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生之水》翡翠胡子

12、对方的辩护律师

　　从餐厅直接回到病房，医生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阚冰冰和另外一个实习医师坐在桌边。阚冰冰不知为什么正在抹眼泪，而她的同学似乎在劝她什么似的。
　　“小阚，怎么了？怎么不去吃饭？”虽然心绪不佳，但苏尔还是打起精神关切地问道。
　　“苏老师，转到ICU的20床病历被封存了。”阚冰冰身边的同学张保冠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女孩子，眼中满是无奈和怜惜。
　　“封存？法院派人来了？怎么动作这么快？”苏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保冠，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刚才寇主任来过，让阚冰冰去ICU拿20床的病历回来。去了才知道竟然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就被封存了。”张保冠见阚冰冰低头不语，只好替她解释道，“因为入院记录是阚冰冰写的，所以她担心会……”
　　“实习医师是无权写入院记录的，小阚，你怎么去写入院记录呢？”苏尔诧异地问道。
　　苏尔这一问不要紧，引的阚冰冰眼圈一红，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小声道：“我、我知道实习医师不能写入院记录，所以也不想写的。可是，管老师非说自己没时间写，要我随便写写就行……”
　　“那，既往史你是怎么写的？”苏尔问道，“提没提到青霉素过敏史？”
　　“阚冰冰当时问管老师怎么写，他说不用提了，写病人没有过敏史就行了。”张保冠替阚冰冰打抱不平地说道，“管老师是故意想推卸责任吧？而且他不但没写入院记录，连转科记录都是让我写的。”
　　“苏老师，你说，会不会出事？”阚冰冰惴惴地问道。
　　苏尔看着紧张得脸色煞白的阚冰冰和强自镇定的张保冠，只好出言安慰他们：“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天塌下来也有上级医师替你们顶着。”
　　“可是……”阚冰冰低头啜泣道，“我本来还想考寇主任的研究生呢，这下子肯定是不成的了……”
　　“怎么会？”苏尔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阚冰冰，柔声道，“只要你好好复习，考个好成绩出来，寇主任是不会不要的。”
　　“可是……”阚冰冰紧攥着那张面巾纸，无助地看着苏尔道，“我还是很担心官司的事。”
　　“不会有事的，别难过了。”张保冠为自己只能说这么苍白无力的话感到莫名的挫败。
　　“有了，”苏尔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吓得阚冰冰和张保冠都抬起头看她。看到他们不解的目光，苏尔笑笑道，“我有个朋友是M大法学院毕业的，很厉害的哦。等我去问问他，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担心了。快吃饭去吧。”苏尔的话令两个无措的实习医师心安了许多。他们感激地向苏尔道谢后出门离去。
　　苏尔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心中顿生感慨，而楚墨的影子竟突然就在她心头转了三转。就算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肩上的重担至少有楚墨愿意与她分担。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意。

　　换好了衣服，苏尔拿出手机拨通了楚墨的电话。
　　“喂，苏苏，怎么打电话来了？”楚墨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嗯，有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呢。有时间吗？”苏尔的声音有些闷。
　　“现在在办公室可能走不开，”楚墨迟疑着问道，“你忙吗？要不然你过来？”
　　“嗯，也好。”苏尔答应着，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楚墨在什么地方工作，不由语带愧疚地问道，“唔……我该到什么地方去？”
　　“呵呵，”楚墨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静雅大厦B座7层，鉴正律师事务所。你应该知道静雅大厦在哪里吧？”
　　“当然。”苏尔点头。

　　静雅大厦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沿河路边。大厦的周边环境、内部装潢、设备以及物业服务都是一流，据说是全市最棒的写字楼——所有的白领，包括苏尔的好朋友明子梦寐以求的工作地点。可惜，泛泛的公司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因为单单是大厦高额的租赁费就足以令人望而止步。
　　静雅，是这个城市的一张宏伟豪华的名片。

