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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久病 ...

  •   绣楼上的丫头掌了灯笼,远远见了大门口那一袭青衫,便什么也不顾似的大声喧哗起来:“门房大叔,快瞧瞧来人可是苏公子?”
      那门房听见,忙披了蓑衣开门去看,瞧定了才回身喊道:“就是你这丫头眼尖,实在是小姐肚子里的蛔虫。”
      丫头一听,喜不自胜,也不管门房的大叔如何挖苦自己,身形一晃,已是转身进了绣房。不多时,一个女子,披了厚厚的锦袍,便几乎是一路跑着,匆匆下了楼来。
      跑到门口方才站定,手里拿着帕子捂住心头,不时掩口轻声地咳嗽,脸色原本是不甚康健的苍白,此刻却因为跑得太喘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泛出了几许潮红。
      “多日不见,小镜又清减了许多……”苏念樵悠悠站定,望着眼前女子,细细看她脸色。
      而那被唤作小镜的女子便也低头笑了:“大哥今年迟了,小镜还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哥好得很呢,小镜的病不好,大哥怎么能让自己出了事?”念樵抚上女子秀发,颇为宠溺,“总不能耽搁了小镜出阁,到头来怨恨大哥。”
      “是呢,”小镜又是一笑,才见了苏念樵身边的纤瑶,“这位姑娘美得很,怪不得大哥都忘了咱们约定的日子,只是,鄢姐姐……”
      “小镜,咱们先说些正经事,”念樵皱眉,便故意打断了小镜说话,拉着她手便往门里去,“你家和萧家有亲这事,可是真的?”
      “大哥说的可是开封府宣知萧敬初萧大人?”小镜与念樵纤瑶入了厅中,又奉了茶,“没错,小镜的姑母岳如霜乃是萧大人的原配夫人,算起来,小镜本该称他一声姑丈,只是……”
      “只是什么?”念樵听出她语气之中颇多隐忍,便追问一句。
      “只是,萧大人之后狠命的恋上了山西平遥青山镖局唐家的女儿唐浓,而人家本不愿嫁,便推说不愿入府为妾,萧大人其时情到深处难自制,便硬生生将我姑母休妻改妾,才把唐小姐迎进门去。大哥也知道,妾不比妻的地位尊贵,既不能登堂入室,亦不能有丫鬟仆从,从此之后,小镜在礼数上,自然就失了称他为姑丈的资格了。而这件事,多年来我爹深以为耻,便不叫家人随意提起,因此大哥虽与我家相熟,你若不问,我也是不会对你说的。”
      “这个我自然明白,如此说来,萧大人与那位唐夫人,该是夫妻情笃了?”听到这里,念樵才觉这事非比寻常,青山镖局?这次的赈银不正是青山镖局负责押送?不曾想这萧家与唐家,竟是姻亲关系,这事便有趣了许多。
      “这却错了,”小镜却摇了摇头,“那位唐夫人过门之后,不知是抑郁太甚,还是身子本就羸弱,初为人妇不到半年,便故去了,又过半年,我姑母为萧大人添了一男一女一对龙凤宝宝,亦因出血太多无力回天,也不治而终,从此之后,萧大人便再未续弦,一直孑然一身,直至今日。”
      “原来如此,”念樵听完,沉思良久。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名叫岳镜湖,乃是当地名门岳家的独女,其父岳如锋乃是镇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常年在外,不得归家。小镜自幼身患不足之症,而岳阳苏家以世代行医四海闻名,所以自十年前起,念樵便为小镜医治顽疾,也算看着她自小长大的兄长。
      “那小镜可认得一个名叫曲非陵的人?”
      “曲非陵?大哥问的是曲叔叔,还是曲姐姐,又或者是小镜素未谋面的曲爷爷?”小镜头一偏,似乎也看出了念樵眼中迷茫,便笑道,“难怪大哥不明白,曲家是世代为萧家守灵之人,他们并没名字,承袭者皆唤自己为非陵,四十年前,是位爷爷,直至两个月前,是位叔叔,如今,是位姐姐。”
      “原来如此,你可有办法带我见她?”念樵拿出信函,简要与小镜述说,小镜听了却是惊呼不已,稳了稳心神才道:
      “曲家世代守陵,日夜不离,怎么会与那些事扯上干系?这样吧,小镜也有许久没去给姑母上坟,不如明天清早,我便以此为由,带你们上山,如何?”
