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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晨曦挂在粗布似的天际,天幕下,叫卖声、讲价声混作一团,街角一家早餐店前蒸笼咕嘟嘟冒着热腾腾一片白烟,这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白天。
      集市上,人潮如流。
      “妳好,来两个馒头。”
      低沉的女声忽地穿过烟雾,接着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女人低头一看,“唉!怎么——”抬头一刹那,又忽地没了声音。
      来人穿了身灰蓝色道袍,背着包裹,此时正低眉顺眼地伸着手。
      又看了看那一把硬币,她到嘴边那些话又咽了回去,“原来是妳啊。”
      女人一把抓过钱揣进围裙兜,快速捡了两只馒头放进塑料袋,“你师母呢?好阵子没见了。最近都是你一个人啊?”
      李涣低声道谢,在她帮衬下将那袋馒头放进了包袱卷。
      大清早,卖煎饼果子、肉馄饨和油条豆浆的明显还是更吃香,于是女人索性边把馒头摆出来一部分边问:“怎么大包小裹的,你要出门啊?”
      “嗯。”
      “那可惜了,最近咱们县大力发展旅游业,我还琢磨你们正好能赶上呢。”
      李涣微微一怔,“确实是好事。然而这一次可惜了。”
      “嗨,那有啥啊?这种事开了头,以后肯定多得很,而且临泉观有你师母在,倒不了的。对了,过阵子我去你们那儿上个香吧。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你们那个……那个娘娘很灵的?”
      “后土娘娘。”李涣提醒。
      “啊,对!就是后土娘娘!”女人附和,“这个娘娘应该也能管‘气运’之类的吧?”
      李涣颔首,“后土娘娘掌管大地山川,孕育天地万物,自然是管的。”
      女人听了不由一喜,“那好啊,我家囡囡今年九月份就得读大学了,她说想往远走,我觉得好啊,年轻人不像我们这把老骨头,多出去走动走动长见识挺好,但还是不放心,昨晚上还想着这两天抽空就先上山去给她求个平安。”
      闻声,李涣轻轻一顿,忽而道:“上山不易,您直接请平安符也是可以的。”
      “那好啊,”她立刻道,“那肯定是最好了!”说完,她又露出个笑来,神采上有些腼腆,“你也知道,我这胳膊腿也不抗造了……”
      李涣点了点头,并没有搭话,只是重新解下包袱,黄纸、朱砂、毛笔等依次掏出来,女人当时瞪圆了眼——“放这儿吧,拿着多不方便啊!”
      李涣轻声道谢,半晌,她将符纸放进了福袋中,女人见状忙不迭收好。
      李涣望着她,忽而作揖道:“愿令女平安顺遂,诸事如意。”
      女人立即双手合十道谢。李涣顿了下,却只是轻轻摇摇头,“举手之劳。”然后就转过身来重新打包袱。
      女人小心翼翼摩挲着福袋,忽然,她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道:“这符多少钱啊?”
      “不必破费了。”李涣轻轻避过她递钱的手,“就当作贫道临行赠予您和令女的一份礼吧。”
      “也行!”女人倏地收回手,“那就等我过阵子去你们观还愿吧。”
      李涣绑包袱的手停了下,“不必了。”
      “临泉观自今日起闭门了。多谢善信好意。”
      “啊?”女人愕然,“好好的,怎么突然……”
      “师母云游了,贫道同样。观里无人打理,自然要谢客了。”
      “那你去哪儿啊?”
