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狮子的太阳

14、旧都

　　旧都的渡口叫做尽欢渡，尽欢渡是当年为迁都而建，故而建得十分大气庄重，如今虽不复往昔繁荣热闹，却也可以窥见当年盛世。

　　李知被满月立夏一左一右的扶着，生怕她脚下打滑再摔了下去，李知反抗未果，干脆任由她们拉着，也不去看路了。

　　她幼时曾随父母在旧都住过一段时日，自那之后便再未回来过，这会子下了船便觉得眼前的景象又陌生又熟悉，恍如隔世一般。

　　旧都的风吹散了一路行船的沉闷与郁气，纷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吹来，这才是人间。

　　李知的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脸上也有了喜悦，不论怎样，一切都已开始改变，都会好起来的。

　　林显跟在不远处，明显地感受到了李知的情绪在渐渐变好，虽不知是什么取悦了她，他的心情却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不归！”

　　李知挣开立夏和满月，拎起裙子跑向她的爹爹，旧都温润的风刮在她的脸上，将她一身的疲惫吹走，真好。

　　“慢些，我们不急。”李如晦在前头拦着，李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等李知撒完娇，李如晦才道：“这是你玉家姐姐，幼时常来往的，你可有印象？”

　　李知理着跑乱的头发，抬头去看眼前的人，顿时如遭雷击。

　　玉兰书！

　　是了，玉兰书常年住在旧都，过了十五岁才去的东都，也就是明年她就该往东都去了。

　　“不归？”

　　李如晦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李知才如梦初醒，道：“这个姐姐好生漂亮，叫我看呆了。”

　　李如晦大笑，“幸而是你玉姐姐，若兰书非是姐姐而是哥哥，你这可就是调戏人家了。”

　　慢一步的林显听得他们父女的对话，便如李知初见玉兰书一般，真真是如遭雷击，他怎么就忘了这旧都里可还有一个玉兰书。

　　李知想果然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林显才将将到了旧都，玉兰书就来接了。

　　林显却在想这厮好不要脸，竟拿美色迷惑他家李知。

　　李知和林显脸色各异，心里想的东西南辕北辙乃至背道而驰，却默契地没有去看对方，李如晦明显地察觉到了突然冷下来的气氛，挑了下眉，不太懂是为的什么。

　　赵光诚推着赵策到他们身边，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笑意，赵策和玉兰书相互见了礼，气氛越发诡异。

　　李如晦看了看五个孩子，愣是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兰书这时道：“李祖母已盼了世叔和妹妹一日了，今日不知打发了多少人过来等消息，咱们先上车罢，这可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且有得走呢。”她的声音低而略轻，叫人听起来感觉十分舒服。

　　说罢他们就同赵策赵光诚道了别，玉兰书便很自然的挽过李知的手臂，朝李家的马车走去，“三娘是不记得我了？”

　　鸡皮疙瘩顺着玉兰书挽住的地方一路爬满了李知的半个身子，她挤出一个笑容来，“玉姐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我一时不敢认罢了。”

　　“几年未见，丫头好巧的嘴皮子。”

　　李知只能不停地笑着，玉兰书比她大两岁，自来讨她祖母欢心，两家又只有一墙之隔，素日往来频繁亲似一家，便是前世里，玉兰书去了东都，李知待她也一如幼时。

　　只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哪怕并非出自玉兰书本意，李知也确实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受了太多的委屈。

　　玉兰书和郁逻儿还不大一样，郁逻儿是拿了她的好反过来还想收拾她，玉兰书却是真心实意待她的。

　　她待玉兰书好一分，玉兰书便还她十分，她们之间哪怕有林显的存在，也从不曾真正红过脸拌过嘴。

　　而玉兰书也从未喜欢过林显。

　　玉兰书会来渡口接人，李知是万万没想到的，原也考虑过该如何面对，不过总想着哪怕相见也是一两日之后的事，谁曾想下了船第一眼便见着了，可不是吓到她了。

　　玉兰书捡了两件幼时趣事同李知聊了一会，两人便热络起来。玉兰书若想要对谁好，谁也没法拒绝，李知已经体验了一世了，变扭了一会倒想开了，总归她要放下林显，那又何必同玉兰书断了交情，且照着从前行事便是。

　　见她缓过劲来，玉兰书也更放松了些，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道：“似乎不如幼时圆润了。”一时又抱住了她，“想是婶婶去世，我们圆荔枝都伤心成尖荔枝了。”

　　玉兰书拍拍她的背，叹道：“婶婶是顶顶好的人，可叹这样的人物竟不得长久。”

　　“我尚记得婶婶那时最爱带着咱们四处巡店，却常常一见了账本就把我俩忘在了脑后，若非世叔时时警醒着叫人来看，咱们不知走丢多少回了。”

　　“是了。”李知说，“玉姐姐最是疼我，我走不动了，偏只要姐姐一个人背，阿爹总说姐姐这一把子力气都是背我背出来的。”

