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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第三十章

      我的身体似乎又崩溃了,根本无法参加下午的学习,于是护理员将我的情况报告给教授,教授再报告给处长,处长再报告给校长。校长给出了一个人性化的批示:我整个下午不必去上课,可以留在宿舍里休息。
      我的身上开发发冷,打着寒颤,蜷缩在木板床上,脑海里反反复复低声回旋着“奄奄一息”这个词语。我是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这样重复着这个词语,好像我被分离成两个人,一个隐藏在身体内部负责对我阐释现在的身体状况,“奄奄一息”。这就像是一种自爱自怜。我把我这种奇怪的近乎人格分裂的心理状态告诉了严生。
      严生陪伴在我的床边。他是这里的模范学员,当他申请停课、来看护我的时候,立即得到了护理员的应允,并且还嘉奖了他对舍友无私的关爱精神。
      “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我担心地问严生。
      “不,恰好相反,你正在精神融合。你的精神正在通往和谐自然的境界。”严生回答我。
      听到这个充满了心理暗示的回答,那个“奄奄一息”的声音渐渐地从我的脑海里消退,取而代之一种更为遥远的模糊意识,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发出了一阵阵的谵妄呓语。
      严生将手放在我的脑门上试了试,兴奋地说道,“哎呀,你发热了!”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说。
      “不,”严生说。“发热说明你体内的善良因子已经被激活,正在和邪恶因子发生激烈的战斗。”
      “谁说的?”我问。
      “教授。”他答。“为了帮助善良因子更快消灭敌人,我去给你取点药来。”
      严生离开了房间。我闭上眼睛,在这远离主城生活的边缘郊区,正在发生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奇怪的是这些事情竟然唤起了我童年时候的一个已经忘却的记忆。在东部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里,有一天夜晚突然来了一群穿黑衣的陌生人。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的来到这户人家,有礼貌地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母亲。在简陋的房间里,来人分列成两排,让一名中年男子走近那位母亲。他对她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如何你都看到了。”那位母亲说着扫视了一眼房间,似乎在说,喏,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这房间里除了一些简单的家用品,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东西。
      中年男子神情威严,用手指轻轻抹了抹上唇的一撮小胡子。
      “出了什么事?”母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慌张地问。
      “他走了,让我回来转告你。”
      “这不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母亲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这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光着屁股从卧室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妈••••••”他站在房门口喊了一声。
      中年男子转过脸看了一眼男孩说,“这是他的儿子?我们会保护他的••••••”
      这个发生在遥远过去的夜晚,早已经被我埋入了记忆深处,却在此刻不期而至地被唤醒。很少有人能够记住三岁时的记忆,我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为经历刚刚的惩罚,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来。
      “哇,战斗一定很激烈。你的脑袋烫得就跟撒哈拉沙漠上被太阳烤炙的岩石。”严生回来了,他说。
      我心想,我一定是在死亡的边缘上徘徊,所以那些潜藏的记忆才会被激发了出来。
      “喝下这些药吧。”严生扶起我的身体,给我灌下了一杯味道恐怖的汤药。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睡意越来越重。最后一个意识是严生离开时关门的声响,然后我沉沉睡去。

      傍晚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出乎我意料之外,坐在床边的不是严生而是王二。他翘着二郎腿,眼神忧郁地盯着水泥墙发呆,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他的手指。我扭扭身体,床板“嘎巴嘎巴”响了起来。王二看了看我,露出黄牙笑了一下。
      “香••••••烟,你的香烟烧到手了。”我说。
      “哦,真是的。”他把烟扔掉,说道,“听严生说你发烧了,我过来看看你。”
      “谢谢你!严生呢?”
      “我把他赶走了。他是个真正的变态。”他说。
      “这里的每个人不都是变态吗?”
      “那不一样。我敢说你就不是变态。这里的人分为自愿和非自愿。我猜你就是非自愿。我也是。”王二说道,“严生和我们恰好相反。他来这里之前是个大富豪,过着腐化堕落的生活,因为杀人而被关进了监牢。他的律师提起上诉,后经医生鉴定他有精神病。法官便把他送到了这里,接受一年的洗礼教育。他刚来的时候,一点出息都没有,动不动就自杀。其实他的原名并不叫严生,严生是‘厌生’的谐音。他厌生,但是死了几次都没死成。但是慢慢的,他的态度来了个急转弯,他疯狂地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在课堂上哭得最厉害的非他莫属。他忏悔过去的荒唐生活,痛哭流涕。所以一年结束,他以优异的成绩从这里毕业。这时他有两个选择,可以从这里出去,继续他以前的生活;也可以留下来,留下来的条件是每年缴纳数目可观的费用。传说中是一年十万美金。他选择了后者。”
      “这里有很多像严生这样的人吗?”我问。
      “很多。”他坚定地回答我。“凡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人最后都成为了这里的忠实客户。他们抛弃家庭和朋友,把这里当成了温泉疗养地。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里是人间的最后一个伊甸园。”王二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嘲讽。
      “你不这样认为?”我问。
      “你这样认为?”他反问我。
      “光从我第一天的遭遇来看,这里更像是地狱,而不是伊甸园。”我说。
      王二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
      我连忙对他说道,“我并不是针对你个人,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能这样想,我很满足了。”他又抬起了头。
      “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叫司马迁的科学家。”我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他。
      王二说,“这里所有的科学家都自称为司马迁。”
      “什么?这里有很多科学家?”王二的回答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不错。并且如你所知,这些科学家全都是疯子。要不怎么都以阉臣司马迁自居呢?说自己是谁不好,偏偏挑了这么一个人物,这不是跟自己的老二过不去吗?”
