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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方凌顺着河沿找狗。

      说是找,实际上他睁着茫然的眼,只是一味地喊:“狗,狗狗!”暗中瞪身旁的祁越,他问狗叫什么名字,这个人居然跟他说,就叫狗,没名字。

      雨是越下越大,箭矢似的直射入水中,他弄出的那些声响像裹在黑绸般的夜里,无声无息地便匿迹了。

      两人都被淋得湿透,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遥遥的,只见巨树拦腰折断,发出坠地的闷声。

      附近转了一通,又朝下游走了一小段,祁越宣布道:“它掉水里了。”方凌听着湍急的水流,又想到杜高那个沉重壮硕的体型:“不、不见得,你怎么知道的?”

      “味道。”

      方凌想冲一句“狗鼻子”,又觉对着金主,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只得憋回去了,开始有些急躁地往河道下游去。滂沱大雨几乎覆盖了所有的行迹,方凌只能寄希望于金主那超出常人的感官,真把他当做寻回犬来用,几米便要问一句:“闻到了吗?”

      不知朝下走了多久,祁越捋掉方凌紧紧缠着自己的两条胳膊:“站在这里,别动。”当落水声传来时,方凌听到了低低的犬吠,非常微弱,几不可闻,是那种呜呜咽咽的叫法。

      他又担心,又不敢动:“上来了吗?”不停地向祁越离去的方向大声询问,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好像处在一个巨大的封闭黑盒里,所见只有黑漆一团,所听只有愈来愈猛烈的骤雨,空气滞闷稀薄,逼得他呼吸促急。

      突然,一声短促的喘息传来,他上来了!

      方凌突然丢掉了所有的恐慌,四肢并用,摸索着寻到那声音来源,“手。”浸透了冷意的低沉声音说,方凌跪在岸边,立刻将两只手伸过去,祁越应该是让他先把狗捞上去,可谁知大雨冲刷掉草地上的附着物,泥土裸露,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将两个支撑点交出去,重心前移,立即腿上打滑,下一秒就出溜进了河里。

      整颗脑袋连同身体,乍然陷进冰凉刺骨的河水里,方凌还没来得及叫,全身肌肉已经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倏尔一阵激流袭来,一股脑将他往下流冲去。

      “呃……!”方凌嘴里灌着水,后背猛地撞到溪流不知哪处的石块上,疼得肋骨几乎断裂,浑身麻木,两条扑腾挣扎的胳膊顿然卸力,脑中缺氧迷懵,就要向水下沉。“哗啦”一道破水之声,他整个人被一道强力攫取,祁越揽住他双腿弯,直接将他从水中托了起来,方凌边呛咳,边紧紧搂住他脖颈。

      “狗,狗……”他还没忘了此行初衷,那杜高刚刚已经被祁越扔到了岸上,可眼见主人落难,竟又毫不犹豫跳了进来,在林中狂跑狂跳了一整个白天,又在水里挣扎了这么久,四条狗腿早已打晃,堪堪浮水,跟着祁越,此刻听到方凌喊它,呜呜地无力叫了两声。

      方凌察觉祁越对它,大有放任不管之意,小心道:“给我,我抱着。”

      那杜高说是条狗,不如说是头猪,沉甸甸八十多斤的体重,快顶上再一个方凌了,祁越没让他,换作一条手臂抱他,另一手向后一抓,揪住杜高后颈皮,大步往岸边移,等摸到岸边,先把狗扔了上去,继而将方凌托到岸上。

      一道闪电打下来,方凌只顾伸手扶祁越上岸,丝毫没关注自己身后那高处的动静。

      “闪开!”祁越从水中跃起,扑向方凌,狗厉声吠叫起来,之后是重物倒塌的声音,地都在颤,滂沱大雨在这一刻也隐匿了声响,方凌呆了,借着那道闪电消逝前的光亮,他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树骤然倒地,正砸在他刚才的位置,而祁越推开了他,那粗壮的树干硬生生压在他双腿之上。

      四周重新恢复陷入黑暗,方凌哆嗦着爬过去,摸到祁越的脸:“怎,怎,怎么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还没能全部理解。

      祁越似乎在忍受,也似乎在尝试发力,方凌能摸到他蹙紧的浓眉和紧绷的下巴,试了几次,他拍拍方凌的手:“别慌,去找根坚硬的东西过来。”

      方凌被吓慌了神,他不敢想象祁越的腿现在是什么状况,也许膝盖已经碎了,也许腿骨已经断开,他一身冷汗:“好、好,你等我…等我……”

      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恢复了冷静,好像某种天赋一般,只在一瞬间,脚步便稳当而明确,他从祁越的马靴筒里抽出一把军刀,唤上狗。

      他找来一切能当撬棍的东西,树枝、竹杆、长条状的石块、藤条,连河里的水草都捞来了,可统统没用,断枝要么太脆,要么太过粗壮,石块倒是坚硬,只是太厚,长度也远远不够。他不能走太远,一怕祁越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意外,二怕自己找不回来。

      方凌将那些藤条、水草系于压在祁越双腿的树干上,死命地往外拽,可这根合抱古树,就是十个他,也不见得能撼动一丝一毫,更何况只是他一个人,外加一条精疲力尽的狗。

      祁越倒是冷静,示意他歇歇,说等天亮雨停。“等天亮,你这条腿就要废了!”如果还没断的话……方凌颓然地瘫在祁越身旁,目光涣散,祁越听到什么声音,朝树冠倒下的方向瞥一眼:“你今天放走的那只小鹿来了。”

