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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归 ...

  •   李如晦如今担着巡检钦差的差事,他本是从四品的通政司副使,此次复命归来,只怕还要再升。

      李府四位老爷,乃至整个李家,还活着的除了挂着虚衔的二叔公,这位大房的四老爷便是位最高,权最重之人了。

      亦是最得帝心之人。

      否则京兆府尹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将李四夫人的案卷上陈天子,天子也不会叫皇子亲自前来。

      李如晦一路牵着李知往里走,几位老爷都来迎他,见了眼睛红红的李知,都有了几分犹疑,这事闹得兄弟几个脸上都不好看。

      大老爷当先道:“四弟可算是回来了,弟妹走得急,没能等到四弟回来便葬了。”

      “唔。”李如晦说,“大哥费心了。”

      大老爷顿时有些讪讪,“都是兄弟,应该的。”

      五兄弟落了坐,李知被她爹拉在旁边坐下,不待几个老爷出声,李如晦便道:“我听闻我们不归受了好大的气。”

      李知仰头看着她爹,眼见她爹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撇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狠狠地点着头。

      “想来是因为我不在家里,哥哥们也不拿我这宝贝女儿当回事了。”

      “四弟说的什么话?”二老爷道,“三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然同我们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

      “这样说来,要砸吾妻灵棺的,也不是诸位哥哥了?”李如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李知觉得他说‘吾妻’二字时都放轻了语气,唯恐重了半分。

      “误会,都是误会。”大老爷藏起有些颤抖地手,“实在是来报信的人不怀好意,叫我们误会了四弟妹。好在京兆府尹办案迅速,即刻便还了四弟妹清白,陛下感四弟妹高洁,还破例赐了顺德夫人的封号,四弟妹的名声保住了,我们李家亦与有荣焉。”

      李如晦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压抑着些什么,恰这时下人来报,说是有天子使临门,几人才要去迎,天子使已跨进门来。

      众人互相见了礼,天子使便道:“天子有口谕给李通政。”

      李如晦便要跪,天子使扶着他,道:“陛下说通政一路奔波且不必跪领。”

      又道:“天子口谕:叫如晦明日再来见我,今日且不急。”

      天子使朝李如晦欠了欠身,“大人辛苦,陛下知大人痛失爱妻,只怕心中郁郁,特准不必着急觐见。还望大人节哀。”

      李如晦送了人出去,再看兄弟几人,已失了说话的心思,带着李知踩着天子使的脚步便走了。

      才回到竹熙园,李知便道:“爹爹,女儿有话要同爹爹说。”

      李如晦拉了李知坐下,也道:“爹爹也有话问你,你……果真把你娘的钱都捐了?”

      李知捧着茶杯喝水,一时拿不准她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伸了手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匣子,李如晦以为她留了后手,才略略松了口气,便听得李知道:“如今还有一千两左右,衣服首饰也都还在,旁的就都没了。”

      李如晦的气没有咽下去,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你呀你!简直胡来。”

      “爹爹觉得我不该这样做?”

      李如晦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娘啊,一日不赚钱便一日不舒坦,眼看着她越赚越多,打她主意的人也便越来越多,爹爹不得已才谋了个实权的差事,她多赚一分,我便多往上走一步,总想着怎么都能护得住她的,未曾想……”

      “你娘不爱银钱,若是她愿意,给个十万八万也不会眨下眼睛,若是不乐意,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松口。你呀,像你娘,看似柔顺实则刚烈,这样的人,最容易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李如晦把李知揽在怀里,道:“这钱给了也好,你娘早便有这个打算,只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论是谁只要好好同她说,她能帮的肯定愿意伸手,只是旁人总要拐弯抹角地行阴诡之事,她实在不耻,故而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如今你都给出去了,也好……也好。”

      李知拽着她爹的玉佩乱糟糟地揪了一会儿,才道:“娘亲不会怪我吗?”

      “你娘最疼你了,怎会怪你,她只会怪爹爹没有早早回来,叫我们不归受了好大的委屈,流了这许多眼泪。”

      “我没有受委屈。”李知说,“我都骂回去了。”

      说着便直起身来,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都多大了,偏得到了爹爹跟前,竟果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李如晦怀里一下子空落落的,道:“不归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李知心里无奈,是了,她爹同她说话一向是这样的语气,从她记事开始到他的死亡结束,他从来都拿她当做小孩子,小心的护着爱着。

      “不归啊。”李如晦道:“果真只有那一千两银子了?”

