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的史诗》夏野青青

1、三个女人的史诗

　　春雨绵绵的季节，苔痕好像忧愁渐渐爬上细街曲巷。南京的天空一片阴郁。
　　端木晗来南京出差已经一个星期，一直住在南大校内的南苑宾馆，南大是她的母校，每次来南京她总是住在这里。除了这里浓荫密布环境静雅、会朋友老师特别方便外，这里还是她的中途给养站——一这么多年，她一直忙得马不停蹄，红颜染上沧桑，结婚离婚，跳槽升职……依然没有归属感。来这里就好像回家一样，回来一次就好比泄气的皮球重新被打满气一样，能够又带上饱满的精神再次踏上漫漫征途。
　　端木晗做企业策划兼顾负责各地分公司的员工素质培训，这次来南京是给南京的分公司做形象培训，为期一个月，之前接到公司通知时，她很开心，能在春天樱花漫天时再临母校，多么令人喜悦！
　　今天周六，一早便约好啾玉喝茶。啾玉是端木晗的高中同学，现在随老公孟川在南京工作，孟川读博后留在了南大认教，啾玉也就从老家的小城市来南京工作，她学园林设计的，如今却在一家书店做一名图书管理员，清闲得要命。每每聊起，她都十分沮丧，女人在职场永远赢不过男人，更何况为了家庭，女人永远还是那个要被牺牲的人选。
　　站在广州路上，端木晗看着街上的人流匆匆，想到自己短暂的失败的婚姻，霏霏春雨就如同讨厌的蚊蝇一般，粘得人烦躁不堪。他如今在哪？可有再婚？可有孩子？可幸福？可曾庆幸终于离开了脾气暴躁、果断直接的自己？
　　走进街边的青雨咖啡，端木晗选中靠街的桌位坐下，脱下大衣，再拿出小镜子看看自己。还好还好，经过高级化妆品以及高超化妆技法的修饰，看上去还是很年轻，昨天又去做了个新发型，染了漂亮的酒红色，很时尚的白领味道。尽管已经36岁了。啾玉不一样，她天生丽质，上学时就一直是男生们心仪的女孩。都说她是校花。所以博士孟川一直都还不敢完全放心，有时也还生些小气来。但是啾玉是妙人，总有法子安抚男人的这点小心眼，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男人就像小孩，都是要哄的。一哄就顺了。”美丽的啾玉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眼睛眨啊眨，调皮之极，连端木晗都心动，何况孟川？
　　当虹漾出现在胡思乱想的端木晗面前的时候，端木晗吓一大跳，猝不及防。虹漾的迷人帅气依然不减，眼睛依然可以穿透人的灵魂。虽然早知道虹漾在南京，但是绝没有想到会和她见面。
　　虹漾也是她们的高中同学，天生喜欢女生，当年在学校也算风流人物，体育很好，运动会上出尽风头，又画一手好画。还暗暗地又猛烈地“追”过啾玉。她的追就是对她的偷偷的“好”，还绝不能让她发觉。那种“好”是令人心碎的“好”。端木晗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那么好过。偷偷地为她准备好一切她所需要的东西，比如啾玉下雨忘记带伞，她一定有多余的一把，啾玉鞋带开了她一定抢着弯下腰帮她系上，啾玉去食堂吃饭她一定挤进去给她打她最喜欢吃的菜；偷偷地打听她的喜好她的习惯，知道她喜欢孟庭苇，就从各处找来所有她的磁带，然后装作不经心的说：“我三姨家从前开音像店的，有一堆磁带，没人听扔了可惜，给你听吧。”；她生病了，她为她做一切事，包括擦身子、洗内衣……端木晗在第一眼看到虹漾时就喜欢上她，开始将她当做男孩，因为她的外表男孩气十足，但是当三人被分到一个寝室，知道她是女孩时，想要收回那些不小心放出去的“爱”已经晚了。少女的爱那么坚定不渝，那么不可理喻。端木晗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她爱虹漾就如虹漾爱啾玉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是，她什么也不能去做，只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失落一点一点抽离。所有的日记都是心底的伤痕，斑斑驳驳，但是刻骨铭心。
　　直到高三转校，端木晗随父母迁移到青岛。那所江南的高中同学里，她从此只和啾玉一人保持联系。啾玉和她性情相投。啾玉知道虹漾喜欢自己，但是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虹漾的动机。直到端木晗忍不住告诉她。
　　啾玉很疑惑地问：“你怎么那么肯定她是那样的人？”
　　“她之前有女友，直到看到你。”
　　“你怎么知道？”
　　“她让我帮她给那女孩送过信，那女孩不肯分手。她说要来找你告诉你真相。”
　　“那她怎么没来？”
　　“为了不让你知道，虹漾都给那女孩下跪了，什么也做了。”
　　啾玉不服气，挑衅地问“你怎么知道？她不瞒着你？”
　　“我喜欢她，她一眼看穿，所以时时请我帮忙。”
　　啾玉哑然，半天后才说：“其实我早就怀疑她，但是我不愿意想太多，再说她对我什么也没做。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她。我们三个住一起差不多有两年，你瞒得真紧。”