      李涣背上包袱,对她微微一笑。她并没有答复这个问题,而是又对她一抱拳。
      “承蒙照拂,不胜感激。”
      女人愣了下,学着她的模样还礼。
      李涣低声道:“有缘再会。”
      即便她知道这人间道路不同,相会无期。
      最初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还不叫李涣,而叫“囡囡”。
      襁褓中,她就让人丟在了路边,好险有人把她送上了山才没让她夭折。
      然后她就认识了平生第一个熟人:师母。
      师母照料她起居,教养她长大,她唤师母“阿家”,而师母唤她“囡囡”。
      她跟着她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如今几十年弹指而过,那个从前裹在被子里小小一团的人已经二十出头,如今正背着包袱站在街上。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行人从她身边步履匆匆。李涣并没有从流,一把油纸伞被她慢慢从包袱中抽了出来。
      “啪”一声,倏忽有东西摔到了地上溅起来一圈水花,李涣低头一看,随后低身去捡。
      那是一把断剑,桃木做的,年深月久,断作了两截,她还随身携带。
      这是她的第一把剑。
      “囡囡啊。”微风徐徐,抓住这把断剑的一剎那,恍惚间,她又成了囡囡。
      师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明日带你去拈周。”
      李涣知道,这并不是如寻常人那般,她不需要周岁时就这么做,而是要等她生平破天荒起“大运”那天再选。
      那天,五帝钱、罗盘、黄纸,《太微赋》、《梅花易数》、《上清六甲六丁祈祷秘祝》……琳琅满目。一帮人围着桌子看她挑哪样,而她看了半天,没动。
      终于,李涣身体动了。
      她走向门边,然后从旮旯抽出了一样东西。
      众人目瞪口呆。
      那是一把剑。
      连剑柄带剑身有她身量三分之二那么长,而她捏着剑,仰头看她们。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师母倏地想起来道经中的一段话。她原以为自己看开了,然而看着这孩子,还是不由得一声叹。
      生不逢时。
      李涣不知道,师母其实从没有将她当作一般人来看。
      从她来临泉观时,师母就觉着她不一般。
      彼时,道观里已经是人丁单薄,囡囡是整个临泉观唯一一个小孩。
      然而她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的,要么睡着,要么就睁着眼睛看藻井。
      师母是临泉观的掌门,尽管现在一切不景气了也一向闲不住,往常除了吃喝拉撒就没怎么再管她,她也乖,每天乖乖地蹲在屋子里,两岁多蹬上靴子就往门前一坐,不跑不跳,每天就巴望着她们上早课、晚课,一声不吭,以至于有阵子许多同门都默认囡囡是个哑巴。
      师母对此有些发愁,她略通医术,知道囡囡其实并不是哑巴,可囡囡不说话。
      刚来的时候,囡囡脖颈上衔着一串触目惊心的青紫,不是胎记,她认得清,那是指痕,是成年人用力掐拧带来的。但万幸没有完全伤及根本。
      于是她悉心照顾着囡囡,原以为过一阵会好些,可三年都过去了,这孩子还是不作声。
      她终于有些头疼起来。
      桌子腿忽地被撞得颤了下,她低头一看,没看出所以然,抬头看去,却见囡囡抿着嘴站在门边,正凝视她。
      师母想了下,倒回去低身一找,果然摸起来一样东西。
      吐绶蓝底子滚月白水云纹,那是一颗球,看上去非常喜庆可爱,往常一直被囡囡抓着哪都走,今日恐怕也是玩着玩着才顿然不小心咕噜了过来。
      大家也习惯了起来,不论谁捡了球都会顺便还给她,但这次师母并没有直接给她,而是把球摆在一旁,对着她招招手。
      囡囡踮脚看了看桌上的球,放下脚又看了看她,缓缓走了过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囡囡盯着球,点头。
      师母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知道我每天领着她们做什么,对么?”
      囡囡又点头。
      师母稍稍用力把她抱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桌子上不止有球,还摊着一/本道经。
      “你知道这上边写的是什么吧?”
      师母拥着她去看,然后乍然指着其中一行,问她,“那么这句话怎么读?”