      “这里的科学家都是疯子吗?”
      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寻找刘莹-肖娜要我找的那个科学家呢?按照她说的那两个方法,也就是通过观察一个科学家表现出疯子的举止,这几乎不可能。
      “你不会又是一个因为想找司马迁才到这里来的人吧?”王二观察着我脸上的神情说。“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要寻找司马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妄称自己变态来到,其实他们的真正目的却是寻找司马迁。但是不管他们是带着什么目的来到这里,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变成了疯子。或者这么说,假如一个并没有变态的人为了寻找司马迁来到这里,最后他要么变成了真正的变态而离开了这里;要么就像严生那样,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要求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后者更糟糕。”
      “嘿嘿,”我努力地装出笑容,对王二说,“我可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司马迁才来到这里的,我只是听说有一个名字叫司马迁的顶尖科学家也在这里,想了起来,随口问一问。”
      “你最好不是。”王二说。“在你之前有一个韩国人,说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偷偷混入这里。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正常人,注意这里我所说的正常人站在培育大学的角度来看待他。”王二强调道,深怕我误会他的意思。
      “这家伙来了之后,”他继续说道,“四处打听这里有没有人叫司马迁,结果一下子冒出了二十个人跟他赌咒发誓自己是真正的司马迁。你知道自称司马迁有什么好处吗?那韩国人想把司马迁从这里弄出去,带回韩国。那二十个变态学员全都是无法毕业的老油子,所以就指望那韩国人把他们直接弄到韩国去。这个事情被人告发,护理员报告给处长,处长又报告给校长,校长批示对这二十个人施行惩罚,还有那个韩国人。惩罚第二天,二十个司马迁没啥事,那个韩国人却精神崩溃了。你有见过一个穿着贞操裤的男人?”王二突然问我。
      “没有。”
      “他就是那个韩国人。你要是见到他最好离他远一点。这家伙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个疯子,整天疯言疯语,跟所有人讲是他搞垮了查加的整个经济体系。”
      “你们也知道查加的经济破产和内战?我是说你们也知道外面的新闻吗?”我说。
      “当然知道。每天晚上,在食堂里我们被允许收看半个小时的国际新闻。仅仅是国际新闻。自从电视上播了查加经济崩溃的新闻之后,那个韩国人便把自己说成了一个运作国际资本的金融黑手。他不光如此,他还说他为一个大型的跨国公司做事。还说什么,世界末日正在逼近,尼尼微城的命运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反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你知道尼尼微城?”王二又在担心我是否能够听懂他的话。
      “知道。”我说,然后颇为疑惑地问他,“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是还想说,这个韩国人的发疯是因为他受到了惩罚的缘故?”
      听我这样问,刚才还滔滔不绝的王二,突然望着我不再说话,嘴里嗫嚅着,似乎这是个让他十分为难的、难以回答的问题。最后他低下头,用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简单地说道,“这个,呵呵,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严生走了进来,看到王二还待在房间里,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仿佛他进来的不是自己的宿舍。
      王二说,“你是不是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当然没有。”严生满脸冤屈的说道。
      “谢谢你照顾我,严生。”我说。
      “待在门口等一会儿再进来,我还有话要跟斯特恩说。”王二对门口的严生说道。他讪讪一笑,从门口退回到了走廊上。
      王二凑近我的耳朵说道,“如果你有办法把司马迁从这里弄出去,我就有办法找到司马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把我也从这里弄出去。我进进出出在这里待了五六年,原本打消了出去的念头,但是我最近改变了主意。”
      我想起严生对我说过的话,便说,“你不是自己曾经从这里逃出去过吗?”