      方凌正伤心,没空搭理他,那细小的声音渐渐往这边来,什么东西忽地在方凌头顶嗅闻,咀嚼起他的头发来。方凌一时又忘了伤心,笑呵呵跟那小角鹿玩了一会儿,一会儿过后,悲伤重返,看那棵不长眼的老树真是可恶至极!恨不能将它一把火烧个干净。

      树干倒了,正方便小鹿啃食茂盛树冠和上面的小红果,于是久久地在附近徜徉不去。其间,方凌又出去两趟,托回来一截粗壮的白桦树干,可这根又实在太粗,那巨树压得严实,塞不进去,更别提撬起来了。他需要一根细且坚硬的东西。

      方凌去查看祁越的腿,发现竟然比自己那双冻得冰凉的爪子还要冷:“还有知觉吗?”他紧张极了,在祁越腿上狂按一通,摸到树杈扎进腿里的伤口,愣了神,愤愤的,觉得这一切都要怪自己,可想想,真要怪,应该怪这傻狗,干嘛要在溪边玩,把狗狂揍了一顿,伏在祁越胸前痛哭。

      他不想害祁越,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祁越抹他的眼泪,视线转向树冠:“它要走了,告个别?”

      方凌肩膀耸动,哭得可怜,憋着气:“不告,让它走!”祁越叹口气,轻轻给他拍后背。

      蓦地,方凌抬起头,脸颊交错着泪痕,直直看向小鹿离去的方向:“它在哪儿?”祁越以为他后悔,给他指明方向。

      方凌跌跌撞撞走过去,走入黑暗里,接着,刀入喉头,尖利的哀叫,狗吠,刀刃划过肌肉组织的撕扯声,关节韧带绞断声,依次响起,漆黑黑宛若一个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快要蒙蒙亮了,方凌终于站起身。

      他一身被血染透,弥散熏腥,跟着祁越在野草丛中滚一天也没这么狼狈过,头发、指甲缝里尽净是鲜血,脸上脖颈里有零碎的深红肉屑、白色筋膜、血管、浊液、结缔……

      可他眼神坚定,手里握着四根长长的鹿腿骨,背着第一缕天光,一步步朝祁越走来。

      -
      直升机悬停,轰鸣声盘桓于山顶,一圈圈回荡至山涧谷底。

      山路难行,四人共抬一副担架,踩着崎岖蜿蜒土石路,朝山峰去。方凌宛若攀附在担架上的藤蔓,一步不离,缠在祁越左右,紧紧攥着他的手,将那只大手攥得发白,四个从直升机下来救援的帮手,或Alpha或Beta,皆为身强体壮的男性,脚程快方凌许多,他跟得艰难,略停处小腿打颤,有些急,但握着祁越的手,像是要给他某种安慰一样,那么固执。

      其中一人,拐弯险要处,不知在急什么,手脚粗莽,颠得那担架抖得剧烈,方凌恼火,搡了他一把:“慢点,知道吗!”

      祁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专注地,甚至带了一抹疑惑地。

      若方凌此时能平静下来,仔细分辨,便能察觉到,这种眼神不同寻常,以往那些祁越看向他的瞬间,总是像轻风掠过那般,不做停留,和看那条杜高没有多大差别,若是问他方凌长什么模样,大概只能得到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回答。

      可现在,那视线是不同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什么情愫,只有专注的目光,好像过了这么久,才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人,于是有些打量意味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他。

      悬梯放下,祁越被护送进机舱,直升机缓缓上升。

      那时两人合力撬动古树,方凌给他包扎了伤口,而后骤然松一口气,抱住他,用担忧甜蜜的口吻说:“疼吗?吓死我了。”

      这种口吻听在耳中,有一种奇异的滋味,因为在前一秒,方凌一身血腥,和煦晨曦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背着光,他的脸也蒙上一层模糊朦胧的色彩,可那种决绝到有些残忍的眼神,穿过山中稀薄晨雾,直刺入祁越眼中。

      在此之前,祁越当他是一只小猫小狗,偶尔乖巧,偶尔狂吠,偶尔要块骨头,他都不怎么在意,心情好时,摸摸脑袋哄哄,也无所谓。

      现在,他看着方凌,他白色的棉质上衣像是泡在血浆里,脸上、脖颈上净是些残渣碎肉,他擦了手,滑腻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眨动着密匝匝的眼睫,浅色的瞳孔中早已褪去杀戮的果断狠戾,变成纯真的无邪的,所有的目光,装的都是自己。

      他真的在乎?他想,为什么。可手臂已经环住方凌的腰身,那腰细韧,堪堪一握,对危险的警觉本能早过他所有的思考——

      这也会是一条鞭子,露着锋利的尖钩,尖钩上涂抹的却不是毒药,是蜜糖。

      螺旋桨高速旋转,旋翼划破高空,直升机机舱内强噪音轰隆尖锐,祁越佩戴护听装置,医护人员为他检查腿骨,拆了方凌那潦草的包扎。舱窗外,冷雾漫山,那个细小的身影早已被山林层层蔼蔼掩盖,祁越从窗外收回目光,他精力有些不集中,视线散散落在一旁,这是极少见的情形。

      那是一缕棉质布料,撕成宽布条状,充当绷带,是方凌上衣背后唯一一块干净地方。祁越闭上眼,方凌担忧焦急的神色,像照相机的底片刻印一般,久久地停留在他眼底,也犹如一个谜团,让他忽然想拨开云雾,探究性地看一看,这人还有没有再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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