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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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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侧卧在榻上,心知是秦照宇进来了,身子却没有动。他坐到榻上,动作轻柔地摇了摇我的肩膀,试探地唤我:“若萱。”
我慢吞吞地转过来,坐起身,抱膝不说话。
秦照宇扶着我的肩,温声劝我道:“你先别顾着生气了,赶紧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好吗?”
我推开他的手,咬唇道:“我哪有生气?明明就是那个刁蛮的公主硬要跟我比试。她欺人太甚,我……我忍无可忍。”
“我知道你不会随意与人动手的。”他颇有担忧地望了望我脸颊上的伤口,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递给我,道:“这是师父亲手配制的金疮药,下山之前特地交给我的。她下手挺重的,不过幸好伤口不算深。你好好擦这药膏,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我满不在乎:“有疤就有疤。容貌不过是副空躯壳,我才不在乎皮相呢。”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丝帕,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话虽那么说,我却也没有躲闪,还是乖乖地把脸凑过去。
药膏凉爽爽的,还带有一股淡雅素幽的花香,涂上脸上甚是舒服。心头像是被春风吹拂过一般,方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我不禁暗叹,师父对香料的造诣果真是深不可测啊,这花香看似平淡无奇,却能不期然地改变人的心情。
“姑娘家哪有不爱惜自己的脸蛋的呢?”秦照宇细致地把药膏抹匀,动作极其认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我心平气和道:“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前,我也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总喜欢花费时间去悉心梳妆。现在我明白了,我之所那么做,完全是因为从前的我总是为了别人而活。我希望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可如今我已经不同了,我不必再取悦任何人。从今往后,我只会为自己而活。就算是破相了又如何,只要自己待见,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他点一下头,神情十分认真,道:“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你变成丑八怪,师兄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心下动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对他报以笑容。其实上天对我已算眷顾,每当我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总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在我身旁。
四年前,秦照宇不惜舍身救我,现在他又愿与我风雨同舟。这份恩情,我必定铭于五内,不敢相忘。
秦照宇把药膏收好,复将帕子收进袖中,定定凝睇看我,宁谧的眸光中缓缓流泻出几分疼惜与伤痛。他几次三番翕合嘴唇,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话。
我不解地笑了笑,道:“师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他移开视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若萱,其实你可以不必那么压抑自己,我知道你放不下二师兄……”
心弦猛然一颤,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平复的心绪再次无端被打乱。
我缓缓垂下眼眸,平静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师兄,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语毕,我兀自躺下,侧过身盖好被子,不再说话。
秦照宇替我拢拢被子,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许久,轻若烟云的叹息声微不可闻。
一些疑问一直盘亘在心里,越想知道答案,它们便越是如草芥般疯狂滋长。我思前想后,决定找到徐离襄问个究竟。
傍晚时分,我走出小帐,倚在马厩的栏杆上静候他。没过多久,他挎着弓箭满头大汗地从箭场里出来。我扬声唤他,徐离襄见是我,顺手接过士兵递上的帕子,挥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快步朝我走来。
他随意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问道:“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点头,道:“有一些事我想问将军,希望将军能够如实相告。”
他笑了笑:“姑娘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缓缓吐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四年前,我出京前往夏州,途中被你慕容氏的人拦截,秦照宇拼死护我杀出重围。后来我中箭坠马,被慕容清所救,这件事你可知道?”
他一愣,颇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目光移向别处:“我知道。”
我心中一紧,双手不由得攀上栏杆,半晌,开口问:“那……慕容清知不知道?”
我一直都在渴求真相。自从得知秦照宇是慕容清所救,我便开始怀疑四年前那次伏击事件是否真的与他有关联。现在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对于这个答案,我的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抗拒,颇有些七上八下。
徐离襄微微叹一口气,陈述道:“二公子之前一直不都在府里,他事先并不知道。不怕与姑娘实讲,四年前李顺王朝衰微,李宗奕昏庸无能,沉迷酒色。放眼中原大地,凡是有野心的人都对江山抱有觊觎之心,老侯爷也不例外。当时杜将军把持朝政,拥兵自重,兵变一触即发。伏击姑娘这件事是徐原的主意,目的只是利用姑娘要挟杜将军,为慕容氏赢得更多时间。他说绣云是我们的人,要得到姑娘的行踪并不困难,届时里应外合,姑娘便插翅难逃。侯爷觉得可行,就将此事交给他全权处理。当时二公子还在外头拜师,侯爷与他一直是书信往来,也就没有及时告知二公子。后来姑娘乘马逃走,徐原只抓到了秦照宇,也就是如今的微雨兄。他害怕风声走漏,当即对姑娘动了杀机,想要一箭致姑娘于死地。直到二公子自私放走秦照宇,我们才知道姑娘并没有死,而解救姑娘的人正是二公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一把,在一瞬间猛然停止跳动。我愣愣地瞪着徐离襄,大脑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似的,一片空白。
他刚刚说,袭击我的事,慕容清并不知情……
我迎上他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眼中,艰涩道:“你敢发誓,你所说之话绝无半句虚言?”
