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顾敬生探头一看,说话的是楼里的小二,他的对面立着一名青衫公子,眉清目秀、气宇不凡,该是准备春闱的举子。
“我已说了,赊账。”青衫男子不卑不亢。
“我们这儿从不赊账,吃饭给钱,天经地义!”那小二半分情面不留,大嗓门一吆喝,不少已经凑上来准备看戏了。
“哟,看上去还是个读书人呢,读书人吃饭还赊账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谢云峰是个爱凑热闹性子,顾敬生经他这么一说,也有了点看下去的兴致。
那青衫公子见周围看热闹的渐渐围了上来,当下便有些慌张:“今日在下是真的没带够银子,我将这荷包抵押在这,这便回去取来。”
“不是我说,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净想着吃白食呢?拿一空荷包出来吓唬谁呢?”那小二根本不为所动:“诸位街坊也看看清楚,今日不是我刁难这位客人,把我们得月楼好酒好菜点了个遍,拿一个荷包抵押,您问问后街的吴记当铺,他们做这生意吗?这是欺负老实人呢?”
一众看客闻言议论纷纷,闹得青衫公子面上羞红一片。
“在下绝不会吃白食的,只是......只是现下里也不能空手变出银子来啊!”
“那又与我们何干?总之你现在必须拿银子出来!”
“你们还讲不讲理!”青衫公子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怒的。
那小二一听对方这样讲话,也生起气来,这边就要招呼伙计们抄家伙,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
那青衫公子一见要动手,自是又气又怕,他一副斯文的样子,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但气势上不能先败下阵来,于是青衫公子向前一步,色厉内荏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拉他的人正是得月楼的掌柜吴炳浮——他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的。
众伙计一见掌柜出面,纷纷退到一边,只见那吴炳浮捻了捻胡子,温和道:“我是这里的掌柜,公子可知,我们得月楼是从不赊账的?”
青衫公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向吴炳浮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在下当然知道规矩,只是今日实在没带够银子,掌柜可否宽容一二,我这就回去取来?”
吴炳浮摇摇头:“我这里开门做生意,规矩是不能坏的。不若公子将寓所告知于我,我差小二前去,将银子取来便是。”
二楼的顾敬生听到吴炳浮这么说,不由得点点头,真情实感地认为这办法不错,却听谢云峰说:“哪能让小二去取呀?去了这事就传开了,到时候还不得叫街坊邻居笑话死?”
杜云峰来了兴致:“那依你之见呢?”
“没办法呀,除非天上落银子,正砸到他脑壳上,不然他这名声不臭也得带上点味道。”
果不出谢云峰所料,那青衫公子支支吾吾起来,脸色更加难看。顾敬生见如此,只觉得有趣,若是她这样的人,决计不会在意什么名声。
“你看吧,怎么样?”
“可这人既然在意名声,又怎会来吃白食呢?”杜云清不解。
“以我的经验来看,”谢云峰一脸笃定:“多半是给人耍了。一群人点了一桌子菜,吃完拍拍屁股走人,把这倒霉的留下来了,我小时候在师父家听人说过这种的。”
“这也真够缺德的。”杜云清似乎有些同情这位公子。
顾敬生想了想,向谢云峰道:“替我叫个小二上来。”
“嗯?公子要替他付钱?”谢云峰有些不解。
“读书人,有趣的紧。权当今日公子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他撞大运了。”
谢云峰闻言点点头,开门叫了小二,吩咐几句,那小二便下楼去办了。
青衫公子依然和吴炳福对峙着,只见那小二一路小跑到吴炳浮近前,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吴炳浮顿时喜笑颜开,先是给青衫公子虚赔一礼,一面高喊着“误会,误会”,一面驱散店里的伙计和前来看热闹的食客,一套动作极其娴熟。
不一会,众人散去,吴炳浮热络地冲青衫公子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子见谅。公子先上楼去,稍后小人上去与公子赔罪!”
一句话听得云里雾里,青衫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到了二楼的雅间中,吴炳浮向顾敬生深深一揖,关门告退。
谢云峰见青衫公子那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由得嗤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读书人还会吃白食。”
青衫公子面上狠狠一红,语气中带了几分恼怒:“并非是我吃白食......嗐呀......”
杜云清看看顾敬生,上前道:“难不成还是被一众朋友耍了?”
