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1914》标准方程

20、百年故人托

　　新任科长周缘戴着帽子围巾口罩，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余光所见，对面落座了一位金发姑娘，她微微抬头，在对方那张精致的脸上扫过，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周缘的目光凝滞一瞬，复抬头一瞧，口罩后面冒出俩字：“卧槽！”

　　“我需要伪装，”李介然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说道，“家里传的小道消息，王副厅把儿子送出去了，感觉那小崽子挺正常的，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王副厅有大问题。”周缘道，“你来的路上看见了没，那个支行……”
　　“看到了，不过往好了想，闹成这样，拉清单的日子也要到了。”
　　“上头有王副厅罩着，只要想办法补上这个口，哪怕只发70%，甚至50%，也能堵上老百姓的嘴，这种事，我听说得多了。”

　　“王副厅罩着？”李介然紧皱眉头，疑道，“这件事跟他有关系？”
　　周缘并不回答，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介然不比她见识多，此刻也不知该怎么答话，只默默端起手边的热茶，囫囵饮了半口。
　　“嘶——我靠！”
　　李介然眼含热泪，舌头被烫得发麻，嗓子眼里一阵阵灼痛，她来不及灌冷饮，便匆忙接起忽然响起的电话。

　　“您好，”对方的男声恭敬有礼，声线沉稳，“李小姐吗？我姓傅，是王荞先生的秘书，王先生请您……”
　　李介然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警觉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说道：“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
　　“好，李小姐有什么吩咐和要求，我们这边马上准备。”
　　“吩咐要求不敢当，就一句话，你这个诈骗水平练不到家，还是趁早悬崖勒马改行吧。”
　　她不等对方反应，立刻挂断电话，然后在周缘的惊疑声中，手机铃声再次奏响。

　　李介然挂断电话，对周缘道：“你先留在这，我去找地方报警。”
　　“欸等会儿！刚刚那是谁？”
　　“说是王副厅的秘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许是诈骗呢。”
　　周缘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无不担忧道：“也说不准，万一是真的……”
　　“那也太狂了些，直接打到我手机上，请我过去？”李介然强压着那股被冒犯的怒焰，说道，“这是想干什么？”
　　“说不定是想和解？”
　　“和解？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不懂得避嫌吧？没有中间人，谈个什么和解？”

　　李介然点开屏幕看一眼时间的功夫，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她倒要看看这位傅秘书能有多大的耐心。
　　“您好。”
　　这次是个干练清澈的女声，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是李小姐吗？我是同文传媒集团卢董事长助理秘书，我姓付。”
　　李介然感觉这事儿比王副厅私下找她还要离谱。
　　至少，她很王副厅是间接有关系的，可她跟香港那家同文传媒集团有什么关系？

　　“李小姐？”
　　对面的女声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李介然惊了一下，马上冷静下来，问道：“请问您找我是……”
　　“这是董事长的交代，如果您问起，就说，是百年故人相托，卢先生遵承母亲遗嘱。”
　　“请问，这和卢景文，或者莫勤升，再或者叶祯……与他们有关系吗？”
　　“抱歉，李小姐，我不知道具体细节，我只负责联络您。王荞先生的秘书已经给您打过电话了，是吗？”

　　李介然沉默不语，最后说道：“付秘书如果对这件事不知具体细节的话，我也不好向你透露什么，如果条件允许，我希望能和卢先生亲自谈一次。”
　　“好的，”对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道，“我会为您安排，您希望电话交谈？还是视频连线呢？”

　　这位付秘书动作迅速，似乎知道李介然赶时间，她迅速敲定了视频会面的时间，这边电话一挂，李介然立刻奔向警局，她铁了心，即便是今天必须和王荞1v1，她也得当着警局一堆人的面，跟王荞派来的人走。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私下会面？想都别想。

　　身着黑色夹克的傅秘书果然亲自开车来了，李介然言笑晏晏，当着公职人员和办事的民众朗声道：“呀，还真是王副厅长派人找我啊？我这人微言轻的，哪当得起副厅长宴请，您那边理由不说清楚，我还以为诈骗呢。”
　　亮晶晶的冷汗挂在傅秘书的鬓边，这事儿捅出这么大个篓子，算是让他给办砸了。
　　谁能想到李介然来这一出？！

　　相比于傅秘书的慌张，王荞可是稳得很，不愧是高官，见了面愣是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无人能看清慈眉善目下隐藏的阴诡心肠。
　　别看李介然来之前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到了地方，还是紧张的不行，心里直打鼓，她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手心肉里，利用疼痛来压制微微颤抖的肌肉。

　　她深呼吸几下，念着陶铮的风度，想象着那个在阴谋诡计中摔打惯了的女人，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怕什么？开着录音笔，连着周缘的电话，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王荞保养得当，衣着得体简朴，手表也是杂牌子，要不是看他请客的山庄一顿饭三四万起步，要不是看他说着说着突然送上两只车钥匙，李介然真会以为这是个平实质朴的好官。
　　在看到崭新保时捷钥匙的那一刻，发自本能的自保雷达突然闪起警报，李介然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任何藏在暗处的眼睛，可她就是感觉极度危险。

