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寇玉儿:你俩别耽误我金主发钱 ...
-
李介然趴在冰凉的台面上,看着上面的各种名字,迟迟选不出要喝什么。
兼职的店员主动推荐起店内热销,李介然努力将所有注意力转移过来,这样才能消除心底源源不断的焦虑。
她从单位里的一些流言蜚语中得到了点内部消息,各银行的款项愈发捉襟见肘了,现在恐怕连职员的福利也要砍,下一步就要降薪了。上头中饱私囊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要让这群百姓承担,再想到王荞的做派,她看路灯都在蠢蠢欲动,想把这群人从官位上薅下来,左边挂无量资本家,右边挂失职失德的废物官僚,挂一串随风摇曳。
李介然听到后面有顾客排过来,于是拉回神思,目光在奶茶单子上来回逡巡。
台面足够宽阔,容得下两人并肩站立,可那位新客却并不上前,执着地在她身后站着,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伸着脖子往前看。
李介然皱起眉头,往旁边靠了靠,心里骂了两句此人的无礼:不知道在社交场合保持礼貌距离吗?别以为你是个香喷喷的妹子我就不会翻你白眼噢!
幽幽香风在她的脖颈间缭绕,李介然刚想往旁边躲一步,便听身后女人朱唇轻启,淡淡说道:“不好选,是不是?”
李介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的女人柳眉樱唇,一身蟠螭金纹松花绿缎面褂子配长裙,头上簪两朵剑兰式胭脂红绒花,耳朵上带着金底托翡翠,红绿相配,富贵至极,眉眼间虽是笑着,眸中却好似闪着泪光,不知道那是夜间霓虹映在她脸上的缤纷剪影,还是因为山河凋零而产生的哀婉。她站在这里,浑身散发着北洋时期上层贵妇人的华丽颓败。
陶铮尽量笑着来见她,她知道李介然烦事缠身,且与自己不同。陶铮所存在的年代,女子地位低下,万般不由人,她备受禁锢,可毕竟接近中枢,得消息能快人一步,及时反应。而李介然是个科员,要是光靠自己,那真是被吃了都不知道。
李介然没想那么多,她看见陶铮微笑着站在身后,就什么也想不到了。她无法控制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陶铮,惊喜道:“我还以为你很久都不会来了!我以为你……因为那些事情,这一年会有很多事情,你不是支持他,那会……”
李介然面色绯红,语无伦次,室内暖光灯打在她的身上,耳廓的微红就成了浅淡妃色,陶铮觉着可爱,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耳尖上,偷着蹭了蹭。
顺手还捏了捏。
李介然完全没发现陶铮这种猫咪代餐行为,兴奋地拉着陶铮的手往外走:“咱们先回家,我给亭亭做个晚饭,然后咱俩出来找个地方搓一顿啊!”
有堂妹在,李介然一个未婚未育单身女性就过上了高三家长的生活,她自认这个家长当的不称职。
“我当年高考,我妈我爸轮流陪着,生活和学习照顾得异常周到。”
陶铮能想象得到,毕竟自古学子科举都是家中大事,她还记得堂兄考举人时的情景,大伯亲自教导,又雇了书童侍女,全方位满足堂哥的各种需求。
然后转年大清朝就把科举给废了。
陶铮笑道:“古来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这种待遇,那时候,我们女人家就是想受这个苦,还没资格。”
“我愿意把二老让给全天下所有女学生。”李介然回忆起来,都要打个寒颤,“窒息,痛苦,想死。”
孔圣人提倡的因材施教喊了两千年,也没能贯彻落实,李家一脉相承的严格教育可能适合别人,但绝不适合她。
带着这种童年阴影,想让李介然陪读是不可能的,但她能保证提供营养健康的饮食和安静的学习环境。
开门回家一看,李鹤亭正在满屋子觅食,堂姐不在,她有点不好意思用厨房,怕鼓捣坏了,明天俩人只能双双饿肚子。
她看见李介然仿佛看见救星:“姐姐~饿饿~饭饭~”
投喂了小的,再去喂大的。晚间凉爽宜人,不来顿小烧烤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小店里炭香四溢,楼梯墙壁贴一张箭头,上书长长一句话:谈论国事、国际大事、中东战局、中美关系、欧洲战略、东亚争端、台海关系请上二楼。
陶铮会心一笑,乐道:“有趣,我那里,这种店面也会贴张纸,上书莫谈国事四字。”
二楼安了两个液晶电视,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新闻声和聊天声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们隔壁,是四个白领聚餐。
李介然刚坐下,就听见旁边一个女生道:“你吃瓜了没!wb上那个写小作文找女朋友的在英留学生。”
“看了,这不纯纯自爆吗,什么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是北方某省厅级干部,妈呀!多写点多写点,我就爱看这个!”
一个女同事干了一杯冰啤酒,打了个酒嗝,接茬道:“已经有人扒他的ins了,豪车名表大house,里面还说什么来着?”
这四人还在聊天,李介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点开热搜了。
热搜已经挂了,但网友们用新的暗号,又把“王家优质男青年”推上了热搜榜。
李介然点进去,看到了男主人公的照片,震撼道:“我的天……是他!”
她把手机送到陶铮眼皮子底下,道:“是他欸!王荞的儿子!”
“王……”陶铮道,“是那位副厅长?”
“是他!”李介然神神秘秘道,“你猜王荞的曾祖是谁?”
陶铮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王荞曾祖应该是二人都认识的人。
“王丛馨啊?”