      “……”
      阳光从窗外泼进屋子里,师母低头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吧,金无足赤,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囡囡。”
      沉默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童音在屋子里轻轻的响起来。
      “道可道,非常道。”
      这是囡囡平生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她三岁零九天。
      从此,师母便越发细心地教养她。她也争气,才六岁便能够将《增广贤文》、《道德经》、《北斗经》等倒背如流,闲暇时还会去三清殿给莲花灯添油。风风火火,一团小白云似的。
      第三回在三清殿撞见她,师母忽地觉着再这么下去不行——小孩已经逐渐长开了,没个大名实在有些不像话,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抱了一本书进屋。
      囡囡正坐在桌子前看书,全神贯注,连她走近也不曾发觉,她凑过去看了眼,只一眼就瞟见了那句“仙道貴生,无量度人”,师母一愣。
      《度人经》。
      小孩回头见着她,也一愣。
      她望着囡囡爬下椅子对她抱拳,一双手捏得实实成成,板板正正。
      “选一个吧。”师母说,她低头看了看囡囡,囡囡盯着那本写满了字的书。
      纵然会背书了,可她究竟识字有限,然而这本书封皮上的字她都认识:《百家姓》。
      “看中了哪个就和我说,然后它从此就是你的姓氏了。”
      囡囡看了会,然后指了一个“李”字。
      她抬头去看师母,师母点头,“这里取名不强求字辈,只用道经做参照再取相应五行的名字即可。你这一代化用了‘涣呵,其若凌释’,到你,正好五行属水,”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合上道经。
      “让你想一个名字,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涣。”
      小孩不假思索地说。
      彼时,窗外天光大白,云卷云舒,人世间从此少了个囡囡,多了个名叫李涣的小道童。
      也是从那一刻起,师母就越发开始觉得她不一般。
      或许因为她发现这孩子的眼睛酷似传说中的碧眼方瞳,也或许因为她发现李涣总面对着三清像,也知道李涣认识的第一种香料是降真香,又或许是因为李涣学会的第一句话是“道可道,非常道”。
      总之,师母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因此,当发现她抽了那把桃木剑的时候,她更多是有些懵的,而不是反感。
      她主攻命理,擅长紫微斗数,眼下同门稍有起色的是李涣的大师姊和小师妹,但一行人愣是全不会剑术,然而,李涣抓着剑,仰头看着她们。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狠下心咬咬牙去藏书阁找出几本道经。
      “这玩意真能用吗?”
      师母探头一看,那确实是剑术秘籍,而且图文并茂,然而纸张又黄又脆,只是接过来都掉页。她沉吟片刻:
      “誊抄吧。”
      三天后,李涣终于拿到了人生中第一本教材。
      小孩虽然还是不吭声,但却捏着那本书睡着了都不撒手。师母最终点灯熬油了半个月。
      这些天,她夜以继日忙活着,终于将这本功法翻译作了白话文,关于术语,她们这帮人冥思苦想,连蒙带查的也终于给抠得七七八八。
      自此,李涣正式踏上了自学做剑修的路。
      时光如梭,那把陪了她十多年的剑已经断作了两截,而当年那些陪着她消磨光阴的人也不知何时起竟然已经不知所踪。
      李涣捞起了那把桃木剑,动作有些慢,毕竟伞还占了她一只手,可她却依然固执地翻出手绢用力地擦了擦断剑,然后才重新将其仔细地塞进了包袱中。
      手帕上云纹被风吹得流动奔腾,她看了会儿,一下想起来了小师妹和大师姊。
      小师妹从辈分上比她小,但却年长她许多。和李涣这种从小在观里长大的不同,师妹年过古稀才皈依道门,彼时,李涣三岁。
      那时候也是这么天色冥冥,细雨绵绵,她们第一次见面,她警惕地缩在廊柱后觑着师妹,而师妹刚换了道袍,走出门没两步,倏忽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扭头往她这边看了看,然后就对她笑着招手。
      阳光洒在师妹两鬓斑白上晕着柔和的光。李涣不自觉走过去,得来了人生中第一口甜。那是她第一次吃糖。
      后来,小师妹总是陪着她看书、练剑,直到她九岁那年。
      那天,她还没上早课就得知小师妹过世了。
      嗡的一声,李涣耳畔一片轰鸣。她记得前一天小师妹还和她彻夜长谈……师母说,她是在李涣那晚回房睡以后去的。
      “不必自责,她是寿终正寝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师母正凝睇她,“只是临走前放不下你,这才找你说说话。”
      “在人间,她这算喜丧了。”
      李涣不明白什么叫“喜丧”,可她只觉得从此后一下子心中空落落的,虽然从前山门中同样不缺人来了又往,但这一次,走的毕竟是小师妹。
      穿过庭院时,撞见那棵烂漫的开着花的梨花树,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心里一下子从她胸口散开,后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是疼,钝钝的疼,钝刀子割肉一般。
      从小师妹走后,每次见着这树,她都有这么种感觉,可她每天得闲了都会和从前一般去院子里的那树下坐着。
      她记得小师妹一向爱在午后窝在这树下打盹,只要她等得够久,李涣想,只要她等够了时候,保不齐小师妹就会回来的。
      头七过了,小师妹没回来。寒来暑往,三年了,小师妹还是杳无音讯。
      李涣平生第一次对离别有了一点疑惑。
      师母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多说。
      十二岁,她终于后知后觉,覆水难收。
      那年夏至,守着她长大的大师姊据说要还俗了。
      “为什么?”
