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42、第二章 6-2

　　藤蔓不断的破土而出，又不断的在幽冥火里湮灭。木灵阵中心的古树光芒渐亮，那藤蔓生长的速度和数量骤然暴涨。这是法阵遇到攻击时自我调节发动的反攻。而这反攻加剧了对几名术师生命力的抽取，他们的容貌急速的衰老下去，转眼间已是白发苍苍，面容枯槁。
　　急速的抽取加速了法阵的崩溃。一名术师头一垂，已是了无声息。
　　大地一阵震动，方才还气势汹汹，在幽冥火的逼迫下丝毫不退的藤蔓突然变得枯萎，从藤蔓的尖端开始，从四面八方迅速向着法阵中心蔓延。
　　韩业脸色大变，吼得声嘶力竭：“快，过桥！”
　　可惜大军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法阵崩溃的速度，那枯萎已经蔓延到了河水上结成的藤蔓大网。方才还饱满充满生命力的蔓条干瘪失却水分，枯藤再承受不住大军的重量，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断裂开来。
　　军队乱了。
　　前半段的士兵跑的快，到达了对岸。后半段的士兵撤回了营地，然而中间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顺着断裂的藤蔓纷纷掉入了黑水河中。
　　那河水极为粘稠，未溅起一丝水花，便将人无声无息的吞噬。有落水者惨嚎嘶叫着从水里挣扎而起，只见那河水顺着他的身体由下而上迅速蔓延，转眼间便将他整个覆盖包围，拉了下去。
　　跑到对岸的那些东丘士兵还来不及喘息，无边无际的幽冥火焰已经袭来，他们的肉.体在火中瞬间消融，只余下一具白骨。而那白骨也不过在视野中存在了一瞬，便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完颜朔在半山腰处站定。他的身影在碧色的火焰中显得有些影影绰绰，仿佛他自己都跟随着那火焰一起在熊熊燃烧。
　　不是错觉。
　　楠生惊惧的眯起了眼睛。她没有看错，完颜朔自己确实和那火焰一起在熊熊燃烧。他就是幽冥火的中心，和那火焰融为了一体。
　　几名术师的生命力相继被抽光，木灵阵走到了尽头。阵中心的古树变得发灰颓败，方才还具有生命力的嫩绿色光芒消失，树干表面浮起点点白斑，了无生气。
　　完颜朔走的并不快，一步一步行来，伴随着那燎天的火焰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和心理冲击。韩家人押后并没有撤出营地。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付出了几名术师的生命，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韩重上前一步，手捏法决。完颜朔面前的土地再度震动，地面波浪起伏，涌动到他的脚下突然爆炸，无数碎岩向着他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
　　可惜爆炸的那一瞬间，完颜朔已经腾空而起。那火焰到了空中燃烧的越发张扬肆无忌惮，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那幽冥火吞噬掉了。
　　天空显出一丝灰白。漫长的黑夜过去，黎明到来。而那曙光也在完颜朔的幽冥火下黯然失色。仿佛他才是这方天地的主宰，无可抗逆的强大存在。
　　韩重的神色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完颜朔落下时，东丘营地四面八方都已经被南原包围。那是巫师操控的炼制过的尸傀儡。发黑的肤色，干瘪的肌肉，身体外面套着连面容一起遮住的铜甲，冷凝肃杀。
　　韩重低声开口：“完颜功力大成。老夫都未必是他对手。而今只有设法拖住他，让他投鼠忌器，咱们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完颜落到地上，他身上的幽冥火渐渐的淡了许多，最后只是贴着他的皮肤缭绕燃烧。
　　他一言不发，远远的看着营地里楠生的方向。
　　“谨王。”楠生迎着完颜朔的注视，冷淡的开口：“楠生有个不情之请。”
　　李易扭头看向身旁的楠生。她安静的抬头看向他：“楠生请战。”
　　李易眉头一皱：“楠生，你……”
　　“谨王恕罪，楠生无礼。”楠生打断了他的话：“此战无论成败，都请谨王还楠生自由身。”
　　李易脸色一白，抿紧了唇看着她不说话。
　　楠生没有看他的表情，平静而固执的说下去：“若是身死，请谨王将楠生送回北越安葬。”
　　这一番话丝毫不漏的落到了韩家几位门主的耳中。楠生扭头看向韩重：“韩门主，楠生同韩先生学习素术修习水系一脉，今日楠生若是救驾有功，便请门主看在先生教习楠生的分上，免了他的死罪。”
　　韩重沉吟片刻：“你与那完颜朔乃是夫妻。我如何信得你，由你去与他交战？”
　　“楠生知晓韩家门下有生死符。门主若是信不过，楠生自愿种下生死符。身死便不论，若侥幸生还，再请门主替楠生解符。”
　　韩重看向李易。后者的面色越发的苍白，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韩重瞬间下了决定：“好。老夫得罪了。”
　　韩重手一抬，在楠生的命门上下了生死符。楠生只觉一道极为阴冷的气息缠绕住了自己的内息。她调息了片刻适应这种不适，方才往前走了出去。
　　完颜朔仍是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看着她在东丘营地里和众人交谈，再看着她安静的排众而出，向他走来。
　　她每走一步，地面脚步落处，便荡漾起一圈涟漪。如此步步行来，身后留下一串尚未消散的涟漪脚步。那脚步的印痕间相互扩散连接，凭空出现了一方碧波，在她身后漾起旖旎的水光。