　　“我不是想瞒，我也很迷糊。我不知道我喜欢她是因为她人太好，还是太帅，还是她的多才多艺，对爱的用心良苦……总之我迷着她。但是她看到你，别的所有一切全都不在眼里了，包括她谈了2年的初中女友。我是真的无话可说。”
　　“那你到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
　　“事过境迁。再说我现在也有男朋友了。我不认为你真的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人，我也很好奇！”端木晗急急说。
　　啾玉沉默良久，终于说：“其实无论我怎么怀疑，我也只能装不知道，我是喜欢她的为人，但我绝不会和她好，三年了，我想她肯定明白我，所以从来没向说过什么出位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人！”
　　端木晗急忙分辩：“我不是同性恋。只是因为从小父母天天吵架，我看够了人与人之间的残暴伤害！我渴望爱！所以我想我其实是贪恋她对你的那种无条件的好罢了！”说完后，端木晗自己也觉得很深刻，弗洛伊德早说过童年的遭遇对人的潜意识具有超乎寻常的作用。
　　“不明白！不懂！”啾玉很茫然。
　　“总之，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我终于得到我渴望的爱，他对我也是那样百依百顺，什么都为我想得周到妥帖，我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端木晗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总结语过于童话了。
　　那些往事转眼已经十多年，但是历历在目。端木晗可是又经历了好几位男友。
　　最后一个谈了4年才结婚，但是婚后不到三年，她就发现他在外面与别的女孩有染。当端木晗愤怒地问他时，他则振振有词地说：“你说你像个妻子吗？天天在外不是出差就是学习培训，我一回到家就是一个人，你问问你自己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了吗？”
　　端木晗打碎所有能打碎的家俱，撕烂所有的能撕碎的物品，恨不能一把火烧光。再去医院打掉怀上不满三个月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的孩子。
　　一场婚姻闹剧结束，端木晗对男人彻底失望。但是那个是她此生唯一一见钟情的男子呀，是她深爱的，准备为他生孩子的，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啊！
　　幻灭，空前绝后的幻灭感，始终、多年来、一直都没消散过。紧紧盘旋在她的脑际。
　　啾玉怎么还没来？寒暄过后，虹漾都已经走掉了。
　　她说过什么？她说她和女友在南京买了房子，现在过得很平静，事业也做得不错，她还说她心里其实一直感谢自己当年对她的好……今天从看到端木晗呆呆地站在雨里时起，就一直悄悄跟着进到这咖啡馆。
　　“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你不快乐吗？不幸福吗？你还和当年一样总是呆呆地想心事，有什么都藏在心里。要找到你的幸福呀，我相信你行的！”
　　端木晗回味着虹漾临走时说的那些夸张的、好似玩笑的话。对自己苦苦一笑，快乐是什么？如今她有好几个条件优秀的男朋友呢！可是看透男人本质的端木晗从来也没有感觉到幸福，他们都不过是她的一件件高级晚装而已，有需要时偶尔穿一下，大部分时间不去碰，也不去想。
　　啾玉终于来了，长发披肩，藕荷色的丝巾在衣襟前飘拂，34岁的美人，娇艳欲滴好似开到盛期的玫瑰。端木晗看着她远远地款款走来。她幸福吗？不见得。要强如她，是不甘心自己一事无成的。谁又幸福呢？虹漾吗？错！早就听和她一起做生意的另外的同学爆料过：她的女友是个只有小学毕业的村姑，为人泼辣恶劣，为了讨要虹漾做生意被拖欠的尾账，可以天天赖在人家公司，撒泼使赖，软磨硬泡，直到人家头痛难忍给钱送瘟神。还说连上次虹漾的大学同学聚会都坚决没有让她去，原因用她的原话说是“怕她和旧日的女同学有勾搭”。
　　幸福吗？端木晗在啾玉落座前赶紧问自己。也许。生活不就是这样琐碎、龌龊吗？啾玉也不能说不幸福呀，她的稳固的家庭，先生高尚的职位，以及她自己的美丽等等，不正是她幸福的源泉吗？再说自己，其实也很幸福呀，自由独立，只要自己想要的，而绝不将就那些不想要、但被生活硬塞过来的东西！能这样优越地工作、生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难道不就是幸福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每个人都已经各取所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作者有话说

　　短篇小说，尝试之作。请朋友们多多批评指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