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珠》谢不敏

145、第46章

　　在花圃静养了几天，尹和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只是待在花圃里，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只是想到有人死去，尹和的心情还是格外得沉重。

　　这些天，神殿内的大小事务格外多，神主也不常来看望尹和了，只是每次来，总是不忘嘱咐她：“凡事都放宽心些。”

　　尹和每次都微笑着应着。

　　神主见她的面色渐渐红润，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是怕这个孩子会像殇月一样，突然就离开了。

　　另外，澄寒和凌风来看望她都是一道来的，但最近，凌风好像也不常来了。

　　这些天，尹和也知道凌风已是娶妻的人了；而她一直想着要去看望皎翎，也很顺从着身边的人，安心地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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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阳光明媚，各色的花儿在艳阳下争相摆弄着自己的身姿。

　　按照约定，那两人也应该到了，三人已于昨日约好今天要去人类世界看望皎翎的。

　　尹和一个人在花圃里干等着，已等得有几分心急了。许久，她才盼来姗姗来迟的两人。

　　看着凌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尹和心里也猜出了个七八分，以他如今的身份去见皎翎，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澄寒已事先托精灵鱼将此事告知了皎翎。皎翎听说尹和还活着，兴奋得一夜都无法安睡，在那间木楼里从黎明终于盼到了日中时分。

　　自从随蓝星瑞来到人类世界后，蓝星瑞就将皎翎安排到这栋木阁楼里住下了，他也会常常来看她，有时干脆赖在这里不走了。

　　本来这里也算是他的一个窝，现在却被人占去了。当然，这种被占去的滋味很好受，蓝星瑞自是乐在其中。

　　昨天，皎翎好不容易打发掉了那个赖着不走的人，并嘱咐他今天不要过来。

　　蓝星瑞不依，但看到皎翎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他马上就投降了，发誓不会来打扰她。

　　但他心里始终愤愤不平，心想：都快是蓝家的人了，竟然还跟他这样见外？

　　但是，没有办法，她的一切选择决定，他都会尊重她。而且，他也知道，她的心思始终不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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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和和皎翎见面，不可避免地又伤了一次神；悲喜交集过后，自然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而她，无非是过问皎翎在人类世界过得怎样，是否适应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当皎翎无意中说出“都赖哥哥不早点告诉我他对尹和的心思”时，尹和的目光里满是疑惑。

　　当看向澄寒时，那人脸色如常，看不出心情起伏；而澄寒却早就在心里将皎翎埋怨了千百回。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暧昧的空气中有几分危险的气息，而存在这里的危险分子就是澄寒，导火线便是皎翎。

　　凌风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赶紧拉着皎翎走下了楼。

　　皎翎硬是不依，但听见凌风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后，满意地离开了。

　　澄寒哪知凌风是向着皎翎一边的，现在的情况，他要怎么收场？

　　从来就没有这样为难过，也从来没有这样不自在过。之前就算在尹和面前，他也可以一平如素。但是，皎翎突然就将他的心思说了出来，她又要如何面对尹和呢？

　　两人沉默了良久，谁都没有打破这样的沉默，也没有谁再去看谁，只是这样静默着。

　　“皎翎的话……”澄寒闭目缓解了有些起伏的心情，打破了沉默，“不用当真。”

　　没有回答。

　　他转过头，却看见尹和正望着自己，澄澈透明的双眸中无法读出她的情绪。

　　突然，她笑了，轻轻说道：“看来给你造成了困扰。”

　　澄寒有些吃惊，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意图，但他不好开口问什么，只好再次沉默，却听见几个字清晰地从她嘴里吐出：“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是因为给他造成了困扰，还是无法回应他？

　　澄寒一点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接了一句：“没关系。”

　　尹和本没打算他会说什么，突然听见这句“没关系”倒有些意外。

　　不过，她很快转移了话题，眼睛望向天边，无限悠远。

　　“可不可以陪我去见一见尘修哥哥？”尹和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飘渺，又是那样的脆弱。

　　澄寒知道，她还是很在意萧尘修已经忘了她的事实。但是，这些天她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

　　然而，最在意这件事的人，还是她。

　　对于尹和这样的请求，他没办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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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翎被凌风那句“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会更好一些”哄出来后，目光一直都望着阁楼上的两个人，却听不见那两人在谈些什么，只好放弃了。

　　现在的她只好任由凌风差遣着，随他来到了一棵树下。

　　皎翎对这棵树没什么印象，只是当身边的人说两人曾在这里看过星星时，她顿时就想了起来。

　　但是，那晚哪有星星，不过就是干坐了一晚上，吹了一夜的风。

　　那个时候，以为从此就会在一起了，偏偏中途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生生将两人拆散了。

　　皎翎的眼眶渐渐湿润，想着凌风为什么还要让她回忆？都没有可能了，为什么还要一起回忆？

　　皎翎有些气愤地转身，正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拉住，那道力硬是将她带到了他面前，而那些藏在眼眶里的泪水早已流得一塌糊涂。

　　她有些气恼地甩开那个人的手，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心底还是难受得很。

　　凌风见她如此，一只手心疼地抚上她的眉梢，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就将皎翎带到了自己怀中，伤感的声音里略带嘶哑：“皎翎，我一直害怕见你，不知道见到你后，该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来看你，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

