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总在逼我篡位》唐骰子

56、第五十六章 残念生

　　桑希为再见狐姬，心中将自己那三脚猫功夫的一剑与李之弗“划破天际”的一剑比了又比，愈发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难达到阿弗的程度，出言便也萎靡许多：“若我这辈子能达到那一剑的威势，死也无憾了……”

　　这便是否认了那一剑出自她之手。

　　但狐姬眸间异彩连连，桑希为没明着说那一剑与她无关，那就是有关系了。若桑希为背后站着这么一位大能，仅抬手间威能就有如此程度，她狐族还有何惧？！

　　她与浣芸离去前自然去崦嵫山山顶查看过，那被劈开的山壁光滑无比，连一丝灵力都未残留。非是大能出手不可为之！便是她，便是阴山中其余的金丹之境，也无将灵力收敛至如此地步的本事。

　　狐姬原先只打算在那些宝剑中随意挑一件便打发了桑希为，毕竟这丫头一开口就要去了她的珍藏。那狼血草的价值非凡，一件便抵得上四五件她先前拿出来的宝物。但如今，她却不想就这么敷衍了事了。

　　“桑丫头，你非要宝剑不可吗？”狐姬一双美眸异色涟涟。

　　这是什么意思？桑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这狐族老祖手里还有什么更好的兵器适合她不成？

　　“请前辈指点。”桑希为作揖道。

　　狐姬心中满意，翻手露出一截枯木：“桑丫头，若你直言要那些兵刃，我给了也就给了。但你说你欲习剑，看着是想着走剑修的路子。如此，那些剑器便徒有其形了，其上虽有些锋锐之气，可比起真正的剑气却差了不止一筹。我偶得的这节枯木便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是大大的不一样！

　　桑希为在狐姬拿出枯木的瞬间便觉汗毛倒竖，浑身气机都被枯木锁定。那其上勃发的剑意更刺激得她下意识便想将那节枯木拗断。

　　她死死握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这疼痛直直钻入她脑子里，才勉强抑制住自己对那节枯木的敌意。

　　“阿弗，这是怎么回事？”桑希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敌视起一截枯木来了。这十分可笑！但她却又实实在在地看那截枯木不顺眼。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一截含着剑意的枯木。”李之弗道，“此物不错，确实比那些兵刃要得用。”

　　既然如此，桑希为便谢道：“多些前辈。”

　　狐姬将那节枯木放到石桌上，提点道：“桑丫头，这东西我给你了，只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它了。”

　　桑希为听着这话便觉有些奇怪，手上向枯木伸去的动作却没停，可当她越发靠近那枯木时……

　　“噗嗤！”

　　她伸向枯木的手掌竟无端被割裂出细细密密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滴落下来，瞬间染红了浅色的石桌。

　　丝丝血腥味蔓延开来，桑希为也在瞬间懂了这狐族老祖是什么意思。这节枯木剑意勃发，在抗拒周围的一切活物。

　　她心中忽地泛起一丝烦躁。这剑意本就激得她难受极了，只想将这枯木砸成碎片，但她尚且忍了这股冲动，这枯木竟然还主动对她出手？！

　　赴这一趟狐族老祖摆开的宴会让她处处遭受掣肘，那言语气势均被高阶修士压制的境况本就令她心有不甘。

　　可如今？！

　　一截小小的枯木竟也敢瞧不起她？！

　　桑希为心中的郁气在这股剑意的刺激下骤然爆发了出来！即便手掌及臂膀被割得鲜血淋漓，却也没停了试图拿住枯木的动作。

　　脑海中充斥的非要压过这枯木的想法，反倒令她忽略了身体的痛楚。可就在她握上枯木的瞬间，眼前光影变换，一道模糊的人影从远处瞬间来到她面前。

　　那人影只迅捷地扫过来一剑，她便被其利落地割断了喉咙！

　　桑希为瞳孔一缩，身体在瞬间失了力道，慢慢仰面倒了下去。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雷霆万钧，倒映着江水翻覆，倒映着不远处渐渐消散的人影，还有他冷冷地盯着她的死寂眼神……