徐离襄用力一点头,竖起手指对天起誓:“皇天在上,若末将欺骗若萱姑娘,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语意坚决,神情严肃,绝不像是在说谎。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我浑身的力气似是被尽数抽去,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幸亏双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栏杆,才勉强站稳。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原来慕容清真的对一切一无所知,原来我竟误会了他那么久。
不,我误会的不是慕容清,是清月,是我心底最深处念念不忘的美好少年。曾经,我连眉头都舍不得让他皱一下。我一点都不敢去想,我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语会将他的心伤得多么彻底。
他怎么不知道要好好向我解释呢?倘若他告诉我,秦照宇没有死,我也不至于怀疑他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了。
可转念一想,当时云飞扬受重创,我正在气头上,满头满脑只想着要夺回云氏虎符,任他说什么话我都不会相信。假如他真的有意要骗取云佩,那时也就不会乖乖地将云佩还给我了。
一切已如雪光惊电般透彻。上天跟我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
我一直以为自己被他利用,到头来是我白白误解他。可这些巧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叫人无法不怀疑一切都是有人精心设计的。
“姑娘,你还好吧……”徐离襄试探地喊我,眸光中流露出些许怜悯之意。
紧握栏杆,手心沁出丝丝冷汗。我强自镇定心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舔舔干燥的唇,压着颤抖的声音说:“我没事。”话虽如此,我低下头却发觉木栏杆已经被我抓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沉默半晌,我用力咬了咬唇,又问他:“将军,你可知云氏虎符云佩?”
徐离襄一脸茫然地摇头。他静看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踯躅半晌,才说:“有些话末将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既然今天姑娘这么问了,末将索性就给姑娘说清楚。二公子这些年过的很辛苦,他却从不在人前流露出半分情绪。他从来只把喜悦跟别人分享,却独自承受痛楚煎熬。有一次打了胜仗,他与我一道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抱着酒坛一边哭一边喊姑娘的名字。一年前姑娘跳下山崖,公子身受重伤被扛回来,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醒来之后他一直很消沉,不再愿意多过问军营之事。这一年来,公子每次上战场都像是拼命一样,也不肯再穿战甲,永远都是一身月色长袍。公子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姑娘,他精心挑选一支精锐的少年骑兵,命他们统统穿上跟自己一样的月色衣衫,四处秘密搜寻姑娘的下落。他既要承受侯爷施加的压力,还要不停地自责,责怪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姑娘……”
这些话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字一句直刺进我的心窝。我双手扶住额头,生生逼退泪水:“不要再说了……”
他默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一句话,右手紧紧捏住帕子,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他也没有去擦拭。
我讨厌自己的胆怯懦弱,明明误会了慕容清,此时此刻却再也不愿意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害怕知道他究竟承受了多少苦楚,害怕知道自己曾经带着他怎样的伤害。
忽然想起慕容琪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慕容清,到底为我吃了多少苦。
过了许久,我才渐渐撤去手上的力道,松开栏杆,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沉声问他:“慕容清究竟是怎么中毒的?他那毒,看上去很是蹊跷。”
师父得知我中过剑伊兰,便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悉心为我调理身体。在上怀山时,我曾经阅遍医典,接触过不少奇毒,却也不曾记得有哪种是慕容清这样可怖的症状。
徐离襄思忖片刻,蹙眉道:“说来也奇怪,将军起先为赵齐所伤,大夫说那不过是普通的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过了不久,将军身上开始慢慢出现浮肿和溃烂,不过短短几天,就完全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我反复回味他的话,脑中飞速思索起来:“会不会是中了一种延时发作的毒呢?并不是所有的毒都立即发作的,很多毒都要过一阵子才会出现症状。”
他摇头:“当日受伤的并不止将军一人,末将也中了他一刀。如果真的是延时发作的毒,为何其他人会没事呢?况且大夫为将军治疗时,也没有发现他的脉象有任何异常。”
心中没有答案,我微微叹一口气,说:“晚上我给他诊个脉,医术我并不在行,但药理毒理我却研习过不少,希望能有所发现。至少……也要让他挨到霜烟先生来为止。”
徐离襄感激地看我一眼,连连道谢。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黯然而轻如蚊蚋:“这是我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