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Leclisse

4、第 4 章

　　陆小筝磨蹭到图书馆关门才离开学校。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整，关门够早的。再看看周围，连鬼都没有。只有门口的管理员笑呵呵地盯着他，就等着他离开好关灯锁门。开学非正式的第一天就来图书馆的，只他一个。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空气也没有白天那么燥热，吹过来的海风还带点凉意。校车早就停摆，最近的公交站离这里两公里，公交车十站路，不论怎么磨蹭，到家也才十点。

　　公交车站几米外有人在支摊卖面，食物的香气飘过来让胃里空空如也的人无法招架，陆小筝服从身体的召唤，走过去买了碗炒面。没有桌子，只有几张塑料椅，他就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吃完。

　　回到家，果然十点还没到。陆芸曼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时尚杂志，电视开着，正机械地播放着本地台的新闻。

　　陆小筝走过去喊了声妈。
　　“晚饭吃了吗？”
　　他点点头。
　　“新学校怎么样？”
　　“还行。”
　　“怎么不坐家里的车，晚上怎么回来的？”
　　“公交。”

　　每个回答都不超两个字，陆芸曼也习惯了儿子的冷淡。从小也没怎么管过他，母子俩的关系可能都不如她和爱马仕店里那个卖包的销售亲。

　　“明天你弟弟三周岁，正好我们也初来乍到，周岁宴和乔迁宴一起举办。除了你谢叔叔生意场上的朋友，我们还邀请了这一片的邻居。趁这个机会，多交交朋友。”

　　陆小筝皱眉，他从来不参加这种饭局，也不需要结交新朋友。

　　陆芸曼看出他的心思，不得不下令：“我对你没别的要求，但明天的饭局必须露脸。”

　　陆小筝不再说话，也没拒绝，起身回房。

　　陆芸曼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陆小筝打开书包，里面躺着好几套卷子，是早上班主任塞给他的，让他自查现在的水平。他睡不着，就趴在床上翻试题。英语不用看，他生长的环境复杂，从小就开始说多国语言，英语是母语之一。数学和物理的难度比澳门的课程高，但他大学的课程都自学了一半，高中试题没什么挑战性。化学嘛，小时候亲眼看别人做过火药和毒药，课本上的理论知识显得小儿科。

　　真无聊，他翻了几下就合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这房子里的人就忙得如火如荼。后花园除草机轰鸣，工人正在给草坪除草，园丁在修剪花园里的月季，还有人在布置餐桌，清点酒水和食物。

　　陆芸曼不需亲自过问，一切都交由管家操办。她照常舒舒服服地在瑜伽室里面跟着老师做拉伸，做完瑜伽做SPA，连小儿子早教的课也没落下。

　　霍南哲原本打算这个周末闭门不出，窝在家里把攒了两个月的游戏瘾全部释放掉。

　　叶芝月没放过他：“晚上对面邻居乔迁宴，全家出席。”

　　“我爸也去？”不怪霍南哲惊讶，霍仲勉日理万机，一个礼拜能有两次出现在这栋楼的晚饭桌上就是奇迹了。邻居间的人情应酬，往日里都由叶芝月代劳。

　　“你还不知道罢，对面搬过来的是澳门维多赌场的老板谢宗耀。”

　　“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地方风水好，特意搬过来招财吧？” 霍南哲打趣道，港澳地方的生意人对风水的态度是信仰级的。

　　叶芝月被逗笑了，饶有兴趣地讲起谢宗耀的来头。

　　澳门赌场这块肥肉生意历来都是由当地的四大家族把持，旁人连块骨头都捞不着。谢宗耀原本是个无名之辈，几年前也不知道借着谁的势力，硬生生从四大家族身上剜下一刀肥肉，从此开始攻城略地，短短几年之内就坐稳了赌场的头把交椅，还把投资的生意版图扩张到香港和东南亚，最近开始又瞄上大陆市场，举家都迁过来了。

　　“怪不得爸爸也这么重视，兴许以后还有生意上的合作。八卦杂志上说澳门赌场老板们都有三妻四妾，他们举家搬过来得有多少人？” 拜苏柏玉抽屉里那堆五花八门的杂志所赐，霍南哲对澳门仍旧残留的一夫多妻制度略有耳闻。

　　“那这位谢老板，可是难得专一，只有一位太太，大儿子跟你年龄相仿，小儿子刚满三岁。”

　　“年龄相仿，不会在我们学校读书吧？我们班刚转过来一个澳门的男生。” 其实霍南哲在教室看到陆小筝的时候，隐隐约约就有预感，从伦敦回来那天，他隔着大门就捕捉过相似的身影！

