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房》素夏的天

2、无人爱我2

　　03

　　刘姨怀孕了。

　　期中放假，陈一宁回家时得知的消息。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局促地站在房间门口，看陈树像捧宝贝一样，顺从地听刘姨的指挥。或是洗水果切水果，喂到口中，刘姨只需躺平，任陈树捏腿捶肩伺候。

　　陈树贴在刘姨平坦的肚皮上，侧过脸，竖起耳朵细听：“哎呀！我的乖乖宝贝儿子！你可真是我老陈家的大功臣啊——”

　　刘姨嗔笑：“怎么确定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陈树轻轻拍了拍刘姨的嘴，像在打情骂俏：“呸呸呸！胡说什么？一定是儿子，不可能会是女儿！”

　　陈树语气十分坚定，刘姨一怵，也不再谈及性别话题。

　　陈一宁背靠木墙，心中酸涩。她没了心情写作业，草草收拾下桌面，躺回床上，默默裹紧了棉被。她侧头望月，秋风凉爽，蚊子飞鸣，她无心顾及。
　　这一刻，孤独笼罩了她。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温情。除却小时候妈妈尚在时，她还是妈妈的掌中宝，哪怕不受爸爸待见，但是没关系，妈妈在乎她，这就足够。她唯一的依靠，只有妈妈了。

　　她没想到，爸爸会和妈妈离婚，原因是妈妈十年不孕，生不出儿子。妈妈能生，生的却是女儿。爸爸一心想要儿子，执念成魔。十年，他们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爸爸每当不顺心时便会打骂妈妈，又常常醉酒，半夜才归，又懒惰又耍赖，吵得家宅不宁。

　　因无法怀孕，妈妈多次去医院体检，检查身体情况。妈妈身体很健康，但她不孕也是事实。爸爸实在是忍受不了，最终提出离婚。源于流言蜚语的压迫，妈妈没有办法带走她，留她给了父亲。

　　妈妈摸了摸她的发顶，眼眶发红：“对不起。”然后无视她的嚎啕大哭，狠心扒开她死死抱住大腿的手，头也不回地拎着背包离开。

　　她哭着跟上去，不慎跌倒在地，磕破了手掌和膝盖，她疼得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眼泪哗啦啦地流，趴在石子路上，悲痛欲绝。

　　邻居林叔抱她回家：“不要哭了。”

　　她抽噎着，揪着林叔叔的肩膀：“叔叔，妈妈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从此以后，妈妈再也没回来过。

　　离婚方半年，他便娶了刘姨。爸爸好吃懒做，刘姨又常指使她，随她渐渐长大，差不多六年级时，干脆撂担子，指挥她做了所有家务。一年到头，不得停歇。

　　陈一宁终于忍不住，渐渐哭了出来。她压抑哭声，只能颤着肩膀，胸膛一起一伏。她闷在被子里，藏了所有无人知的悲伤。

　　白天醒来，陈树外出做农活，陈一宁留家做家务。她现在又添了一份任务，照顾刘姨。

　　陈一宁反驳：“阿姨是怀了孕，又不是瘸了腿；她肚子也没显怀，哪里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了？”

　　“嘿！老陈，你看看你女儿说的什么话？她在诅咒我瘸腿！”刘姨一听，顿时气大，“我可是怀了你老陈家唯一的孙子啊！你瞧瞧，她这说的是人话吗？”

　　陈树也急了眼，他拿过木棍，一棒一棒抽在陈一宁背上手上。陈一宁痛得缩起身子，哭出声来：“疼！我疼——”

　　陈树骂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刘姨稍微把握分寸，觉得警告给得差不多才装模作样上前拦人：“行了！”

　　陈树十分依刘姨，现在她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更是陈树的稀罕物。

　　陈一宁抽抽噎噎，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陈一宁！去给我削个苹果！”
　　“陈一宁！苹果要削成小块，那么大一块，你是要噎死我吗？”
　　“陈一宁！——”

　　陈一宁来回奔跑，若是做得不如意，刘姨便会掐她手臂。她若反抗，等陈树回来，刘姨便会告状，鬼哭狼嚎指认她虐待人。于是陈一宁又挨了一顿打，直到彻底没脾气为止。

　　返校时，陈一宁又不得不熬夜补作业，上课时又犯了瞌睡，连续好几周。

　　李老师找她：“一宁，有什么事不可以和老师说吗？”

　　陈一宁低下头看着地板，她不吭声，任李老师怎么劝说也没用。
　　李老师叹气，终是让她回去。她心疼地看着陈一宁消失在转角的背影，骨瘦如柴，风一吹便摇摇晃晃。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瘦了。”

　　陈家这边，夜间入睡时，刘姨直唉声叹气：“老陈，让一宁休学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树不言。

　　刘姨知他在犹豫，囔道：“我怀孕了，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我肚子又大起来，行动不便，我也需要照顾，你陈家的血脉总不能吃苦吧？”

　　陈树推脱：“不行，我答应过一宁母亲，一定要让一宁上完初中。。”

　　刘姨一听，顿时来了脾气：“好啊！那你守着你的前妻去过日子啊，反正我也不在乎。当初要不是看你人老实能干，我才不会嫁给你呢。谁知道嫁过来还要吃苦，我辛苦怀孕，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我，我还和你过什么！”