      “是的,但是又被一个叫肖娜的婆娘抓了回来。我恨死那个女人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像她那样喜欢到处追人。我逃到了一个荒岛上隐居,种了点玉米,已经到秋季的收获季节,竟然被那个婆娘找到了我,害得我又是耕地又是撒种又是上肥白白忙活了一场,连一个玉米粒都尝到,就又被她押了回来。”
      我笑了笑,对他表示同情,然后说道,“只要你能找到司马迁,我,我,我不敢保证能把你弄出去,但是我一定尽力。”
      王二盯着我,说,“你开玩笑吗?”
      “没有,我认真的。”
      他想了想,说,“好,也只能这样了。还有,你得注意你的舍友,这家伙很可能就是出卖韩国人的变态。那个韩国人真是被他害惨了。”
      外面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正在跟严生说话。
      “你站在走廊上干什么?”
      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王二说,“不好,我得走了,我的领导来了!”
      王二的护理员出现在铁门外,怒目圆睁,对王二吼道,“王二,你胆子不小,是不是又翘课了?”
      王二乖乖地走到护理员前面,回教室继续上课。原来他是谎称上卫生间跑到了我这里。
      严生走进来对我说,“你好点了吗?”
      “嗯,谢谢你。就是很饿。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非常希望严生去给我弄点吃的。
      不过他对我是不是饿肚子不感兴趣,而是说道,“有句话,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显得有些为难。
      “什么?说吧。”我鼓励他道。
      “你知道刚才的王二,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了,依然没能够毕业。他是标标准准的变态分子,一个变态的老油条。我劝你多多注意他,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啊。”严生一口气说了出来,显然这些话他已经在脑子里想了很久。
      这两个人我该相信谁呢?我想了想,或许这两个人我都得注意。我告诫自己,我应该注意这里的所有人,即使没有疯,估计这些人整天耳濡目染那些疯狂的欢迎仪式和惩罚,也会晋升为疯子的行列。
      “谢谢你,我会注意他的。”我说。
      严生脸上现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然后又变为欣喜,对我说道,“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你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这说明你体内的善良因子战胜了邪恶因子。你知道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懒惰下去,你最好到课堂上听听教授讲课,稳固你取得的进步。怎么样?”
      他搓着双手,笑嘻嘻地看着我。
      他是认真的吗?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去上课了。”我说。
      严生收起笑容,悻悻地说了句“那你休息一会儿”便离开了房间。

      晚上列队,跟随这里的其他变态去食堂吃饭,对我来说成了一件美妙的事情。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下了两个人的饭量。在这里吃饭分量并不受限制,但是必须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内,超过时间就会没有饭吃。
      吃完饭,在食堂里看了一会儿国际新闻。查加的最新消息是国际联盟查加纾困第三方独立机构已经全面接管查加国内和国际事务,决心重组查加政府。新闻中的一个画面,街头的士兵举着明晃晃的刺刀维持总统大选的秩序。一个戏剧性事件,作为国际联盟代表的骊山朗瑟夫人(她的资料显示她是查加人),竟然成为了最为热门的总统候选人。
      电视画面上一出现骊山朗瑟夫人的画面,食堂里一个穿着贞操裤的变态学员,“嚯”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电视大声喊叫,“她是魔鬼她不人魔鬼啊魔鬼啊••••••”
      护理员立即冲上来将他拖出了食堂。骚乱平息了下来,变态们继续看电视。
      另外一条关于N市的新闻,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从某个时候开始,N市的失踪人口突然跃居了全球第一的‘宝座’。新闻中提到的数据显示,仅仅入冬以来的三个月里,各个行政和治安系统接到报失人口高达十万人。即便考虑到N市是一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三个月里有十万报失人口,依旧是一个叫人不寒而栗的数据。警方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市内谣言四起,很多人认为这些失踪的人已经被外星人绑架,也就是幽浮迷们热衷的第四类接触。
      鉴于失踪人口的社会背景大多数是一些企业员工,一个研究当代工人生活现状的国际人类学组织已经派出学者,驻扎N市开展调查研究工作。
      这个人类学研究组织,叫我若有所思。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当年查找塔图公司的资料时,曾经接触这家机构的官方网站。
      新闻中对失踪事件以简讯的方式播报,信息量有限。我现在急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事件的信息。我需要一台能够进入那家人类学官方网站的联网电脑。我相信在那里应该可以找到更多这起事件的资料和最近进展。
      晚上我躺在床上问严生,“这里可以上网?”
      “上网?你为什么要上网?”严生从上面勾脑袋惊诧地说。
      “我想查一些资料。”
      “什么资料?”他的好奇心真重。
      “就是一些资料呗。可以还是不可以。”我不耐烦地说。
      “没门。”他答,在床上翻了个身。
      晚上吃得太多,肚子胀得跟皮球似的,结果害得我夜里跑了四五趟厕所。每一遍上厕所,打开铁门发出声响,天花板上的广播就会响起来,我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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