪,没有哭喊,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人,恒迦转头心里一惊,宇文邕竟然来得如此快,同他一般,戴着半脸面具,冷冽说道
      “人在晋阳。”这话是对恒迦说的,冰蓝的眸子却只盯着浮生那双露在外头已经被冻得通红的脚,恒迦蹙眉,担忧的看了一眼浮生,这时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他心里犹豫,浮生却突然开口
      “恒迦”
      恒迦抬眸
      “你去吧,为了斛律族人,也为了他们…”
      “那你…”
      “答应过师傅的事,我不能反悔,但他们的仇不能不报,那就请你…请你代我,代也代斛律一族,还有段老将军,代所有枉死的冤魂…去讨个公道!”
      恒迦身躯一震,是啊,这么多忠臣良将枉死在这皇城,没有血战沙场,没有黄沙埋忠骨,有的,却只是君王的猜忌,仅仅是猜忌,便能引来身死灭族的大祸…
      这世间的公道终是要有人去讨回,否则,便会凉了这天下人,凉了所有百姓将士的心。既有他在,那就更不会让浮生去做!
      想到这,恒迦深深望向浮生,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保重自己,等我回来。”,说完利落转身离开。
      人走后,宇文邕立即将人打横抱起,削瘦的身子轻如鸿羽,身上的骨头硌得人生疼,疼到心里,浮生垂着脑袋低声道“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
      宇文邕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若他说不,恐怕也不行吧!
      “好!”
      将人熟门熟路抱回房中,宇文邕将她放在塌上,然后转身去替她取来衣物,又将为她一件一件穿上,又替她穿好鞋袜,认真细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动,可偏偏他跟前之人此刻心如槁木,冷寂的脸上无一丝波澜,本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却在最后宇文邕给她披上大氅的时候说了一句
      “师傅的死,你有没有插手?”
      那双正在系带的手猛的停住,二人皆垂首,突如其来的静谧让气氛变得异常沉重,许久,宇文邕先抬了眼“若我说…”,浮生倏然抬眸,眼中似有杀气,却正是这抹杀气让她看起来有了些许生气
      “没有。”宇文邕凉唇微启,眸子定定看着她眼里的漩涡慢慢趋向平静
      浮生最终垂下眼眸不想宇文邕看到自己情绪。
      送殡的队伍出城,浮生却只能被宇文邕押坐在马车内,一双手被紧紧攥住,她暗暗使劲儿挣扎,宇文邕此时发话
      “外头冰天雪地,若你执意作践自己的身子,我不介意直接将你打晕,带回北周。”
      浮生身子一僵,随即软了下来,接下来一路都老实坐着,宇文邕这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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