　　刘姨嘴不饶人，直戳陈树心窝子：“你对一宁又有多好？天天让她干这干那，自己倒是清闲了，在这装什么真好人？”

　　她亮了态度：“反正是你老陈家的血脉，你自己看着办吧！”

　　04

　　冬季来临，陈一宁放了寒假。刘姨肚子逐渐显怀，愈发懒了，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陈一宁像个丫鬟一样忙上忙下跑来跑去，没有一点属于她的空暇时间。

　　天黑得越来越早，晚饭时间渐提前。从前是七点，现在变成六点。因天气寒冷，十点左右人人都已缩在被窝里暖身体，半步也不肯迈出去，连脚都不愿意伸。

　　刘姨胃口大涨，晚上常囔着吃夜宵。陈树不愿动，便使唤起陈一宁，要么熬粥要么煮面条，或才吃一口便撂下筷子，言想吃另一种。

　　陈一宁只得顶着寒风折腾来折腾去，刘姨吃不下，她倒有些饿了。一般刘姨不吃，于是成了陈树的腹中食；陈一宁借机多煮一份，剩些顶顶肚子，她倒因祸得福了。

　　陈一宁窝在厨房灶台处吃面条，方才烧了火，木炭虽灭，热意仍在，热烘烘地熏着空气。她烤火，面条下肚，身体暖洋洋，寒意退却。
　　她竟有满足感。

　　“好啊！陈一宁，你竟躲在角落里煮面条吃！你知不知道捡这些柴火多累，你只知道偷闲，一点不懂为你爸分担！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刘姨尖锐的声忽然响起，陈一宁正在洗碗筷，闻言一惊，瓷碗摔落在铁盆里，哐啷一声。

　　陈一宁忙看去，松了一口气，幸亏瓷碗没碎。

　　陈一宁小声道：“我没有，是煮面条剩的。”

　　“你还敢浪费！你一人的分量不会煮吗？”

　　陈一宁委屈却不言。

　　刘姨见她沉默，更加来气：“你怎么不说话？”

　　“你现在是两个人，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一人份还是两人份。我总不能饿着你和弟弟，只能多煮些——”

　　刘姨噎了一下，她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好啊你！竟学会顶嘴了——看我不打死你！”

　　刘姨上来便是一巴掌，陈一宁背过身去，由巴掌落在背上。天气寒冷，她穿得厚，刘姨力道稍小，打在身上不算疼，反是刘姨打得掌心通红。

　　刘姨又闹起来：“老陈！老陈！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她竟然赶推我！”

　　陈树裹得厚厚实实地从屋里跑出来，他看了看现场，陈一宁缩着身子，刘姨撒泼，他不耐烦问：“怎么回事？”

　　刘姨指了指陈一宁：“她推我！”

　　“我没有！”陈一宁反驳。

　　啪地清脆一声，刘姨哑声，陈一宁更是傻愣愣。

　　陈树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半个脸都涨红了，鲜明的红痕烙印在她脸上。

　　陈一宁倏然眼眶发红，她疾步冲出厨房，刘姨受力，往后滑了一下，幸得撑了墙壁，这才稳住身子。

　　陈一宁跑回房间，锁了门又搬过书桌顶住，任门砰砰响，她不予以理会。她抱腿坐在床上，寒假以来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崩溃，像决堤的洪水喷薄而出；她建构的城墙坍塌了。
　　她呜呜地哭。

　　“开门！”
　　“开门！”
　　门外吵闹声也渐渐歇了。

　　次日清晨，陈一宁难得不起来，陈树囔完也未得回应。许是昨晚那清脆的一巴掌让他生了愧疚之意，拍了几下门便走了。

　　寂静无声。

　　刘姨起床，她揭开灶台的盖，没有热好的早餐，她生气，又过来拍陈一宁的房门。木门咯吱作响，有颓倒的痕迹，终是稳稳地立着，护了一片安稳天地。

　　陈一宁是中午才开门的。她顶着肿了的半边脸，刘姨欲再骂，陈树拉她：“够了！”

　　刘姨憋了这口气。

　　陈一宁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正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不在乎了。不过一死而已，反正现在活着也没什么盼头，她不在乎，谁都不能奈她何。

　　刘姨本想倾吐陈一宁不做家务的烦恼，谁知陈树不站她这边，由着她闹，不如意时还吼她。
　　刘姨一愣，哭天撼地：“好啊！我这孩子还没落地呢，你倒烦起我来了。我辛辛苦苦给你怀孩子，你竟然敢吼我！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要回娘家去——”

　　“回！赶紧回！”陈树听着烦，不当一回事 吼了刘姨。

　　刘姨一愣，彻底没了主意，于是愤愤安静下来。

　　第二天干活回来，刘姨不在家，陈叔问了街坊邻居，才知刘姨收拾行囊回老家去了。
　　陈树竟落了清闲。

　　陈一宁缩在房门口，她眉目冰冷。

　　这是陈一宁过得最轻松的寒假，没有刘姨的日子，她更自在，不用每天受刘姨的唠叨和指使。

　　刘姨一走，陈家确实和平许多。春节期间，陈树去拜年，见了刘姨，没有请回来的打算。元宵前，林叔上门喝酒：“老陈，你媳妇什么情况？我怎么见她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

　　陈树倏然起身，桌子一晃，酒水撒了一桌：“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