　　“啊！”她下意识捂着头惨叫起来，视线聚焦间，面前又现出桃林宴席的景象。

　　对面狐姬和浣芸皆看着她，面有惊色。她挪开捂着头的手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且自己还将手掌间的鲜血糊了满脸。

　　同时，面前的枯木上则多了一个浅淡的血手印。观其印记，那只血手在堪堪握住枯木时，便松开了。

　　为何松开？

　　因为她被“杀死”了。

　　桑希为心中回过味来，那被虚幻人影杀死的幻象大抵是这枯木带给她了。

　　不过幻象而已？！有何惧之？！

　　她眼眸坚定，无半分迟疑便又一次向着枯木抓去。

　　仍旧是那只被割得鲜血淋漓的右手，仍旧是那森寒的剑意，仍旧是那雷霆漫天，江水翻覆的场景。

　　她一被枯木摄入幻境之中，便迅捷地一个赖驴打滚，试图躲开迎面袭来的一剑。

　　然后——

　　既是幻象，想来那枯木也应在其中才对！

　　她翻滚间刚生出这个念头，便试图抬头寻找那节枯木，可却还是慢了一拍，在起身的间隙，被一剑削掉头颅。

　　眼前最后的景象只停留在了人影背后燃烧着的森林上。

　　视线再一次聚焦，她又一次回到了现实。因着被杀而头痛更重一分，但她的思绪却愈发清明起来。

　　桑希为阖上眼眸，将那人影出剑的动作在心底反反复复过了数遍，推演出数条躲闪的路径，这才又一次向着那节枯木伸了手。

　　这一次，她反其道而行之，在那道人影袭来的瞬间，伏身从他身侧掠过。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还是只险险地避开了一小半攻击，被腰斩而亡。

　　她离那片燃着火焰的树林依旧遥远。

　　如此，她将那些推演出的躲闪路径俱都试了一遍。可——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十死无生！

　　莫非自己想错了？桑希为头痛欲裂，只觉自己应该已经将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一遍了，但莫说靠近那片树林，便是连走出几步都艰难。

　　阿弗没有出声，说明在他看来，自己应该能应付。可，即便如此，她又该如何破局？

　　她的境界与那人影差得太远，她的速度比那人影慢了不知多少倍。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她该怎么办？

　　桑希为虚捂着伤势颇重的右手，低头敛目，陷入了思索。

　　她到如今还从未与阿弗分开过，她的能耐阿弗定然知晓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缘何认定自己能拿走这截枯木？

　　她身上究竟有何神异之处？

　　脑子里的书册典籍？

　　不对，那些东西只有增长阅历，磨砺心性意志之用，她既无法在短时间内翻阅到这枯木弱点何在，也无法在旁人的须弥界中呆上一年半载，刻意借此来磨砺心性意志。

　　她经受的入道雷劫？

　　不对，入道雷劫强化了她的体魄，洗练了她的意志，如今的作用也只限于别让她被这截枯木截断手掌。

　　她深知，自己手掌上虽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也不过尔尔罢了。这枯木的剑意若是冲着最初那个孱弱幼女而去，恐怕她在瞬间便会被切掉手掌，更甚者，甚至连臂膀都留不下来。

　　至于她被洗练的意志——她如今虽头痛欲裂，对周围的感知也有些模糊，但她神智尚且清明。在被杀死这么多次后，她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想来这便是强韧意志的功劳。

　　最后，她在崦嵫山中挥出的那一剑？

　　那一剑她至今都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其间蕴含了些强烈的不甘，对活下去的渴望，这一点也是被阿弗称赞过的。

