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橙黄橘绿时》沐童

54、将就 3

　　第二天是周日，张一川一早就醒了。前几个月养成的作息习惯，让自己几乎是日出就醒。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下想睡个懒觉都不行了。
　　看看手机，昨晚的信息，苏樱依然没有回。她明明看到了，她在逃避吧？他一直觉得她精干、果敢，没想到也有龟缩的时候。
　　他知道她的作息，基本上每晚不到十二点、一点是不会睡的，早上平时是8点起，但如果不出差，每周有两到三回是要跑步的，这就要提前一小时起。
　　她的体育锻炼项目只有跑步。
　　每个周末是懒觉时间，不到九点不会起，哪怕醒了，也要赖到九点以后。
　　……
　　自己怎么会把她的作息记得这么清楚？这是从几个月来的不多的交流中自己总结出来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有意无意中关注到了她这么多信息，自己记忆可“真好”！还有，比如，她不吃蒜、不吃葱、不吃香菜，但接受韭菜，还有，她对黄色有时候过敏……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偏偏自己还记得了；还有，她的生日是摩羯座的第一天，就是12月22日，离现在刚过了一周，这是阳历，但不知她阴历是何时，自己家过生日，是过阴历的，这个一会儿可以查一下……
　　看，家人除外的其他人中，自己以前只记得过昇哥的生日，现在还自觉地记住了她的生日。这说明真的有缘啊，潜意识里就记住了关于她的这些……
　　“苏樱，还睡着呢？”他打出一行字，想想又删了，改成“苏樱，早安！”
　　自己得捋捋怎么写，打字太烦，也不够方便，就语音留言吧。
　　“苏樱你好！
　　“额……在惠斯勒，那晚，你是不是觉得我唐突了？吓着你了？
　　“我认为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可以直着说，而不用遮遮掩掩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方式！苏樱，我，对你有感觉，别问我从何时开始，也许才开始，也许已有一段时间……你上次想做‘试管‘，我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你，是因为，怎么说呢，一来我觉得张家欠你，二来，你找到我，我觉着，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真的，我心底里很高兴！
　　“当然，我后来还为自己找理由：我张一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能让你高兴、让你满足，这就很好啊。
　　“况且，你的为人，我也清楚。“
　　不会纠缠不清。不骄、不嗔、不贪。
　　是的，当年妈妈告诉他，苏樱把一山给她买房子的钱全交回给了大伯的时候，妈妈很是感慨，说伯母没有福气，这是一个好女孩啊。当时自己也蛮佩服她，因为自己知道，他俩都挺缺钱。
　　“我知道，我学历低、水平低、智商低、情商低……你是早就知道我的，可是你没有看不起我过。我其实也一直有努力提升自己，无论是在韩国读艺术高中时，还是回国后读表演函授、武术班等。
　　“我在网络上挺黑的，我也没办法，吃这碗饭嘛！受人捧、被人踩，也算公平。好在我运气还不错，依然在圈里混得不错。
　　“苏樱，我没有女朋友。
　　“嗯，你也没有男朋友，是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也走上社会蛮久。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并不嫌弃我，那往后余生，不如给我机会，让我来陪你一起走下去？
　　“我其实之前就有模模糊糊的念头，但这次惠斯勒之行，让我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既然我们都是单着，我知道你实际上也不讨厌我……这个你就别问我怎么知道，你也别先否认，别违心，也别想着要打击我……那我们何不试着处处？我是说是“男女朋友“的相处。
　　“不是一般相处！我觉得把话说开，没必要遮遮掩掩、拖拖沓沓地，好不好？你也很忙，我也很忙……
　　“嗯，我以后可能会放慢点工作节奏，我有这个设想……人生漫长，其实也苦短，你也到时候，我也到时候了，就让我们在一起，试试看？
　　“假如我们尝试了，但发现实际相处不是所想象的那样，感情没法进一步发展下去，没法子真正在一起，那就算试错了，再回头也行——但不试，怎么知道？给个机会吧，好不好？
　　“我知道你还睡着……睡吧，不急，我等你。”
　　等你！
　　张一川下楼，跑到院子里打沙袋去。原先家里住的是公寓，后来两年前，自己出钱买下了这个别墅，不算大，但是位置还不错，离大伯家和婆婆家也不是很远。婆婆和保姆仍住在她原先的公寓，那里是真真正正的老市中心，离菜场、医院都很近，也方便三户人家三天两头来往。自己在别墅院子里搞了个健身区域，购置了单车、跑步机、沙袋等，让爸爸妈妈可以在家里就锻炼。但是妈妈说，你老汉对他那点工作太尽心，整日忙碌，在家时间很短，很少来锻炼，平时就妈妈自己练练。