　　苏尔挂了电话，在医院门口打了车直奔静雅大厦。
　　乘电梯到了7层，一出电梯门，迎面墙上是一面毛玻璃的匾额，“鉴正律师事务所”七个黑色大字遒劲有力地刻在毛玻璃背景上。一个年轻女子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站在匾额前的接待处，看到苏尔，她用好听的声音向苏尔问候道：“中午好！”
　　“你好，我找楚墨律师。”苏尔走过去问道。
　　“您跟楚律师有约好吗？”接待员笑微微地问道。
　　“嗯，我打过电话给他。”苏尔说着就要往里走。
　　“请问您贵姓？”接待员拦住苏尔客气地解释道，“我需要跟楚律师确定一下。您知道，他实在很忙。”
　　“姓苏。”苏尔压抑着心里的不耐烦，扭头往门里边那一排排的写字格看去。不过就一门之隔嘛，她在这里叫一声楚墨大约都会听的到。干吗要把手续弄得这么烦琐？天哪，她是来见自己男朋友的吗？怎么感觉比见国家元首还困难似的？这个鉴正律师事务所的门禁也太……
　　“Tracy姐，有一位姓苏的小姐找楚律师……哦，好的，我马上带她进去……再见。”
　　Tracy姐？拜托，她应该有讲明白她是来找楚墨的！Tracy又是谁？为什么找楚墨要向她申请？苏尔还在心里抱怨着的时候，那名接待员放下了电话走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苏小姐，我领您进去。楚律师正在等你。”

　　苏尔点点头，跟着接待员往里走。然而接待员并未把她领去门内大间的任何一个写字格。她带着苏尔穿过写字间，推开了写字间尽头的一道紫红色木门。里边几十平米的房间被隔断为两间，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坐在外间的电脑前。桌上摆着厚厚的卷宗，她正在往电脑里录着资料。苏尔望向隔断的里间，难道楚墨在里边吗？他，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律师呢……
　　“Tracy姐，这位苏小姐来找楚律师。”接待员向那名电脑前的女子介绍道。
　　还不等Tracy开口，楚墨已经从里间推门而出。他迎上来拥苏尔入怀，笑道：“怎么这么慢？”
　　“路上有点堵车。”苏尔却无法给他同样灿烂的笑容，只是敷衍地微微咧了一下嘴。
　　“Tracy，送杯咖啡进来。”说着，楚墨拥着苏尔转身进了里间。

　　“怎么了？”楚墨等苏尔在沙发上坐定才问她道，“出什么事了？”
　　“心情不好。”苏尔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答道，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掩住眼底的落寞。
　　来到楚墨的办公室，柔软舒适的沙发、飘着香气的咖啡、温暖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这一切让苏尔紧绷的神经自然地舒缓了下来。她视线飘忽地窝在沙发里，原本要问的问题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楚墨默不作声地看着苏尔。她大概是匆匆赶来，头发仍盘在脑后，只有几缕凌乱的发丝拂在她的眼前。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随着她低垂的头几乎要滑落到鼻尖，然而她却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不但不说话，甚至懒得扶一下眼镜。
　　看到苏尔这副模样，几乎不经大脑地，明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楚墨眼前。一种复杂的情绪由心底升腾起来。如何能不联想到他呢？苏尔的哪一次伤心不是与那个男人有关？楚墨心里明白的很：在叫做明扬的海水中挣扎的苏尔，每被他无情的浪花击中一次，抱住自己这段浮木的手便会收紧几分。他是该为此而悲哀，抑或感激？他已无从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唯一想知道的是：这一次，明扬又对苏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那位学长又怎么惹到你了？”楚墨将握紧的双拳插入裤子口袋，尽量用轻松平易的口气发问道。
　　“呃？”苏尔闻言不由一怔，她的脊梁象被抽了一鞭子反射性地挺直。苏尔抬起眼帘，疑惑不解的目光投向楚墨。
　　没错，明扬今天是又惹到她了。可是，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真的不是吗？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难道真的是那么关心20床的官司，关心那个无辜的实习生的命运？不是为了逃离医院，来楚墨身边寻求一丝自由的空气吗？不是想借眼前人将可恶的明扬置之脑后的吗？不是来坚定自己离开明扬的信念的吗？

　　苏尔无奈地摇摇头，试图赶走脑子里这些奇怪的想法。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却在无意中为楚墨的想法提供了佐证。
　　看着苏尔苍白的脸色、怔仲的神情，失望和悲哀的情绪弥漫了楚墨整个心房。于是终于明白了，不知何时起，已经把这个女子紧紧系在了心头，早已不甘心只是做她的浮木了……
　　不再如当初那样只是一时冲动想带她走出单恋的死角，现在的自己，想牵着她的手，一生一世地走下去……
　　所以，恐怕自此再也做不到洒脱……
　　看着楚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苏尔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楚墨……”