      “如此甚好。”念樵闻言一笑,算作同意。

      次日清晨,难得天气晴薄,朗无片云。
      曲非陵接了那封信,看了看落款,又抬头望了念樵一时,方开口问道:“送信的人是何模样,可有什么特征,你们说来我听听,也好想一想是否家父的故人?”
      说这话的那声音、语调,说不出的清冷,却与这声音的主人格外般配,曲非陵很美,而若说她与别人有什么格外的不同,那便是她的美不似真人,倒像个十足的偶人。
      “人实在没什么特别,只是□□那匹昆仑宝马,实在罕见。”念樵被纤瑶抢在了前头,便不说话,只是听着。
      而曲非陵点了点头,“我不认得,想必是家父在世时的朋友,既如此,小女就做主把这封信转交给家父了,几位不介意吧?”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曲非陵已是转身将信拿在了灵前香烛之上,不过顷刻,已成灰烬。
      纤瑶不及阻止,已被念樵拦下,与小镜三人略坐了一时,旋即告辞。
      回了岳府纤瑶忍不住责备:“你为什么不阻止她烧了那封信,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线索呢?”
      “那你说,会有什么?”念樵一笑,云淡风轻,“咱们不过是偶然路过那里,偶然撞见了一人濒死,偶然受他之托前往送信,至于收信之人如何处置,干我们何事?”
      “可是,她是萧家的守陵人,难道不会和赈银失窃一案有什么牵扯吗?你来了洛阳便左右逢源,处处都是温柔乡,这样不顾正事,我奶奶何时才能沉冤昭雪?”说着说着,纤瑶的眼圈便又红了。
      “你放心,”念樵却并不恼怒,反而安慰起来,“信既然已被烧了,那其中是什么,咱们不知道,曲非陵也同样不知道,我之所以去见她,就只是为了确定她看还是不看,若她拆信看了,我还得想办法去套出其中内容,她烧了,这其中谜团倒容易解了。”
      “什么意思?”
      “你记得那封信的落款是什么?”
      “思无邪。”
      “不觉得有些耳熟?”年樵似是不急说出答案,反倒绕起了弯子,“你在家时,可读过书认得字?”
      “嗯,”纤瑶点头道,“不过只读了四书和孙子。”
      “那《论语》中有一句,你可记得?”念樵起身行至窗前,悠悠吟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莫非那落款,指的是旧书《诗经》?”纤瑶一惊,却反而又沮丧起来,“孔圣人也说了,诗经共有三百零几篇,就算知道了诗经,也不知道讲得是什么意思啊?”
      “你忘了,送信的人最让人记忆深刻之处,是什么?”
      “白马?!”
      “不错,《诗经•白驹》——”念樵双目忽然如炬,“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信中告诉曲非陵的便是要她寻找一个如玉般干净、透明、澄澈之人,至于找来做什么,为什么找,曲非陵想必一早就该知道。”
      “可是若如此说,还不是一无所知?天下这么大,这样的人多得如牛毛一般。”
      “不,”念樵声音却是坚定,“以天下之大,四海皆豪杰,然而能够堪当如玉二字之人,除了秋漠远,不做他想。”
      “那倒未必,”院中忽而传来一个柔顺声线,循声去望,才道不知何时,鄢语瑟已来了,之前念樵说话,想必她都已听了去,所以迎风一笑,亦吟出了一首古诗,正是诗经的另一篇,《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说这天下之人能如琢骨雕玉般完美无瑕的,我以为,还当有你。”
      说这话时,苏念樵与鄢语瑟就这么对望着,恍若隔在他们当中的,并不是那些光线,那些尘土,而是流年,是碎梦,是心结,所以,就只能这么远,也只有这么远。
      原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却忘了,时间永远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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