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入世》花言森寒

33、东施效颦

　　十年前，王爷率兵铲平妖村，在满天烧伤喊杀声中，王爷静静坐于马上，慢慢踱到一个小木屋，官兵正在对屋中之人进行屠杀。

　　躲在已烧毁的牛棚下方暗洞中的小妖在灰烬的遮挡下探出头，瞪大了双眼，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心脏被捅穿，捂着嘴巴还是不小心泄出了一点悲鸣，王爷目光肃然，猛地回头，手执长枪驾着马往这边走来，他在丈余前留步。

　　洞里的小妖感觉他如刃的两道目光穿过黑暗，穿过火光，穿过层层的草木伪装，在跟自己对视。

　　小妖吓得一哆嗦，一动不敢动。

　　耳聪目明的官兵忙跑到这个红衣少年跟前毕恭毕敬：“王爷？”

　　为首的官兵一挥手，身着银铠的一队武军，拉弓执盾往小妖藏身处走来。

　　“无事。”红衣少年突然收枪回身，留下一字：“撤。”

　　红衣少年沉稳有度率着一众官兵撤退。

　　良久，小妖从灰烬中拔出，看着满目狼藉，满地鲜血，嚎啕大哭。

　　时间来到五年前，期秋下山历练，正在救一群被官府追杀的妖。危急之际，幸得一人相助，转头看到一个少年坐在树上荡着腿。

　　少年名叫小赖，年方十五，无家可归。

　　期秋喜少年天真漫烂，欲与他结伙同行。

　　小赖警惕性很强：“你师从仙门世家么？”
　　期秋笑盈盈：“不是，家人教的。”
　　小赖依然皱眉：“你也没有去处了吗？”
　　期秋笑道：“不，我出来历练罢了，将来可以带你回我家看看。”

　　他们结伴而行，一路锄强扶弱。

　　街道上，小赖认出了十年前屠杀他们村的人，十年不见，这个人更出挑了，穿着稍微朴素了点，也难掩俊美，何况他还是喜欢花里胡哨的艳衣，随风飞扬鲜艳的发带。

　　小赖上前偷了他的荷包，并将其引到偏僻处。

　　王爷追到，直接一剑劈向小赖，小赖一跃而起要跟他打过。

　　期秋挡了。

　　王爷怒道：“他抢我钱包！”

　　期秋无奈道：“小赖还他。”

　　小赖哼了一声还他。

　　期秋带着小赖请客谢罪，王爷对高风亮节的期秋赏识有加，三人义结金兰。

　　王爷一直看不上小赖，觉得他邪气，不知他犯什么病，处处针对自己。但对期秋很客气，他喜欢期秋。

　　三人结伴历练。期秋风度翩翩，谈吐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大家，虽然他一直否认，说自己是散修。王爷跟他相谈甚欢。

　　王爷说他历练是因有人与他说：“天下不平，皆因妖乱。”

　　他想历练提高自己，欲将隐世的祸害连根拨除。

　　小赖重重一哼。

　　期秋则说自己没这么崇高的理想，他就是走走玩玩，看看山水，识几个好友，偶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罢了。

　　一开始，三人还好，虽然小赖偶尔给王爷脸色看，但有期秋作调和，倒也没闹出太多矛盾，不知不知过来两年。

　　王爷到镇上买丝带，这位贵族的发带、手帕总是要新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闹市采办。

　　他瞥了一眼小赖，挑了一条黑色的发带。

　　小赖翻着白眼，百无聊赖，看到有妖被当成奴隶，冲出去。

　　王爷一转身就没看到他了，皱着眉头。

　　小赖在行侠仗义，然而背后受刺，兼顾不过。剑砍下的时候被王爷挡住了，强行将小赖拽走。

　　这个王朝里，妖与兽般在人眼中就是任人宰割。

　　小赖怎么也挣不脱王爷，一边走一边闹：“你为什么要挡我！我差一点就能救他了！”

　　王爷似乎已猜到他是妖：“你救不了他们，还会把自己贴进去。”

　　“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看着他们受屠吗？”
　　“不想受屠就不要暴露在阳光下！”
　　“这片天地难道就属于人族的吗！”

　　王爷看了他一会，侧身：“这是大崇的法规。”

　　小赖跑到他前面：“法规？所以你也是其中一个刽子手！”
　　王爷别过脸：“妖族自己都不争气，又能怪得了谁？”

　　小赖踢飞一块石子，气冲冲道：“那我杀人，你也别管我！”

　　王爷捏住了他手腕，警告道：“人纵然十恶不释，自有官府处置，还轮不到你定他的生死！”

　　“你们人族官府又为何能定我们的生死！”

　　两人怒目相对，小赖被他捏得手腕都要断了，坚决不说一声痛。还是期秋看到了忙过来分开他们：“干嘛了，又干嘛了？”

　　王爷松开手，依然没好脸色，小赖重重哼了一声，背过身后握着手腕直龇牙，眼泪不自觉掉下。

　　期秋要追他，他吼道：“滚，别跟我！”