　　苏樱是被早上九点的闹钟吵醒的。没办法，今天要出一个报告，要看下“奶糖”交上来的报告内容要改动多少，今天这个得自己改，“奶糖”和小言两人这个周末说去郊区民宿玩去了，年轻人嘛，耐不住，工作就扔交给自己这种无聊的“老年人”了。
　　起床，洗漱，边吃面包片边打开电脑，等待启动的间隙自己先看了下手机。突然想起昨晚张一川的微信，忍不住又打开，一看妈呀，又有几十条未读。
　　这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简直有点下不去手、嗫嗫地不敢打开了。
　　稳了稳神，点开，除了第一句是文字，下面全是语音。
　　听完，石化！

　　这个孩子，不，他说的哪是孩子的话！这个家伙，他说的什么呀，乱七八糟地，搞得自己心跳加速、血压升高。
　　他的声息很平稳，又是大清早，才六点多，他是清醒的，不是像那晚那样，大家都喝了酒。
　　他说——两人试着处处，如男女朋友那样；
　　他说，对自己有感觉，他说得明白；
　　他还有些自卑，又有臭屁式的自傲。
　　他说，往后余生，一起走下去，希望试着一起走下去……
　　表达清晰、语义明白、并不含糊。
　　自己从温哥华回来后的一段日子为了平复心灵的骚动而做的心理建设，被一周前陆纭的话，敲开了几条深深的裂缝，自己还没来得及把这些裂缝补好，把自己的心绪调节正常，如今他亲口说的话，再次重重地把自己心灵的保护罩击打得支离破碎。
　　毋庸置疑，张一川确实对绝大多数的女孩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自己也无法例外。可是自己原本确实有着重重顾虑。而如今这重重的顾虑，在他的主动攻击之下，全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的么，他和她原本的关系渊源，年龄差异会导致的理念不同，和他在一起可能会遭遇到的猜忌和责难，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只要他愿意、她愿意。
　　他要她不要嫌弃他水平低，他也不要求她花容月貌。
　　什么是水平？她从来没有唯学历论过。她也从没有因为自己是“丑小鸭”而自卑过，小时候都没有，更别说长大后。
　　这些，说到底，都不是问题。
　　可是，一山呢？难道他就能被遗忘了吗？他曾是自己刻骨铭心的恋人啊。
　　当年痛失吾爱，多少人曾生拉硬扯想把她从过往里拉出来，却只会让自己心生抵触。后来经过长时间的疗伤，才一步步地回复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可是每遇到彷徨，自己还是会想回缩到一个小小的壳子里，那个壳子里有他的结界，会保护自己、安抚自己。
　　如今，自己能够真的告别过去的情爱，接受眼前的机遇吗？告别那个深爱你的自己，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吗？告别这几年对你的无尽怀缅，接受一个从此没有你的生活吗？
　　大恸！
　　…………
　　回忆、回忆，那是已经逝去的过往，那是永不可能重复的将来。
　　一山，我知道你关爱我，指引我，希望我能拥有平安健康的生活。
　　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取代你，因为你曾是我懵懂爱的引路人，是我困顿时的那盏明灯。
　　如今，有人想拉我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我也想真的再去试试了，试试自己是否还有爱的能力，还有接受未来生活挑战的可能。他说愿意跟我一起去面对。
　　那么，让我将你藏到心灵的一个角落吧。这个角落里，没有风雨，只有阳光和微风，草地和繁花，温暖和清凉。
　　这个角落，轻易不会再打开了。
　　我要认真跟过去告别，诚实面对未来了；
　　我要去试着走下一段路了，这段路，会有一个温暖明媚的少年伴随，他说，想和我试着走下去……
　　苏樱心绪难平，只得推掉眼前的所有，跑出门去，去跑步。

　　半个多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张一川跑上楼，边用毛巾搽汗，边点开微信，如愿见到苏樱的回信。
　　“嗯”
　　他高兴地在宽大的卧室里连翻了几个跟斗，接着打了一套拳路，不如此，无法宣泄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