　　等到他再也说不下去，皎翎趁机推开他，逃离了他的怀抱，很快背对着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别总是动手动脚的，多少也考虑考虑水灵的感受。”

　　凌风垂下眼帘，眼里的悲伤不停流转，只低声问道：“我这样，你很为难吗？”

　　皎翎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立在那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管怎样回答都不是最好的回答，也不是真心的回答，不如不做回答。

　　凌风愣了片刻，到底是不忍心，从背后抱住了她，低声说道：“皎翎，别哭。是我没用，对你的承诺从来没有兑现过，甚至不能为你做一些事，还一直伤害你。”

　　皎翎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相信他会流泪。

　　她轻唤着他，才发现有很久没有这样唤他了。

　　她只感觉自己肩上重了许多，是他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她想转身看看他，他却将她箍得紧紧的，不让她动弹，声音依然嘶哑：“皎翎，先别看我，很难看。”

　　“都劝我别哭了，自己却哭了。”皎翎还是不死心，有些气急败坏地掰开了他的双手。

　　他也没有再坚持，但依然不让她看他的脸，始终背对着她。

　　皎翎再次转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细细瞅着那张脸，那张脸没什么变化，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还是那么爱面子，只知道死撑着。”皎翎没好气地说道。

　　皎翎本想看看他哭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谁知这个人说什么也不让人瞧见，心里不免有些生气。

　　凌风微微蹙起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用这样看着我吧。”

　　皎翎笑笑，没有再继续看着他，绕过他，径直离开了。

　　凌风愣了半会，看见已走远的身影，慢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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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快要见面时，尹和却害怕了。

　　从凌风口中得知尘修哥哥已忘了和童铃相关的所有事，那些她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尹和想想还是觉得心痛无比。

　　但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就算童铃将尘修哥哥的那段记忆封住了，没有童铃参与的时光还是有的，那是只属于她和尘修哥哥的时光。

　　那八年的时光，她相信，她的尘修哥哥一定没有忘记。

　　她只是这样坚信着。

　　然而，凌风却说，从尘修哥哥醒来至今，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名字。

　　也许，那八年的时光只在尘修哥哥的记忆深处，就像那年夏天她不回来，他就不会提起她一样。

　　十年后，她回来了，他还记得自己。

　　那么，这一次，她回来，他一定也还记得自己。

　　说到底，就是不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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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的枫树下，翠绿的枫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坐在树荫下的少年正眯着眼假寐着。

　　后院的落地窗后，一只牧羊犬正午睡着，但鼻子灵敏的牧羊犬还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很快惊得从地毯上跳起。钻出半开的落地窗，它远远就看见了两道身影向着枫树下的少年走去。

　　那道月白色身影旁的人竟是尹和！

　　童铃死前和尹和的对话，作为牧羊犬的菲娅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躲在暗处的牧羊犬没有出来阻止尹和，因为知道根本阻止不了。

　　然而，那小小的得与失，牧羊犬的菲娅最清楚。

　　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尘修。

　　看到出现在院中的人，菲娅赶紧钻进了屋子，不想让尹和看到自己。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见她，也知道尹和根本就不会怪她。但是，她心里不好受。

　　尘修已将尹和忘记的事，可能令尹和更难过。

　　谁也没有注意钻出来的牧羊犬，尹和只是专注地看着枫树下假寐的人——她的尘修哥哥。

　　她只是停在了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没有再挪动一步。

　　澄寒在离两人不远处倚着墙角，时不时地看向这边。

　　枫树下的人睁开假寐的眼，茫然地瞅着出现在面前的少年少女，两人的装束都有些奇怪，但尘修没有理会那么多，只是不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要那样看着自己，眼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他赶紧站起身，急急地问了一句：“请问……怎么了？”

　　眼眶里的泪已划过脸颊，尘修开始变得手足无措，慌乱地解释着：“最近一年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如果你是我在这一年里认识的人，忘记你，我感到很抱歉。”

　　尘修顿住了半天，尹和还是张着泪眼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焦急地摆手：“你不要哭啊，我会不知所措。”

　　“对不起……”尹和擦干眼泪，笑着看着他，“尘修哥哥不用感到抱歉。”

　　尘修哥哥？

　　好像活在记忆深处的一声叫唤，真实又遥远。

　　尘修在脑中努力搜索着和那一声叫唤有关的记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只知道那一声叫唤存在记忆中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久到他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总是在身后喊他“尘修哥哥”。

　　但是，脑中回忆起来的只是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模样。

　　他明明只是忘记了这一年的事，之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在想到与眼前人有关的事情时却变得异常模糊呢？

　　明明记得小时候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人，明明听过那个人像眼前的女孩一样唤他“尘修哥哥”，为什么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越想头越疼，尘修开始抱着头低声呻-吟着。

　　尹和见状，忙过去扶住了他。

　　尘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哀求道：“求你再叫一次。”

　　尹和有些懵，满腹疑惑地低声唤了一声：“尘修哥哥？”

　　还是想不起来。

　　不管再叫多少声，都想不起来。

　　他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嘴里痛苦地呢喃着：“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尹和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令她的尘修哥哥如此痛苦。她有些后悔来见他，如果要见，只要她见到就行了，不应该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尘修哥哥果然是真的忘了她，不管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还是那八年里发生的一切，统统都忘了。

　　如果忘记会减少痛苦，就这样忘记吧，不要再想起来。

　　尹和抱住在地上蜷成一团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样就好，不要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