      李知点头,她爹不似爱财之辈,怎的倒问了两遍同样的问题。

      李如晦一脸头疼,“那咱们爷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自然是府上养着。”

      李知倒是理所当然的,从前不也是李府养着……坏了,李知这下子也反应过来了,李府都还靠她娘养着,如今她连钱带家产全给了出去,李府已是摇摇欲坠,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的确是个大问题。

      “爹爹一年俸银几何?”

      李如晦见她终于想到点上了,很是欣慰,嘴里却道:“一年不过几百两银子,这份钱是直接充进公中的,算不得数。”

      “这样啊。”李知又问:“爹爹可有私产?”

      “没有。”李如晦说得理所当然,“从前都是你娘养着我,母亲尚在,家里也不曾分家,哪里就能置得私产。”

      李知摸了摸她爹的衣裳布料,这手感这做工,她那一千两纹银还不够给他做几件衣裳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爹被她娘养得太过金贵,饮食穿戴无一不精,反正她是养不起。

      李知顿了顿,她今年十二岁,她才十二岁,这不是她应该思考的问题,“爹爹一定有办法的。”

      李如晦被李知那般信任的看着,实在说不出他除了做官和读书委实不会做旁的的话,想了又想,道:“不若咱们买个铺子,不归你学着赚赚钱,这事你娘最擅长,想必你也不差。”

      李知忆起梦里她不知踩了多少坑才能勉强赚些钱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打心底觉得自己这方面比较像爹,立刻便拒绝了,“女儿养在深闺,从来不曾翻过账本,前些日子清点娘的嫁妆尚且一脑子浆糊,阿爹莫要为难我。”

      李如晦这才想起她女儿才十二岁,叫她赚钱养家也实在是为难她了,只是皱着眉,说了句:“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知不曾听清,追问他:“爹爹说什么?”

      “无事。”李如晦说,“无事。”

      他说着便起了身,“不归也早些休息,爹爹明日还要觐见,晚些再来看你。”

      李知送了李如晦出门,回来便坐在床上发呆,她先时心里慌得厉害,的确是把钱都给了,此时却有三分后悔,她实在过够了挖空心思赚钱的日子,她也的确不是赚钱的料。

      如今她只想办一件事,让梦里那些事统统见鬼去。

      她想要逍遥自在的活着,梦里那个人实在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枷锁,活得太累了,人啊,还是想开一点好。

      只盼着那果真这是一场梦,她也的确没做过那些往最亲近的人心口上捅刀子的事,她并不是含恨而终的三十岁的林夫人,她只是做了一场大梦的十二岁的李知,李不归。

      李知睡得不大安稳,两个梦不断交替出现在脑子里,一时是自己在灵堂上怒骂长辈,一时又是她与母亲断绝关系,一时是抱着自己的爹爹,一时又是牢狱之中瘦骨嶙嶙的父亲。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色的帐顶。

      白色的,白色的。

      她看了这顶白色的帐子看了整整三个月,她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只等瞪着眼睛看着上面,然后一点一滴的回忆过去。

      原来这不是梦,原来垂死的这个才是真实的自己,那个没有与母亲断绝关系的小李知才是一场大梦,一场美梦。

      “李知……李知……”

      李知恍惚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她朝思暮想了三个月的声音,是她的夫君林显。

      她瞪着眼睛转头去看,确实是林显,只是为何他脸上带着这般紧张的神态,他不是该高兴吗?高兴她就要死了,高兴他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把心上人娶进来了。

      那个令人心疼又怜爱的女子等了他十四年,他们终于可以双宿双飞恩爱一生了。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郁逻儿说的关于林显与她两情相悦的假话,因为她一直知道林显心里如果有人的话,那也一定是玉兰书而不是郁逻儿。

      林显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终于笑了笑,李知却突然脸色大变,抽起颈下的玉枕照着林显的脸砸了下去。

      她看见了落在窗户上的竹影,林老夫人喜花不喜叶,林府里是没有竹子这种常年绿叶的植物的。

      她是十二岁的李知,不是三十岁的林夫人。

      林显没料到她这么大的反应,被玉枕砸了一脸,血迹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值夜的丫鬟听见动静立刻要进来,林显觉得李知的脸色白得太瘆人了,才要上前,便听得李知怒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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