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文》月见青黛

1、初见

　　“阿玛回来了？”

　　大片黑暗当中，光一点点地倾泻下来，佟舒窈的手微微抬起，似要笼住那几束微渺的光芒，光却从指缝溜走，只得了温软而冰凉的触感。

　　紧接着，耳畔传来声音：“没呢，不过快了。”

　　声音和缓而轻柔，可紧接着，声音蓦地一下拔高了些。

　　“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佟舒窈的呼吸一滞，回过神来，一只手罩在眼上，半遮半掩下，方勉强睁开眼。

　　便见一十四五岁的女子，一对杏眼不转睛地瞧着她，眼梢微吊，唇角微翘，而她的手正紧紧地捏着女子绯色的袖口，捏起了褶皱。

　　见到真实的人，听到真实的声音，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手碰了碰额头，汗珠十分密集，像是从水里刚刚捞上来一样。

　　“姐姐，我刚才做了场噩梦，可是把我吓坏了，不过梦醒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天气炎热，当心中暑。”

　　拍了拍妹妹，佟舒蘅便走了。

　　望着姐姐的背影，佟舒窈低低地叹了一声，其实刚才那一身汗，大概都是被噩梦吓出来的，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噩梦，而是真的。

　　佟舒窈是穿过来的，穿越之前看了一本清穿文，醒来之后直接穿成了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配。

　　这本书以九龙夺嫡为主线，中穿插胤禛与其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感情线，其中的反派自然是八爷党，很不幸，佟舒窈就是八爷一党的，与她家来往密切的大伯佟佳鄂伦岱就是八爷党当中跳得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受到鄂伦岱的牵连，加之她的阿玛乌岱也曾不遗余力地支持八阿哥，最后乌岱落了个被贬谪的下场。

　　原主因为从前和胤祥的关系走得近，未曾参与夺嫡之争，才免去了背井离乡之苦，可是经历如此变故，她的身体状况急转而下，去世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躺在草席上，呼唤着阿玛，可阿玛远在千里之外，连她病重了都不知道，最后获知的只有别人口中轻飘飘地一句话：“你难道还不知，你的女儿已经死去两个月了。”

　　至于姐姐佟舒蘅，早在康熙五十八年就死于毒杀，死状痛苦。

　　穿到了这个世界上，额娘早亡，他们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舒窈，醒醒，阿玛回来了！”

　　刚在闭目，现睁开眼便见到姐姐，面貌又与梦中死前的一幕重叠，一地的血，断断续续的话，剧烈的抽搐，紧绷似弓的身体，思及此，不由打了个寒战。

　　“嗯。”

　　眼角有些潮湿，佟舒窈胡乱抹了一把，赶忙坐起来，幸而佟舒蘅没有瞧见。

　　刚下床欲要简单梳洗一番时，外面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舒窈，舒蘅，我回来了！”

　　一阵敞亮的笑声响起，脚步更为急促了起来，只听得“咣”的一声，门被推开，夹带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乌岱随手擦了一把汗，打量了一圈，问道：“舒窈呢？”

　　“阿玛，我在这儿呢！”

　　佟舒窈绕过屏风，只简单地梳了下头，一张笑脸立现。

　　六岁的小姑娘仰起头，眸子明亮，伸手去接：“阿玛手里拿的是什么？”

　　乌岱努力把一件东西捂得严实，手指缝里却泻出了边角，见到女儿，“嚯”地把手掀开，嘴角咧开，笑嘻嘻道：“路上买的冰酪，还没化。”

　　佟舒窈毫不犹豫地便接过来，开了盖子，听得姐姐道：“你不是昨晚腹痛来着，别再吃坏了，等明日吧。”

　　“啊！”

　　乌岱和佟舒窈面面相觑，还是乌岱先反应过来，扒开佟舒窈的手把那碗冰酪夺了过来。

　　又哄又骗道：“这个给阿玛吃吧，明天再买一个给你。”

　　掀开盖子，拿勺子挖了一大口，一下子倒到嘴里。

　　“阿玛，你少吃些，慢些吃……”

　　“没事，我吃得又不多。”

　　乌岱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那冰酪原是做成了梅花枝的模样，他生生将花枝挖断，大口吞着。

　　若是平时，佟舒窈会有些遗憾错过美味，再嘲阿玛一句吃东西跟牛嚼牡丹似的，可现在，阿玛越是这般畅，她越是想到原来世界设定的悲惨结局，越是难以安心。

　　“阿玛，皇贵妃的生辰快要到了吗？”

　　“啊，是吗，今天是几号？”

　　乌岱一口冰酪塞到嘴里，忽然一愣。

　　“今日是六月十三。”

　　佟舒蘅随口答道。

　　“是快了，还有五天就是皇贵妃的生辰，你问这个做什么？”

　　乌岱吞下一大口冰酪。

　　“想给皇贵妃庆贺生辰。”