　　但，她该怎么做？

　　桑希为晃了晃脑袋，心中有些茫然。当时的心境她虽明晰了，但那一剑该如何挥出？

　　她努力回想着当初濒临绝境的心境，但她无奈地发现……在这须弥界中，在狐族老祖暂且是友非敌的现状下，她的小命十分安稳。

　　小命无虞，让她强摆出濒死的心境，也太难为她了些……

　　除却这一点，阿弗当时是如何说的？

　　她皱着眉，努力在脑海中翻找当时的记忆。

　　“……五心齐意？”她有些不确定地呢喃道，“接下来是……发劲在足？”

　　但她即便回想起了阿弗当时的提示，如今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身体也无半分反应。

　　这可如何是好？桑希为一时间陷入了窘境，她如今身无灵力，想在这挥出那一剑便已不可能了。且她也未面临生死危机，心境不再，就更不可能用出那一剑了。

　　若要想法子再用出那一剑——

　　她将目光投向了那截枯木。幻境里有个杀了她许多次的人影，她逃不掉，便只能想法子干掉他了。如此，生死危机便有了。

　　至于灵力——幻境之中一切皆为虚妄，她进去的只是意志灵魂之流，又何须那只得在经脉内流转的灵力？！

　　桑希为心中章法已定，便再次朝着枯木伸手。

　　一入幻境，又是那迎面而来的一剑。这一次，她不闪不避，循着那“五趾齐地”的印象先扎了个马步出来，然后就被一剑穿心了……

　　太慢太慢！

　　她心中警醒，在无奈间又一次摸上枯木。

　　进入幻境之后，先扎马步，后该五心齐意，发劲在足，虚领顶劲，回神踏步，剑心通明，之后再刺出一剑！

　　然而她想的很美好，但每每还不待她摆完姿势，磕磕绊绊地循着这指引行事，她就被一剑斩了去……

　　如此数次下来，桑希为饶是有天大的肚量，面对这杀了她无数次的人影，也渐渐生出了杀心。

　　一双因着头痛欲裂爬满了血丝的双眼中杀意森然，便是耳边隐约传来人声，她也不想理会了。如今的她满心满眼都想着刺出自己心中那一剑，即便打不过那人影，也得在其身上狠狠削掉一块肉才行！

　　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更莫说她骨子里本就有点狠劲。如今被血气一冲，那点狠劲便在顷刻间接管了这具身躯。

　　她再一次狠狠抓上了那截枯木——带着要将其拗断的力道！

　　在数次的尝试之后，她渐渐发觉那最初摆出的姿势不过是一种导引之术，为着方便她引出体内灵力，令她心神合一，眼中之敌便是心中之敌，手中之剑便是心中之剑！

　　如今，她满心满眼皆是面前之敌，也无躯体所阻，她又何须导引？！

　　她迎着那道人影，右手虚握，似乎握住了一把剑。她心中有剑，有一柄欲要杀人饮血之剑！

　　此时此刻，于这幻境之中，它当现身！

　　于是，她的手中也出现了一道虚虚凝成的黑影。

　　这黑影只有细细瘦瘦的一点，连桑希为的小指宽都没有。但她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剑！

　　提剑！迎敌！

　　那些山野中求生的技巧，那些与野兽搏斗间练出来的迅捷狠厉的手段，在这一刻于她的身上复苏。

　　她有了剑，接下来便只想法子杀了面前的敌人便可！

　　可，人影交错，一照面间，剑断人亡！

　　眼眸一暗，她便回到了现实。

　　再来！

　　她心中执念不改，又一次入了幻境！

　　便在一次次死亡间，她心中不甘的念头终于顶破了厚重的泥土，沐浴着凌冽刺骨的剑意，浇灌着对弱小的不甘、对变强的渴望、对敌人的仇恨、对嗜血的向往，于嶙峋的山缝间舒展了嫩芽！