　　玉兰书帮她擦了眼泪，道：“你才多大一点，哪里就是背你背出来的了，休要信世叔浑说。”

　　李知道：“可你也才大我两岁，却处处让着我，事事帮着我，如今忆起倒是羞愧更多些。”

　　两人对坐垂泪，玉兰书率先收拾好了情绪，“好了，好了，三娘莫哭了，一会儿见了祖母，她便要怪我将你惹哭了。”

　　李知被转移了注意，立刻问道：“祖母可还硬朗？我们长久地住在东都，不能侍奉祖母膝下，祖母在信里时时都说好，只怕她报喜不报忧。”

　　玉兰书道：“祖母你还不清楚？待你安置好了咱们同祖母去爬一回烟霞山你就知道了，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可走不赢祖母她老人家。”

　　李知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她看起来是有多弱不禁风，以至于谁见了她都要叫她去爬山。

　　林显一直跟在李知的车旁边，凝神听着她们说话，十分想上去打断，却又没有借口。

　　说实话他是一点也不想李知和玉兰书接触，那就不是个好东西，偏一世两世哄得李知死心塌地，他这个正牌夫君反倒要往后靠了。

　　李知也没有刻意赶林显，他们是邻居，李家左边是玉家右边是林家，怎么走都是顺路，她说了也是白说。

　　倒是玉兰书道：“林显同你们一路来的？”

　　李知点点头，“是呀。”

　　又问：“那位皇子殿下和世子殿下呢？也是一起？”

　　“是吧。”李知只当她随口问，也便随口答着，多余的话倒也不曾说。

　　李家在旧都实在算不上大富大贵，宅院和东都里头也不能比，只是如今也只老人家独自住着，倒也宽敞，就算再加上李如晦父女和周延卿也尽够的。

　　老太太身子还硬朗得很，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她不肯跟着孩子们住到东都去，只想守着旧宅过些清净日子。

　　通报的小厮一趟一趟地跑着，素日里安静的院子也显出几分热闹来。

　　李如晦是她生的唯一一个孩子，来得晚，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唯独跟着他爹出过一趟远门，就那么一回就领了个媳妇回来，她同李如晦他爹大吵一架，差点就闹到官府和离了，那时在东都闹得满城风雨，已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后来她一气之下便回了旧都，懒得受那许多闲气。

　　东都不似旧都这般待女子宽和许多，东都的女儿一言一行皆有受制，而在旧都里，女子打马骑射自可逍遥。

　　李知的娘那会子也才十四出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老太太上了船，说反正要守孝，哪里不能守了，总归她是认这个婆母的，至于婆母认不认她可管不着。

　　李如晦亲娘和媳妇都跑了，也便收拾了行李来了旧都，待得李知的娘出了孝，老太太叫他俩重新拜了堂，正式认下了这个媳妇。

　　李知慢李如晦一步进到厅里，李如晦已经跪在了老太太身前，她对老太太的印象已颇为模糊，上一世里她决绝地抛弃了母亲，老太太便同她断了联系，自此一封信都不写给她，便是她写回去的也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无半点回音。

　　老太太最是清楚自己的儿媳是什么样的人，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坚定地相信着儿媳的为人，而李知明明是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人，却轻易的便信了旁人。

　　“小荔枝都长这么大了？快到祖母这里来，叫我好生瞧瞧。”老太太朝李知伸出手，李知便跪去李如晦身边，给她老人家磕头。

　　“好了，地上凉，仔细晚上膝盖疼，快起来。”老太太老当益壮一把就把李知薅了起来抱在怀中。

　　李知一时哭笑不得，老太太掂量了两下，道：“也太瘦弱了些，待要好好补一补，平日也多些走动才好。”

　　“都听祖母的。”李知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从老太太身上爬下来，老太太大笑：“小时候抱住了就不肯撒手，如今是长大了，嫌弃起祖母来了。”

　　李知脸红道：“祖母也知道我长大了，怎么还似抱孩子一般抱着我。”

　　李如晦也笑，“你可不就是个孩子吗？咱们这家里便是你最小，你呀，永远都是孩子。”

　　他们笑做一团，老太太一眼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外的玉兰书，便朝招了招手，道：“兰书也来，你在祖母这也永远都是孩子，嗯？”

　　玉兰书到老太太身侧坐了，轻声道：“本不该打搅祖母骨肉团圆的。”

　　老太太嗔怪：“说什么胡话，这些年若无你在我身旁，我一个老家伙可有得寂寞。”

　　李知马上贴了上去，道：“孙女日后也长长久久地陪着祖母。”

　　老太太一手揽了一个姑娘，亲生的李如晦反倒没了位置。

　　他只得长叹一声，道：“母亲，儿还饿着呢，咱先填饱了肚子，有什么话吃饱了再叙话，可好？”

　　老太太这才叫人送了饭菜上来，一家人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