那青衫公子闻言抬头,一见说话之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又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因何将在下叫上楼来?”
“替你付了饭钱,还不能请你上楼一叙吗?”谢云峰有些不满青衫公子的这副态度。
青衫公子闻言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低下头来向谢云峰赔罪:“原来是贵人,请来见礼!”
正要行礼的青衫公子却被谢云峰一把扶住,拧了个方向,正对着坐在窗边的顾敬生。
窗外的光直直照进来,只勾勒出顾敬生俊秀的侧颜,倒叫人难以睁大双眼一睹真容。
青衫公子怔住,只见顾敬生转过头来,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青衫公子顺着顾敬生绣着精致暗花的衣摆向上看去,这才看清了顾敬生的样貌,杏眼琼鼻樱桃唇,这副秀气的长相搁在一个女子身上都不为过。
顾敬生只觉得这青衫公子的反应十分有趣,不免要戏弄一番:“这位兄弟这样盯着在下,可是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
青衫公子自觉失态,慌忙告罪,顾敬生却一摆手道:“不必与我这样生分,元是我见你一表人才,十分欣赏,这才贸然请兄弟你前来,兄弟不会责怪于我吧?”
青衫公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还要多谢贵人解围......”
“诶,”顾敬生一把将青衫公子的手腕抓住:“兄弟同我道谢,倒显得生分了。”
谢云峰和杜云清觉得顾敬生态度有些奇怪,但在看见顾敬生偷偷递来的眼色后便相视一笑,一脸讳莫如深。
青衫公子只觉得不对,却觉得被抓住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力道,这边又听顾敬生说:“还未同兄弟说,我姓顾名敬生,无字,乃是定国王的独子。”
顾敬生一亮身份,青衫公子果然害怕,顾敬生见他神色,又觉得好笑。
“看兄弟你是个体面的举子,怎会来这得月楼吃白食呢?”顾敬生偏喜欢往人肺管子上戳。
“原来是顾公子……”青衫公子也曾听说过顾敬生的恶名,外面传得玄乎,若不是顾敬生亲口承认,若不是顾敬生这般热络,他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俊朗少年同那些传闻联系起来——有传闻说,顾敬生等人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呢。
“可是真如我那朋友所言,遭人耍了一通吗?”顾敬生等着看那青衫公子的窘态。要知道,寻常的读书人极其清高,素来不屑与他们这种人打交道,今日难得见一读书人出丑,顾敬生只觉得新鲜。当然除了新鲜,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呃......”青衫公子冷汗直冒:“说起来,还未向贵人介绍一番。”
说罢不等顾敬生开口,兀自开始了自我介绍:“在下王省身,字克己,永安郡人士,乃是上京赴考的举子。家乡有一青梅,名唤真娘,同我两情相悦,已合了八字,待我回乡后便要成亲,”说罢怕顾敬生不信,拿出差点拿来抵账的荷包:“这荷包是她亲手所绣,是我二人的定情信物。”
这一番介绍倒把顾敬生说蒙了,她想看读书人吃瘪,却没心思听什么真娘假娘的,但见王省身一脸严肃,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只回了一句:“哦,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王省身闻言暗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对秦守真道了个歉。
“那你怎么会吃白食呢?”顾敬生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王省身。
王省身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日有人说要与我赔罪,将我请来这得月楼。我不会喝酒,他们硬要灌,于是喝了几口便醉倒了,清醒时他们人都不在,小二便来要我结账……”
“哦……酒量这么差,陪小爷我喝两杯?”
“不不不不不!”王省身慌忙摆手:“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还怕我像那群酸书生一样坑你?”
“不敢不敢!”
见王省身神色慌张,顾敬生的某种心理得到了微妙的满足:
“想不到你们读书人,做事这么阴险。小爷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和你们读书人可不一样。”
“啊?”
一句“你们读书人”,刺痛了王省身的神经。
“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
“哦?能有什么误会?”
“呃……王某还想起,会馆中还有些琐事。八十两改日送到公子府上,王某告辞。”
王省身不大想与“名满京城”的纨绔有太多牵扯,撂下这句话就抽身离开。顾敬生拦住想要说话的谢云峰,冷眼瞧着那青色的身影闪出楼去,半晌才吐出一句:“读书人真都一个样子,无趣。”
却说王、顾二人此时虽不过泛泛之交,而后倒又有发展,这乃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