　　手中那细瘦到甚至不能称之为剑的存在也于一次次再度凝聚，一次次提剑迎敌间愈发凝实。

　　渐渐地，她将那必须要去往那片被雷霆大火肆虐的密林的目标忘却了，她只想再一次挥出崦嵫山中那一剑，她只想一剑杀了眼前的敌人！

　　“阿希，够了。”李之弗的声音遥遥传来，这片虚无的幻境也不能阻挡他的意志降临。

　　便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天上浩荡的雷霆，虚空中翻卷的江涛，不远处以密林为薪的烈火，提剑朝桑希为咽喉刺来的人影，还有……不闪不避，打算以伤换伤，径直一剑刺向人影心脏的桑希为。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停滞下来。

　　桑希为混沌的意识间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其说了什么她却听不分明，此时也只本能地疑惑自己为何动不了了，明明敌人的胸膛就在眼前，近到她再往前刺上几分就能杀了他。

　　一只手搭上桑希为握剑的手指，将她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臂压下，轻声斥道：“还不醒来？！”

　　桑希为只觉自己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随着这声轻斥，她混沌的意识划过一丝清明。电闪雷鸣间，她记起来了！这是阿弗的声音！

　　她本能地顺着力道望去，最终却只瞧见了一只搭在她腕间的手，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虚幻了一瞬，又于下一息凝实，与她记忆中十里桃林的幻境里的那只手渐渐重合。

　　“这是……阿弗？！他也进幻境了？！”她意识到这个事实，瞬间从那满心满眼只有敌人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顺着这只手抬头望去。

　　可幻境却于此时崩塌，饶是她动作再迅速，余光中也只瞟到一名身量颇高的虚幻人影消散在她面前。

　　随后，她便被踢回了现实。那截枯木正老老实实地握在她的右手中，那触感与她在幻境中的那柄剑一般无二。

　　桑希为这才恍然大悟，幻境中那把剑哪里是她单凭心意造出来的？分明是以这枯木的形貌凝集而成的。

　　她将那截枯木横在身前，细细观察。焦黑的外皮上浸满了她的鲜血，可她无论怎么看，都只觉得这是一截普通的木头而已。

　　那非要与她作对的锋锐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便是与这么一截木头别了那么久的苗头。

　　“我将这截枯木的剑意暂时封存，你如今已能拿起这节枯木，便在晚间将心神浸入其中，继续对敌吧。”李之弗道。

　　难怪！阿弗出手了，所以这节枯木才变得毫无攻击性了。不过照阿弗话中的意思……

　　桑希为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苦着脸道：“阿弗，也就是说，我以后还得每天与这里面的人影对战？直到我能消灭他为止？”

　　她如今头似针扎一般疼痛，显是精神消耗过大的表现，莫非阿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出手封印了这截木头？

　　“不错。这丝剑意嗜血好战，你正可借其打磨自身。”李之弗道，“那幻境中的场景你也见到了，是剑意主人曾经战斗的场景，机缘巧合之下，被这一段枯木记录下来。”

　　“那道人影一剑令这枯木再无回春之能。你手中能拿起这截枯木，不过是因为它感应到了一丝你能战胜这人影的可能，遂主动现身，离你真正打败这道剑意还差得很远。”

　　“阿弗，听上去这截枯木好似有灵智一样。它想让我给它报仇？”桑希为心中不解。她能感觉到，这截枯木并无神智，可阿弗说的话也不会错……这是怎么回事？

　　“阿希，万物有灵。”李之弗道，“可这世间种族无数，偏只有人族敢称万物之首，你道这是为何？”

　　“因为……人族生下来便有神智？”桑希为猜测道。

　　“不错。”李之弗道，“大多数种族纵然有灵，但待到其能思考，能修炼，便须得耗费漫长的岁月。这截枯木于漫长岁月中生出一点灵性，又被人断了自己的生机，残躯上还留下了敌人的剑意。纵然它无法如人族一般，设下诸多杀局为自己报仇，但这点仇视敌人的残念却还是留了下来。”

　　桑希为心中激荡，为着这截枯木的命运，为着它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也还残存着一点始终未曾泯灭的不甘。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