      师母点着香,难得的没有理会她。屋子里轻烟袅袅。她满头雾水地走出门,从同门们口中得知,大师姊要下山了。
      李涣不解。据她所知,大师姊就是因为山下不好过才上来的,为什么一定要下山呢?
      “人有生老病死,她又有双亲健在,依从孝道也无可厚非。”
      说着,她陡然转过头略微咳嗽了两声,李涣一下子抬头看她,师母苍白了一张脸却还是挤出一抹笑,“不必介怀。聚散终有时。”
      “聚散终有时”五个字,珠玉一样落在她耳中,她偏偏听不懂。
      她只知道大师姊似乎不会再回来了,因此她忍不住找到她——即便撒泼打滚,她也认了,李涣想,反正她就是让她走不成。
      然而,真到了跟前,她竟又忽地泄了气。
      梨花树下,她瞪着眼注视大师姊。
      大师姊也在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她要下山去安安稳稳过一生了。这山中岁月深,不是她一具肉骨凡胎扛得住的。
      李涣皱眉,“那妳不修道了吗?”
      师姊只是对她笑了笑,她抬手拂去她头上的落花,然后忽地对着她身后一拱手。
      李涣回过头,月亮门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师母不知何时竟已经来了这里,静静望着她们。
      彼时,大雨初霁,满院残红。师母领着她还礼。刹那间,她终于隐约明白了何谓“缘起缘灭”。
      这也是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离别,她后知后觉,这人间许多再见都是再也不见。别离总在瞬息之间却如削铁如泥一把剑,只消翻腕一斩就从此断了她们那么多年的因因缘缘。
      她再也没法见小师妹,也再不曾见大师姊,她们就像那个领着她上山的恩人一般,一入世,便无影无踪——
      “会再见的。”师母骤然道,她想了下,“我归天之后,你就下山吧。”
      李涣猛地抬头。
      师母平和地凝注她,“过来。”
      她缓慢地走了过去。
      “你不想下山吗?”
      李涣摇摇头。
      六岁那年,她拈周之后就曾下山念书,十岁那年,临泉观几乎熄了香火,为了谋生,她就跟着同袍们一起下山卖货。山下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可她却至今都并没有觉得那里有什么好。
      “山下其实有许多好东西的,”师母轻声说,“今时今地,灵气稀薄,道门没落,道法式微,学御剑少说要十年才生巧,缩地术更可能搭进去二十年才好运用自如。人生百年也不过三万多天,又有多少十年二十年?到了山下,不论乘风游,还是日行千里,你却都只需一张票……时至今日,‘一日看尽长安花’,早已经不再是痴人说梦了。即便如此,你也不想下山吗?”
      李涣又摇摇头。
      师母想了下,问道:“为什么?”