　　叶芝月惊叹：“这么巧？”
　　霍南哲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新同学姓陆，不姓谢。”
　　叶芝月肯定道：“那就是他了。大儿子并非谢老板亲生，估计是随母姓。”
　　叶芝月又说：“既然这样，你也别空手上门，好歹准备份礼物送给新同学、新邻居。”

　　礼数周全的道理他懂，只是现在临时起意哪有时间准备。

　　叶芝月说：“你从英国带回来那些箱子里面找找。”

　　霍南哲蹬蹬往房间跑，他去英国带了两个大箱子，回国拎回来五个，还订了几个大件漂洋过海。叶芝月不提，他差点都忘了这几箱东西。

　　打开一看，里面送得出手的东西不少，但陆小筝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呢？F1限量版的赛车模型，贝克汉姆签名的足球，披头士的绝版唱片……霍南哲一一扫过这些宝贝，最后起身转了一圈，把床头柜边上那株发财树搬了下来。

　　叶芝月看见后大笑：“挺有创意的。不过你舍得？”

　　霍南哲：“明年再向师父讨一株。”

　　这颗发财树高僧发愿过，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寺庙里的师父送给他的。昨天陆小筝在他边上入座，他余光看见手腕上的佛珠，想必他不忌讳佛教。再加上他们家是做赌场生意的，应该会喜欢。

　　晚宴如期开始，西式做派，主人开场说完祝酒词，客人们就拿着酒杯四处攀谈闲聊。

　　霍仲勉和谢宗耀各拿着香槟互相寒暄，没说几句就开始聊政治经济，从货币政策走向到新行业新赛道，两个人很意外双方的多数观点竟出奇的一致，当下觉得相见恨晚，马上约了周末一起打高尔夫。

　　叶芝月初见陆芸曼，先前诸多好奇反倒消减了。陆芸曼这样的脸和身材，比谢宗耀年轻十岁的男人恐怕也会前仆后继追求她。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糅合了西方的明丽和东方的古典，整个人看上去骄矜又婉约。今天穿一袭月白色的贴身旗袍，衬得她气色更加莹润。

　　两个人均是社交好手，陆芸曼看到叶芝月挽着跟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霍南哲，很是羡慕他们的母子关系，连番夸赞霍南哲体贴绅士。叶芝月听来很受用，热情地要帮她引荐相熟太太们常去的本地俱乐部和餐厅。陆芸曼道谢，笑着说正缺消遣的好去处。

　　霍南哲没看见陆小筝的影子，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跟着叶芝月转了一圈就自己去吃东西了，这里食物味道不错，竟然不比家里的大厨差。这群人忙着攀关系搞交情，眼里盯着钱和利益，一时是顾不上嘴了。他往盘子里装了些爱吃的海鲜和甜点，又拿了一杯果汁，决定去花园里面找个清净的地方躺着看星星。

　　抬步间他看见一只肥猫扭着身子在客厅边上刨土。

　　那是一只背影看着就很漂亮的橘色肥猫，费劲扒拉的样子把霍南哲逗笑了。

　　不对，客厅里面怎么会有土？霍南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定睛一看，这只肥猫竟然刨的是自己带来的发财树。霍南哲心叫不好，放下餐盘就要去把那只猫胖凑一顿。走近一看，那颗可怜的发财树的树根都要被挖出来了。霍南哲恨得咬牙切齿，伸手就要去抓那猫。没想到这猫看着肥，动作倒是挺敏捷，一溜烟儿就跑了。

　　霍南哲心里很气，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被这胖猫糟蹋。

　　他不信自己这身高还逮不着一只胖子。这胖子只顾往前跑，霍南哲朝他追，一时心急忘了礼数，跟着它跑上楼。

　　房子面积很大，追了一会儿后，霍南哲觉得自己不是在逮猫，而是自己被猫溜了。他决定不动了，只看着这猫四处乱窜。最后肥猫在一个门口停了下来，借着自己皮糙肉厚，不停地往门里蹭。

　　得来全不费工夫，霍南哲胜券在握，信心十足，瞄准时机，一个横扑当真就抱住了小混蛋。

　　还没来得及开心，门就打开了。惯性之下，他朝前栽了过去，手上没支撑，他一下子松开刚抓住的猎物，橘猫趁机溜之大吉。

　　而他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门后两条腿。

　　然后他缓缓抬头，就看见陆小筝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霍南哲半跪在他面前，头差点撞到他前胯。

　　他猛地松手，急急站起来，像要掩饰尴尬，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猫毛，说：“你好，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