　　完颜朔的目光沉了几分。
　　她走到黑水河边并未停下，依然是那般闲庭胜步般的迈了上去。
　　黑色的河水骤然一涌，仿佛野兽张开了大嘴，向着她的脚腾起黑色的浪花咬了过去，然而楠生的脚下依然是那般出现一圈淡淡的涟漪，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河水，抚平了黑水河的怒涛，这么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走到了河对岸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的身后已是碧波连天，那水无根无源，凭空出现在虚空中，适逢旭日初升，水光粼粼，那水面升腾起了一片一片的白莲，安静的舒展枝叶，展开了层层叠叠繁复的花朵。
　　白莲不多不少，正好七朵。
　　这一幕让韩家人蓦然动容，韩重目光闪动：“没想到……”
　　没想到那李楠生，竟然是七窍玲珑之体。
　　至阴之体修习水系素术，功力大乘只是时间的问题。若知道李楠生乃是七窍之体……韩重的目光中掠过难以掩饰的贪婪。
　　“娘子。”完颜朔终于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你是要和为夫动手么？”
　　“南原王。”楠生清晰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扬开去：“由始至终，你南原对我李楠生的册封都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楠生得谨王垂爱。册封为南妃。你于战场之上虏我而去，在我身体里下了禁制，逼着我不得不倒戈，率领你南原大军屠戮东丘城池！而你则以此为功，册封我为你南原正妃，荒谬！你所想要的，不过是楠生替你延续性命而已！”
　　完颜朔神色一冷，一波火焰光环从他身上炸裂开去，那光极为刺眼，离了完颜朔的掌控化作了片片碎刃，凌厉的撕破虚空刺向楠生。
　　楠生后退半步。这半步让她退到了那潋滟的波光中，她的面前出现一道漩涡，将完颜朔的火刃尽数吞噬。那漩涡吞噬了火刃后凌空一卷，化作龙卷风般的蜗旋向完颜朔卷了过去。
　　完颜朔手一沉，黑色长鞭骤现。长鞭划破虚空，劈向了那漩涡。顿时水花飞溅，化作一地碎玉飞花。
　　楠生身影一虚，她的身形就像被扰乱的水中倒影般从原地扭曲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逼到完颜朔近前，她的指尖出现一朵白色的莲花，素指纤纤，点向完颜朔的胸口。
　　她的指尖触到完颜朔的胸口，他的身形却散掉了，原来只是一个残影，与此同时，他出现在她的身后，拦腰向她抱来。
　　然而他这一抱也只是一个空。她的身影再度扭曲消失，转眼间已经回到原位。
　　两人交手到现在不过数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韩业低声开口：“没想到李楠生的功力如此精湛。”
　　“非也。”韩重否定了韩业的看法：“水火相克。水系素术本身就是火系的克星，加上那李楠生乃是……”他突然将那话咽了下去：“而今看来两人虽然势均力敌，但李楠生的功力比起那完颜朔却是差的多了。他越战越勇，她却逐渐衰竭，两人很快就能分个高下。”
　　“那如何是好？！”
　　韩重闻言冷哼：“这是战场，不是个人出头的单打独斗，既然李楠生不敌，难道我韩家素师就不可相助？！”
　　“是。”韩业领命退下。后方素师立刻结阵。不过这一次他们所结的阵却并非攻击性的法阵，而是辅助法阵。
　　金莲再现。那温柔的金光从天而降，与楠生身后的水波融合。那湖面便如同镀了一层金子般，湖中的七朵白莲也罩在了金光之中。
　　磅礴的力量从身后的湖中传来。楠生虽然诧异韩家的相助，他们却确实解救了她的燃煤之急。
　　她出手虽然凌厉，毕竟并非真是完颜朔的对手。一是她取巧，二是对方并未对她下杀手。
　　如此几个回合，只怕她早因强提内力而落败。
　　如今韩家人却给了她坚定的支持。她的力量不再来自水系素术本源幻化的莲池，而是韩家同源的内息。
　　无论韩家怎样分崩离析，韩家素法确为正宗。众人传来的功力虽然斑驳却纯净之极，毫无阻碍的为她所用。
　　“娘子。”完颜朔收了黑色长鞭，淡笑着看向楠生：“厉害。”
　　话音落，无边火海从他身上骤然爆发，向她逼来。
　　楠生眉头微沉。她记得清楚，幽冥火威力极大然而反噬严重，修习火系素术的人发动大规模的幽冥火七日方可一次。先前完颜朔出现的时候他用的正是幽冥火。如今他怎的仍然可以操控自如？！
　　看着火焰中心同那幽冥火一起熊熊燃烧的完颜朔，楠生若有所思。
　　同样碧粼粼的无边波涛从楠生身上爆发，无边火海和怒涛迎面相撞，交界处一片白雾茫茫，却谁也不能逼退对方半分。
　　完颜朔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那火焰失却了根源，骤然内缩，这一下反差让楠生周围的怒涛失去了抵抗骤然滔天，连同楠生自己都被那巨浪所淹没。
　　水波中完颜朔鬼魅般的出现在楠生的身边，不容她抵抗牢牢地将她拥在怀里，逼迫楠生抬头看着他。
　　他的脸在水波和火焰的双重辉映下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金银妖瞳越发的妖异。
　　楠生开了口：“完颜，若非你性命有虞，你可会如此执著？”
　　他一怔，未料到这样的情形下她如此平静的问他。仿佛两人并未生死相搏一般。
　　“不知。”完颜抓牢了楠生：“我只知道你我离不开彼此。今日我所受的苦，若是离了我，它日你必然尽数体会，你我注定不死不休。”
　　“若然如此。”楠生身边的波涛越发的汹涌，她安静的看尽他的眼睛里去：“楠生便与你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