      “君子固穷。”
      掷地有声。
      师母愣了下,竟然笑了。
      这还是李涣从她抱病后破天荒见着她笑逐颜开,然后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像“你不觉得守山很清苦吗?”、“值殿会不会闷?”,李涣依次作答,认认真真。
      “那倘若有天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李涣原本想说“那又何妨”,可莫名其妙,她竟一时间忽而有点说不出话。
      师母见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等我归天,你还是下山吧。”
      这一次,李涣没有回嘴,她沉默了许久,还轻轻皱了下眉,但却最终点了点头。
      “要是实在不知何去何从,那你不妨替我寻个人吧。”师母低声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你那恩人是谁么?她姓林,双木林,身上常年带着福袋,你能认出来的。下山、去寻她,找不见就四海为家,倘若找见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在山上悟道?”听到这儿,李涣终于忍不住发问。
      师母凝望着她,“万事万物无不天生地养,修士也理应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这些话李涣并不陌生,她们天天清斋念道,师母说的这些,她当然全都听得懂,可她就是想不通。
      襁褓中,她就进了临泉观。从小,她就在这儿星辰作伴,日月为邻,这等清净刹土,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既然要她求而得之,做什么又一定要她重新往那五浊恶世去?
      “我知道你如今觉着出世好,清净、无为、不食人间烟火,自在逍遥。可不曾入世,又谈何出世?”将她鬓发别到了耳后,师母慢慢地说,“更何况,之所以求道,我辈本就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为了修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你自幼曾立志的,可见你实属难能可贵者也。但是也莫忘了,这些前头实际上还有个隐去了的‘正心’。”
      指尖掠过了她的兌骨,师母低声说,“我知道,如今你觉得人间没那么‘好’,可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她捞过茶盏,唤她凑近。“俗世可大可小,譬如这茶便是一方‘天地’。”
      “乾坤如盏,凡尘如水,而你我就如茶叶浸泡其中,即便‘出世’,最终也难免沾身。”
      “如此,这人间从没有真正的‘超脱物外,纤尘不染’,我等之所以求学,也从不是为了高屋建瓴、作壁上观,而是为了拔罪度苦,然后从中见众生、见真我。”
      “囡囡,”她望着她的眼眸,说:“万事万物无不有道,而大道三千,道阻且长。真正的道虽无所不在却最终还是在苍生也在人间。”
      “‘修行’从来是书中修,世中行。”
      “如今你既在书中求了真,那么接下来就需得往这小尘寰再走一遭。洗尽铅华方知本色,只有真真切切见了众生,才好从中寻真我,待到真我纤毫毕现,也才好谈及清静无为。”
      “何谓‘观千剑而后识器’?不外乎此。”
      风雨如晦,往事如昨,李涣的手蓦然小小一动,在袖中抓紧了一样东西。
      灰蓝底子上走着兰草纹和卷云纹,正面以白线勾勒了一个倒写的“福”字。这是一只福袋。
      艾叶、沉香、白芷、合欢皮……统共十来味药材都包在绢布里放在其中。这是她师母调制的宁神香,由大师姊细细研磨了才放进由小师妹做的锦囊中。
      多年前,这种福袋她每年除夕都能捞到一只,只可惜这是她们仨送她的最后一只。
      李涣低头去看那锦囊,那上边的“福”字早已经开了线,往事如烟,她身前也不见旧人旧梦,唯有冷雨瓢泼。
      冷风呼啸,道袍湿漉漉粘在了身上,她走进旁边一家店的屋檐下,收了伞。
      对面“糖炒栗子”四个字却倏地撞入眼帘,李涣不由得微微顿住了。
      她第一次下山那会儿,也是这么雨幕连天,那时候,上午师母领着另外几个同门赶集,下午才换她和师母两个一起看摊,而她们的摊位就临近这家店,她不自觉盯着店门口多看了两眼,然后师母就进屋给她买了糖炒栗子。
      那是个三伏天,下了雨才勉强清爽不少,对面这家店却没空调,因为炒栗子还热烘烘一片。她不愿进屋,依门远眺,碧水青山相照面,只是那时她却不承想凡尘俗世中竟真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不知过了多久,李涣终于慢慢往外走,像极了她出临泉观的时候——辰时一刻,她背上包裹,走之前,没有熄灭炉子,而是烧光了所有降真香。
      日照香炉生紫烟,她跨出门槛。浓烟卷过山门,卷上青天,卷入她衣袂追随她往外,仿佛化不开,但是只绕过她袍角就刹那消散。
      此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作者公告
近期现生忙,更新暂缓。谢谢支持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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