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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拆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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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巷如其名,来往者皆乌衣平民,竟是洛阳城中最下等的人落脚栖息的地方。
不知是苏念樵来得太是时候还是太不是时候,一大清早,这里已然人声鼎沸,人人面上写着恐惧神色,三五成□□头接耳,叫念樵渐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身着官服的巡捕一行人等。念樵凑近人群,听那捕快问话:“死者是谁,你们可有人认得?”
“回大老爷,”人群中倒有人站出来,“这人姓何,不过也只知道叫做老何,是一名屠户,就在我们后街集市上做生意,许是他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邻里之间颇少走动。”
“近日可与人发生口角?”
“正是,近日他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砍了我们后街上唯一的一片桦木林,砍得是一棵不剩,之后肉也不卖了,一人在家做起了木工活,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送去了哪里。邻里颇多微词,只因这方圆几里,卖肉的也只他一家,所以大家在他门口吵了许多次,只是不知谁这样忌恨他,竟然……”
念樵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顺着门缝去瞧那横在院中的尸首,一剑封喉,像是练家子所为,倒很有种杀人灭口的意味。再看他屋檐之下有个燕巢,念樵想了片刻,又默念了两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忽然醍醐灌顶了一般,抬头去寻那家燕的踪迹。
寻了一时,果然见它正盘旋在房檐附近,于是捡了地上一枚石子,运了内劲朝它一丢,那燕子便应声而落。避过人群,苏念樵仔细检查那燕子身上可有痕迹,最终捏开那灰燕的长喙,居然看到它喉咙之中有一枚细长犹如绣花针的珊瑚管,于是夹出来收在身上,转身向着府衙的方向而去。
打开珊瑚管,细细夹出一张白纸来,上面画了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是个完美无缺的心形,并无任何字句。念樵有漠远赠与的令牌,府衙已是可以随意出入。仆从告诉他此刻秋漠远有事不在,他便在此等候,边等边想,这一次的哑谜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秋漠远的脚步声太轻,也许是苏念樵想的太入神,总之直至他走到了自己背后,才猛然惊觉,回头看见,倒忽觉尴尬。
“找我有事?”秋漠远的声音,意外透出些许疲惫。
念樵点头,看见秋漠远的脸色,却不禁关切起来,“怎么?出了棘手的事?”
“今早乌衣巷的死尸,想必你也见过了,确是何伤南本人,可惜我们才查出了他的行踪来,人便死了,”秋漠远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屋内还有中毒身亡的曲非陵,她左肋有新受的剑伤,该是你所说的那个行刺之人。现场狼藉,像是两人因了什么缘故,玉石俱焚所致。然而若如此,现在还好端端的那个萧敬初,又是谁呢?赈银被盗若真是他二人所为,此刻死无对证,那些黄金莫非就要石沉大海,黄河两岸数万灾民又要何去何从?”
听他说完,苏念樵一时倒愣住了,曲非陵与何伤南,何故走到一起,又何故死在一起?
“不,还有这个。”念樵忽而一笑,将珊瑚管中的白纸一起推至秋漠远的面前。
晌午过后,小镜差人前来烟雨小楼请苏念樵过府一叙。
“大哥想不想见见那位萧大人的本尊?”小镜忽而慧黠一笑,晃了晃手中红帖才道,“今日是他五十大寿,因现在不便之故,所以只在家中摆一桌小宴,请一些至亲好友,你和我一道去,如何?”
念樵听了,不禁大喜过望,竟是毫无意识抓住了小镜右手道:“还是你聪明伶俐,知道我心中所想。”
小镜亦是莞尔:“大哥看着小镜长了这么大,大哥明白小镜,小镜又怎会不懂大哥呢?”
念樵一时开怀,便自怀中抽出了那张画了叶子的白纸来,示与小镜:“以小镜心思细微,能不能再帮大哥一次,看看这片叶子有何蹊跷之处?”
“好漂亮,”小镜点头,认真看了一时,才又抬头望向念樵双眼,“银杏叶秋时金黄,随风而落,而这一片刚好画成了一颗红心的形状,美虽美矣,大哥却可知,秋心是个愁字?”
“愁?”念樵低头看了看那落叶,又看了看白纸,沉思一时,终于缓缓开口:“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大哥吟的可是宋人张炎的《八声甘州》?”
“小镜果然饱读诗书,正是八声甘州不错。”
“八声甘州是宋时的词牌名,又别名《甘州》、《潇潇雨》、《宴瑶池》,双调九十七字,唐边塞曲,前后阕各四平韵,一韵到底……只是这些与此案,又有何关联?”
“提到甘州,倒令我忽然记起一人。此人乃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师,姓沈,单名一个懿字,一剑可抵千金,世人皆趋之若鹜。然而不仅好剑之人到处寻他,朝廷也在寻他。他自幼爱兵器,尤爱以金银珠宝饰剑,可是熔金铸金之法,历朝历代都是由朝廷掌控,庶民是不能私自炼金的。朝廷的赈银就算被盗,因上头都刻了官家的印记,难于脱手,若是朝中无人,不能在官窑重铸,便只有私下操作了,如此说来,沈懿倒是个好人选。”
“大哥是说,那盗走了赈银之人,会去寻沈懿以求熔金之术?”
“我猜,应是如此。”念樵点头,便自案头提笔写了封信,交与小镜,“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替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此刻暂住于府衙的一位秋大人。”
“小镜明白。”小镜接了信,并不多问一句,转身出门交待。
萧敬初的寿诞格外简单,仅是十几人的席面,上座者多为家中亲朋与相交甚笃的部下仆从。令念樵感觉意外的是,看那男子的面目,竟只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之间甚有风流倜傥之形,令人见了,只觉这该是一位终日无意唐突了佳人的翩翩公子,与官场、仕途、赈银、水灾都丝毫关联不上的一个人。
对于自己,小镜只说是位远房亲戚,萧敬初便也以礼相待,并无丝毫怠慢,令念樵无论如何不能与当初那谄媚讨好之人联系在一起。
酒过三杯,门外竟有人喧哗,仆从一路跑了进来,话都已说不出口,便见一行人身着飞鱼服,腰挂绣春刀,一路往大厅而来,原是锦衣卫不错。而为首一人右臂高擎,撑的是一幅金黄色绣双龙戏珠的绸缎卷轴,就算苏念樵再没见过世面,也该知道那是圣旨无疑。
而那为首之人,便赫然正是秋漠远。
“萧敬初萧大人接旨。”
在场诸人,不过转瞬已跪了一地。苏念樵只是盯着萧敬初,看那老人虽极力隐忍,宽袍之下的双手也已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罪臣萧敬初领旨。”
“开封宣知萧敬初,任期二十余载,与朕分忧解劳,屡建奇功,堪为天下诸臣之表率,朕心甚慰。今卿乃知天命,特赐白玉娃娃一对,又知卿有儿女双全,膝下承欢,更书 ‘好’字一枚,以彰卿之德,钦此。”
说罢,秋漠远淡淡一笑,已将萧敬初搀扶起身,捧过礼盒与圣旨,一同交给对方,躬身笑道:“恭贺萧大人寿诞之喜,萧公子言若此刻身在国子监读书,乃是天子的得意门生,萧小姐如初嫁与南京兵部侍郎之子,也是门当户对,萧大人真好福气。”
而萧敬初此刻冷汗流了一身,魂都飞出了天外,开了几次口,仍不知该要说些什么,于是以袍掩面,竟放声大哭起来。
苏念樵与秋漠远相视一笑,此刻好似都已有了眉目。
萧言若,萧如初,一男一女,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