陶铮又看了看征友启事上的“官宦世家”四个字,无语道:“摊上王丛馨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
她摇摇头,给李介然打气:“你不用担心,就这家里的智商,落马是早晚的事。一脉相承的蠢货。”
很好,李介然现在开始担心王荞落马之后也顺手把自己拽下水了。
她并未向陶铮诉说自己的担忧。一来,自己不愿意让陶铮操心;二来,陶铮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新闻上,心无旁骛地盯着屏幕。
新闻正在转播外交部记者招待会,镜头中央的女士落落大方,胸藏文墨,笑眼盈盈地望着一群沉默的各国记者。
“没人提问吗?那我下班啦?”
场内响起稀稀落落的尬笑声,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位俄罗斯的女记者,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询问了“中方是否参加能源峰会”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随后场面才活跃起来。
陶铮轻点下巴,赞赏道:“女发言人吗?很好。”
“这可不仅是发言人,她还是司长呢。”
李介然话音刚落,屏幕里和谐的气氛就发生了转变,她没听到记者的提问,扭头看电视的时候,发言人就已经摆出了标志性的微笑脸。
“这位来自朝日的记者,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先请我的同事,将藤原久让先生的采访视频再播放一遍。”
视频里是一个带着眼镜、头发花白的日本学者,思维清楚吐字清晰地展示了几十年来日本右翼篡改历史的相关证据,每一年的文件、每一次对揭露真相者的骚扰威胁,每一本罔顾事实的书籍论文,每一串造假的数据,都被他一一展示出来。
“从马关条约到二十一条,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历史上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领土蚕食、对中国人民的戕害都是有件可查、有目共睹的,任何一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选择无视它。藤原先生是一位国际知名学者,他本着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站出来讲述事实,在有些人嘴里竟然成了骗子,成了叛国者,这让人很不理解……日本右翼分子一面供奉战犯,一面极力抹除战争,这种矛盾行为实在可笑……至于你刚刚提到的,我在个人主页上发布的,有关抗日战争的漫画有抹黑日本的嫌疑,你们先不要急着抗议,一共16话,我今晚会发布第二话的。”
发言人笑着看向记者席,眼中露出了“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的嘲讽。
陶铮看了半晌,直到这个新闻结束,才收回视线。
一时无话,只有泛红的眼眶和大颗大颗落下的泪水。
“我和陆外长打了一个赌,一百年后的样子,一定会超出他的想象,”陶铮道,“眼观未来之奇事,这等机会不应落在我的头上,有更多人比我更值得来这里看一看。”
她说着,又讥笑两声,道:“当然,那些老封建是绝对不能来的,万一让他们看见绝对没有能力参政的女性,现在代表国家立场和尊严站在上面‘大放厥词’,恐怕要当场气死过去。”
老封建们会不会被气死不知道,但华令恺快被气死了。
“何毓珉,我还想着咱俩是有交情的,少来管我的闲事!”
一个西装革履的圆脸男人急吼吼地扑上去,气急败坏道:“我管闲事?我就是乱管闲事才上赶着来接你送你!亚特兰蒂斯号下午就开船,我们冒着风险送你出去,你却要回头?你是得了失心疯吗!”
二人正在焦灼之时,一个容长脸的丽人推门而入,何毓珉像是寻到了同盟一般,对她招呼道:“寇夫人,你来劝他,这人放着生路不走,反要回去求死!<民四条约>的签字印章已经落上去了,你现在鼓动抗议抵制有什么用?寇夫人,你说他……”
“我劝他做什么?”这位剪发女子打湿手帕,抹去口脂,洗掉眉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己找死,我干嘛费心?别连累夫人就好,我金主要是没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何毓珉转头就对华令恺道:“你瞧,寇夫人也在说你找死!”
华令恺眉头紧皱,带着某些文人特有的呆犟:“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我岂可背向故国做逃兵?”
何毓珉扶额,说了一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听的华令恺大为恼火:“你这是怎么回事?被元氏的镇压和铁牢吓怕了?你当年表现得比谁都激进,如今怎的?连骞鸿都敢在北洋的眼皮子底下出手相帮,你反倒连句抗议总统卖国的话都不敢说?”
“我怕的是你无端连累我们,至于陶铮,你到也别急着替她说好话,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她本性偏险,你我不可不防!”
寇玉儿自顾打理仪容,根本不参与二人的谈话。外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拧干手帕出去接听,却没听到身后华令恺压低声音对何毓珉讲的那句话:“你当年欲投两江总督的事,我并未跟骞鸿说,你一时晕头转向,险些酿成大祸,这件事我会烂在心里,我到死也不会跟别人说。何毓珉,你嘴里积点德,好自为之。”
何毓珉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便被寇玉儿当头打断:“行了,不用吵了,黄小姐来了通知,亚特兰大号延时出港,最早明天才能起航。”
她转头对华令恺道:“我还是那句话,路要怎么走,你自己选择,可别连累了旁人受苦。”
外头反对《民四条约》的呼声愈发高涨,多少人拿着北方政府公开的条约内容仔细研究,莫不痛心疾首。华令恺转回书桌之后,想要提笔写点什么,可心中慌乱愤懑,竟一字不能书。
他拿出手稿,仔细读了一遍,给自己的志怪小说又续了一章。
说女主封雨相与桃妖联手破了山神的幻像,路遇一只离经叛道的狸妖,这狸妖行遍天涯海角,遍访山海内外,乃桃妖至交。封道长与妖攀谈正欢,隔着烟雨蒙蒙,见一佝偻老妇踽踽独行,封雨相见其打扮,以为是同道前辈,那老妇眼中精光锐利,忽然拔出一柄重剑,喝道:“大胆妖道,竟敢如此招摇,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