　　“你今年还要去？”

　　乌岱是宫中的一等侍卫，与皇贵妃走得近，又是族中亲属，皇贵妃生辰之日自然要去庆贺的，也就是去年带着佟舒窈去晃了一圈。

　　可佟舒窈这回不单要去，还要努力留到皇贵妃身边，努力与胤禛搞好关系。

　　四阿哥胤禛在皇贵妃的膝下抚养，母慈子孝，今年是康熙二十七年，而佟皇贵妃将于康熙二十八年薨逝，按照原书的设定，皇贵妃逝世之后，乌岱便会与胤禛渐行渐远，在九子夺嫡当中投入八阿哥一党的怀抱。

　　皇贵妃是佟家这一支与胤禛之间一条重要的纽带，这条纽带断了，她要努力撑起来，胤禛会对她如何她不知，可阿玛永远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我还要去的，皇贵妃娘娘待我很好，我去了，她一直抱着我，给我拿宫里的点心。”

　　佟舒窈穿过来才半年，上回见皇贵妃的还是原主，她依据残存的记忆编了几句。

　　“你若是愿意去，我便带你去，只在宫里要守些规矩。”

　　女儿的要求，乌岱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我知道的，阿玛。”

　　“在四阿哥面前，你可尤其要规矩，他脾气不好。”

　　佟舒窈点头，却是知道了原来阿玛在胤禛打小就看不惯他，嫌他冷漠。

　　忙补救道：“其实四阿哥对我也很好的，去年皇贵妃的生辰阿玛出去的时候，他带着我在承乾宫里转了一圈，一一给我介绍，说院子里有棵梨树，每到春日一树繁花，还带我去书房里转了一圈……”

　　佟舒窈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乌岱表情的变化，顺便思索着自己有没有说漏嘴。

　　原主去年去皇贵妃的寝宫时，胤禛确实按照皇贵妃的要求带她转了承乾宫，不过是站在正殿的门口，指了指前面，告诉她这是庭院，站在书房的门口，告诉他这里是书房，如此敷衍了事。

　　她所描述的一切还都是源于前世来到承乾宫游玩了一圈的印象。

　　“那间书房很大，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好几排书，桌子上还有四阿哥写了一半字，遒劲有力，我问他能否将这写了字的纸张借给我，他同意了……”

　　“那我怎的没见到？”

　　“是我后来想了想后又拒绝了，拿了本字帖似的东西来了，徒给我增添负担。”

　　佟舒窈鼓鼓嘴，振振有词的模样。

　　根据前世的经验，大人总是喜欢知书达礼又温雅的孩子，她是要努力在阿玛面前破除胤禛冷漠的印象，至于自己的形象，她有恃无恐，就是不努力不上进，她也是阿玛的女儿。

　　果真，乌岱笑了：“瞧瞧你，一天天地就知道偷懒，若是像四阿哥那般勤奋好学便好了，不过你比他小上了四岁，还小，无妨。”

　　在原谅女儿方面，乌岱向来是擅长的。

　　“原先我也觉得四阿哥挺冷漠的，后与他有了一些接触后却发现不然，皇贵妃让我管他叫哥哥，他也应了。”

　　“我之前倒是没注意到，还一直以为他冷得跟个冰块似的。”

　　“不是的，阿玛，四阿哥很好的，读书很认真，和我还谈起先贤的言语，颇有所获。”

　　“能跟你谈得不错，倒也是不容易啊。”

　　佟舒窈撅嘴：“哪有，对了，皇贵妃生辰我们要去进宫，我也该准备些东西去吧，就去市集上买些小玩意，也好表明祝福的心意。”

　　“你既然愿意，那也好，我跟你一起去。”

　　“阿玛刚回来，不歇歇吗？”

　　“我不累，从郊外到京城又不算远，何况，我昨晚知道一早要启程，可是睡了一大觉。舒蘅，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了。”

　　佟舒蘅已是寻了一处椅子坐下，安安静静地瞧着挂在腕上的玉镯，闻言，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知道姐姐喜静，佟舒窈也未去强求，简单梳洗一番后，便和阿玛带了几个随从出门了。

　　京城的商业区集中在正阳门外，市坊林立，叫卖不绝，行人摩肩接踵。

　　佟舒窈站在一刺绣坊前挑选帕子，送皇贵妃的礼物不必贵重，也不必过于劳心费力，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买一个刺绣的成品，再在上面绣上些花纹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挑选时，无意间往对面的方向瞟了一眼，见静雅斋的牌坊下有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

　　一袭淡青色的长衫，挺拔的脊背立如青松，偏那身形矮又有些瘦削，一瞧便知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不是别人，正是胤禛。

　　再细看时，佟舒窈心中一惊。

　　他的手中拿了一根蘸满了墨的笔，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对面一个孩子手中拿的图上涂画着。

　　看那轮廓似一只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