　　王爷看着小赖背影，目光森冷：“别理他！”

　　期秋一脸担忧：“干嘛了？”

　　王爷：“发病了。”

　　期秋：“这……”

　　待小赖消失在视线尽头，王爷才冷冷收回目光，也没心情回答期秋疑问，只道：“离他远点。”

　　那之后王爷与小赖再无一话。

　　一开始没什么，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小赖觉得有一些些心慌，在王爷跟期秋相谈时时不时的插嘴，偶尔将话头引到王爷身上，后者脾气好时目中无人却也答，脾气不好则抿唇不回甚至掉头就走。

　　久而久之小赖气不过拿石子丢他，王爷身手敏捷，躲过后，气冲冲的拔剑要砍了他。

　　期秋挡在中间，经常被无意打到，王爷扶他，他反过来劝王爷：“算了，小赖调皮。”

　　以后王爷不再与他争斗，不给他好脸色，每次小赖捡小石子砸他，他只道：“疯了！”

　　转身挽起袖子裤子下水随期秋捉鱼。

　　期秋冲小赖召手：“小赖，你也来啊。”

　　小赖：“哼！”

　　王爷：“别理他。”

　　他手伸下水，一阵摸索忽然笑了：“我捉到了一条！”

　　他将鱼捉起来，鱼尾打在水面，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脸。

　　期秋：“阿谕真厉害。”

　　王爷笑着，夏日阳光下他们的笑容耀伤了小赖的眼。

　　时常小赖一觉醒来不见他俩，找一圈，他们总是呆在一起，或湖畔或草地。

　　王爷经常漠视小赖，久而久之，小赖养成了向他丢石子的习惯。

　　看到他被石子砸到嘶牙裂嘴的就很好笑。

　　王爷更加不理他。

　　这天，王爷坐在树上雕刻东西，小赖喋喋不休地说话：“喂，问你话呢，你聋了？哦，难怪了，聋子，又瞎又聋！”

　　小赖跳上树，看到他雕的是什么，不想王爷转过了身不理他。

　　小赖撒赖道：“为何远离我？还叫期秋不理我，我好伤心啊。”

　　王爷冷冷打断他虚假的伪装：“你居心否测！”

　　小赖眯了眯眼：“那为何王爷不一箭杀了我？”

　　王爷腾地跃起，指着小赖怒道：“你到底是谁？”

　　居然知道他身份！

　　出来三年他一直用假身份，叫阿谕。

　　很快期秋抱着一堆柴回来了，两人的战火无声熄灭，一起点了火，忙碌地做饭，王爷看着期秋嘴角不知不觉弯起。

　　期秋：“傻笑什么？脸都沾上碳黑了。”

　　说着起身给王爷擦，小赖哼了声出洞。

　　期秋忙道：“你还伤着呢，出去作甚？”

　　王爷：“别理他。”

　　小赖到嘴的话又噎了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异动，小赖追了出去，期秋与王爷分头去追。

　　追了一段路，王爷看到小赖躺在地上，忙上前，一探鼻息还活着，他站起冷冷道：“出来吧。”

　　树后转出一人，黑衣斗篷，看不到脸，但看气质绝不是身居下位者。

　　那人说：“王爷。”

　　“是你。”王爷有些意外，意外过后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你以为镇北王府之乱当真是妖族引起的？”

　　镇北王是王爷的父亲。在王爷年幼时，群妖涌入乱杀，镇北王府独剩王爷一人。

　　这时小赖其实已经醒了，应该说半醒半睡，迷迷糊糊听不全。

　　王爷将他背回山洞，之后出外找药。

　　期秋回来照顾小赖，小赖含糊说话：“你作甚对我好，我不会感激你的！”

　　期秋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小赖说的是王爷，他一直为小赖与王爷关系不好而烦恼，如今，他便冒充王爷对他好。

　　小赖挣扎着推期秋一把：“你作甚对我好！”

　　因太用力而歪倒，期秋抱着他轻轻安抚：“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小赖受到的委屈一下子决堤哭了，也死死抱着期秋，边哭边捶他：“我讨厌你恨你，为何你要对我好，故意让我下不了手吗！”

　　言语行为都极为激动，期秋觉察他话中有话，小赖也终于发现抱的人不是王爷，脸红了，期秋惊讶：“你……”

　　小赖耍了个心眼，干脆告诉期秋他：“对，我喜欢他。”

　　王爷回来时，情绪有些不对，将期秋叫到一边，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说自己喜欢他，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京城。

　　期秋一个头两个大。

　　之后王爷离开，再没回来。

　　期秋回去见小赖就呆呆站在洞口，想来方才王爷所说，他都听了去，正思索如此安慰。

　　就见小赖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可怜我？”

　　期秋道：“他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我来为他赎罪。”

　　“赎罪，”小赖笑了，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配吗？五百多条命，你配吗！”

　　期秋哑言。

　　小赖癫狂的笑着，他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在原地踌躇着，然后小赖突然抬头说：“也行，把你的身体给我！”