　　“笃笃笃。”敲门声适时地想起，苏尔不由舒了一口气。
　　“楚律师，方婷姐带着一位赵银凡小姐来找你。”Tracy将门推开一个合适的角度，站在门口向楚墨汇报道。
　　“请她们进来。哦，不用，”楚墨突然改口道，“带她们去会客室，我马上过去。”
　　“好的。”Tracy答应着关门离开。
　　“你略坐坐，我去见一个委托人，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他拿起桌上的一打文件走了出去。
　　方婷、赵银凡……苏尔咀嚼着这两个名字。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很熟悉似的。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两个名字的记忆。

　　“喂，你好……唔，是方婷吧？……哦，行啊，没问题。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委托人，让她到时候跟我联系就可以了……不谢不谢，就算再忙，你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在楚墨家那天晚上楚墨接的那个电话。
　　“婷婷，我决定打官司了……嗯……你说我是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还是亲自去事务所拜访他比较好？……哦，好，那我先打电话给他吧……”——今早上在茶水间无意间听到的20床的妹妹打给朋友的电话。
　　赵银凡、赵银凡……如果没记错的话，20床那个病号应该叫做赵银曼。名字听上去就象是姐妹……

　　经过这一番前后联系，事情就明朗化了，而一些以前没有注意的细节在此时都有了它的含义。苏尔不由愣了——原来、原来20床委托的辩护律师竟然是楚墨！竟恰巧是她要来寻求帮助的楚墨！幸好刚才那些话还没有问出口。真是好笑，苏尔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今天是“与虎谋皮”来了。
　　他为什么要受理这个案子？他所在的事务所如此气派，应该有更大的case可做，为什么要受理这个普通的案子？他明知道自己就在附院的神经内科工作的，为什么要受理告他们神经内科的案子？那个赵银凡早上刚刚决定要打官司，不到中午他竟然就能让法院封存了病历。不留给医院任何一点挽回和修改的机会，这是多么强悍而果敢的手腕！只是想着委托人的利益，一点都没有想到我吧？胡思乱想着，苏尔的心不由抽痛起来……

　　自己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苏尔突然觉得原来在楚墨这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外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诸事不顺？大约是不宜出行吧？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想要悄悄地离开。门外没有一个人，Tracy大概也去了会客室。刚出了外间的门，不想却刚好看到楚墨陪着两个女子穿过写字间往门口走去。
　　是她！苏尔一下子象是变成了一块石头，两条腿沉的无法再迈一步，只能愣在原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楚墨身边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赫然是今早刚见到的20床的妹妹。另外一个呢？大大的眼镜，柳叶般的细眉，小巧的鼻子，温柔着上扬的嘴角，阳光一样的笑容。原来她就是方婷！楚墨那张毕业照上挽着他胳膊笑的女生！
　　“说实话，我看到她的时候也想起了许多过去。”当时没有在意的话语突然就在耳边响起。方婷，对于楚墨应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吧？就是因为她，所以楚墨才会接这样一个普通的case，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快速让法院封存了病历。看似霸道果敢的手段，掩藏着对另一个女子的温柔呵……

　　苏尔的眼眶不由湿润了，她使劲地抿着嘴唇，努力地不肯让眼中的泪水落下来。握紧的双手，刚修剪过的短指甲，刺入掌心却也是同样的痛。
　　是被他的温柔蒙蔽了吧？差一点就要陷入他一生之水的梦幻，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快就撕裂了她的梦，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呢？原来，他的温柔，不仅仅给了自己……

　　“苏苏，怎么出来了？”不知何时，送走了客人的楚墨走到了苏尔身前。他看到苏尔苍白到吓人的脸色，忙扳住她的肩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尔的思绪被他的话唤了回来，她抬头看看楚墨慌乱的眼睛，拂开了楚墨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转身往门口走去。
　　眼泪在转身那一刹那汹涌而出，不过短短两个小时，她竟然第二次逃离……

　　可是这一次却与上次不同——
　　“苏苏……”楚墨追上去一把抓住了苏尔的手。
　　“放手！”苏尔转回头瞪着楚墨，声音如同眼神一般冷冽得象刀子割在楚墨的心上，就连她眼角的泪水都象是凝成了尖锐的冰棱。
　　“不要！”楚墨毫不妥协地迈开大步，抓着苏尔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我们出去说！”

　　看着苏尔被楚墨半拖着强行带走，Tracy和门口的接待员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嘴巴都张成了“O”型，然后相互摇了摇头。那个把人家强行拉走的是他们事务所的楚大律师吗？真丢脸哎，他可向来是风度翩翩冷静睿智，就算是有这种场景发生，向来也只有女的在他背后追的份儿。他怎么可以这样破坏自己的形象？两个人呆立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实在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啊，刚才那一幕，是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