　　对期秋来说，身体不过身外之物。

　　也不知道他如何出身，何人教导，想法非常的通透开明，说给就给。

　　他们布好了阵法正准备移魂的紧要关头，突然一支箭射了过来，正中小赖的额心。

　　故事结束，小白抱膝，静静的坐在那里。

　　向朝好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问了一个无关紧的问题：“那个向王爷通风报信的黑衣斗篷人是谁？”

　　小白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那人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让他急冲冲的回京，一路杀入宫。后来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此性情大变。

　　向朝叹息一声。

　　小白将脸埋在膝盖：“后来，我一直浑浑噩噩，不知何时被捉，关在密牢里……好不容易逃出来……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回去救他们的。”
　　向朝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你的错。”

　　所以偷公公荷包那次是小白故意出现在王爷面前，就是想将王爷引去，可惜王爷恨妖。

　　向朝：“那那份死亡名单？”
　　小白：“前两个人是余大人要杀的，后面三个人是我随便加上去，混淆试听。”

　　向朝没有说话，是随便加上去，还是故意为之，这已经不重要。

　　在向朝起身要离开时，小白抬头道：“我……为了骗他们的信任，所以说是……小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敢面对向朝的眼睛，紧紧捏着衣角。

　　向朝在地牢回去时，听到隔壁牢里，余大人冲太子卖惨卖乖：“臣谢太子救命之恩，将来定为太子赴汤蹈火！”
　　太子冷冷道：“呵，孤可受不起。”

　　他回头：“不要以为孤不知道你的肮脏心思！不知道你们狗咬狗那些破事！为了升职污蔑曾经兄弟，将妖当猪狗那般养大，调教成杀人利器，铲除异己，一旦出事就将锅推出去……不过也没一个好东西，死了倒干净。”

　　余大人献媚：“将来整个江山都是太子的。”
　　太子斜睨：“父王千秋鼎盛，说不定孤都不能活父王那么久。”他将手肘架在腿上，俯身而视：“你敢咒他死？”

　　余大人扑地跪下，满头大汗：“臣臣不敢……臣罪该万死！”

　　向朝从地牢出来，心情沉重。

　　他仰头看天空，黑压压一片笼在头顶，不见星月。

　　略加思索，他往王府走去。

　　如今只有王爷能救小白了。

　　向朝回到王府，看到管事正在备轿子，他认得这是王爷的轿子，连忙上前：“这是要去哪里？”

　　管事道：“王爷突然说要去暖香阁。”

　　向朝还没问出下一句，就看到了王爷，他下颌长了一圈胡渣子，一日不见神情格外的憔悴，又格外的无情。
　　向朝轻轻的唤他王爷，他的目光看人犹如看着死物。

　　向朝心头一颤，忍着不适道：“你不去看一下期、秋吗？”
　　王爷冷冷的将头挪开，就要迈步上轿。

　　向朝立刻道：“明日期秋就要执行死刑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王爷上了轿子。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轿子里飘出来：“他说死就死了，有什么。”

　　说出来的字没有感情，冰冷刺骨。

　　管事道：“起轿。”

　　向朝的心脏是窒息了，他在那里站了好久，直到看不到轿子，才听到旁边的管事，说王爷以前也是这样。

　　三年前，他从外面游历回来，忽然喝得大酸。这一遭怕是没有个十天八天是回不来的。

　　向朝出神的看着管事好一会，扭头追了上去。

　　若他真的是去暖香阁等他喝酒回来，小白坟草都三丈高了。
　　向朝不死心，终于在一个路口前追上马车。

　　前面的路口一条通往天牢，一条岔往暖香阁，向朝心头一紧，他提心吊胆的死死盯着马车看，不过他没盯多久那马车毫不犹豫的拐向暖香阁那条路，他跟着轿子一路追到了青楼。

　　张灯结彩的青楼，各色鲜艳颜色的姑娘在外迎客，热闹非凡。

　　轿停，穿着华贵的王爷从轿子里出来，向朝忙上前道：“王爷，小白明日就要被处斩，你不做点……”

　　王爷懒懒抬眸看向朝一眼，又闲闲地装理自己的衣袖，语气说不出的冷漠：“他伤了本王，本王还救他？向姑娘，你当本王是菩萨？”

　　向朝：“……”他欲说些什么，王爷忽地一震袖，淡漠的脸徒然狰狞，指着向朝喝道：“本王给过他无数次机会！”

　　刚整半天的衣袖又全乱了。

　　向朝：“……”

　　向朝目睹王爷进了青楼。
　　或许王爷已经认定了在期秋躯壳的灵魂就是小赖吧，就是铁了心要放下。

　　最是无情帝王家。

　　都说皇帝非常仇视妖族，谁又会愿意为了一只小妖放弃荣华富贵。

　　还是一直待他不甚友善的小妖。

　　向朝良久才幽幽叹了一口气，缓缓踱回王府。

　　王府院墙高危，向朝抬头看看夜空，他有点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元郎早日中举，早日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