　　李介然又开始紧张了，王荞带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是一条准备冬眠的毒蛇，洞穴里已经藏了很多猎物，眼下正不紧不慢地寻找目标，填充自己的仓库。
　　他会目不斜视地从猎物身边游走而过，但一旦李介然放松警惕，他就会一口咬上来。
　　不要说没经验的李介然，就算在官场里蹲久了的老油条，也会紧张害怕的。

　　李介然有些僵硬，直到王荞送她一块即将开发科技园的地，另加长洲湖景别墅庄园一套房的时候，她终于醒过味儿来了。
　　李介然站在入户大厅里，豪华的装修让她挪不开眼，她有些不知所措，道“王先生这是……”
　　“太生分了，”王荞哈哈笑道，“叫叔就行！你看看，喜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当见面礼了嘛，赶明儿请两位教授聚一聚，说起来，咱两家还连这点亲戚，这么多年不走动，感情都淡了。”
　　“是么，还有什么亲戚啊？”

　　“当年元总统当政的时候，我曾祖在京城做的大官，你回去问问你奶奶，她许家当年在南京，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许家有位小姐，是我曾祖王丛馨的侄媳妇，你看，是不是有亲戚？”
　　李介然闭嘴低头，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亲戚……

　　王荞送的“见面礼”，她当然不能要，略带拘谨道：“我年纪轻轻的，哪懂得这些资产什么的——其实我也知道，您是为了令郎的事儿吧？您也不能怪我，他进女厕偷窥违反校纪法规，就算我没出手，他也会被开除的。”
　　王荞的笑容淡了些，转而唇角一咧，又重新笑开，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聪明，到底为了什么，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懂啊。你不接科长的职位，总得收点别的，别委屈了自己。”

　　“您考虑得周到，但是……我就是一个小人物，不敢越线，您担心的事情，我只知道些皮毛，深了的也不懂，您见多识广，在意我干嘛呀。”
　　自然是因为李介然背后有一对桃李遍天下的爹妈，李介然要是年轻气盛，真的在挪用公款一事上莽撞了，王荞是很难从她父母的保护下对她下手的，因为，两位教授辛苦培养一个女儿，即便是出于投资人的心态，也不乐意被人搞得大盘全崩。
　　硬的不行，那就软的。

　　但李介然软硬不吃，她即便不管这事儿，也不能和他们这帮人同流合污。
　　“我年纪轻，这东西送我手里也都让我祸害了，您先留着，日后再说，要不然——我父母是监护人，这事儿还要他们做主。”
　　有些事情现实得很，平日里李介然什么都能自己顶着，但遇上降维打击，还是不得不缩进父母的羽翼。

　　李介然一圈太极打下来，录音笔里多了个三个来小时的大文件，累得满头大汗，到底没让王荞当场办理过户手续，回了家衣服没换，包也没放，跟周缘互相叮嘱了两句，便瘫在了沙发上。
　　她这一觉睡得沉，直第二日清晨，李介然被一股温馨的暖香唤醒，不必睁眼，她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陶——欸？”
　　她睁开眼睛，四周空无一人，李介然拎起帆布包，推开房门，木门吱嘎作响，树上见了嫩芽，却仍旧凉飕飕的。
　　李介然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外走，一路行至静园，在书房里打扫的小闺女见了她，有些紧张地低着头，不敢见她。
　　“姑娘，”她主动上前去，问道，“陶夫人呢？”
　　抓着湿棉布的女孩声线颤抖，轻声细语道：“出去办事了。”
　　大早上的，有什么急事？

　　她转身坐在沙发上，闭眼又浅睡了一会儿，自觉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一点重量和一片温暖落在身上，李介然缓缓睁眼，她等待的人正在眼前。
　　陶铮眼下乌青，一脸惰惫之色，嗓子亦有些沙哑：“怎么睡在这？”
　　“在这里等你呢。”
　　李介然从沙发上坐起来，迫不及待的跟她讲了王荞的事。
　　“难搞，人家家大业大，我势单力薄的。”

　　陶铮沉思道：“之前，那个男学生的事，被人传到了……那是什么？网络上？引发了舆论，也间接推动了民众监督，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没有报纸站出来吗？”
　　“只能说，目前事情的发展，还没有达到冲破媒体人良心底线的程度，另外，官官相护，同流合污，谁会为了这点事搭上自己的前程呢。除非事情再继续闹下去，闹得更大些——”

　　李介然看着一脸凝重的陶铮，无奈地笑笑：“没想到吧，即便是百年之后，有些事情依旧会发生，我们后辈人，是不是……”
　　李介然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放在包里备用的赤红徽章，以一个公职人员的身份，以一名六年党员的身份，面对这位一百年前奋力撕破黑暗的女人，她忽然非常心虚：“我们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陶铮先是一愣，有些犹豫地摇了摇脑袋，随后坚定地摇头否认道：“阳光照耀的地方，必然有阴影存在，关键是，管理这个国家的人，有没有心，捧着炬火投身阴影，去照亮那片黑暗。”
　　李介然更心虚了，显然，她当初获得佩戴徽章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崇高。

　　陶铮思忖一阵，起身转入书桌后，提笔写下一封信。
　　“我帮不了你什么，希望这么做有用。”
　　“这是给谁的信？”
　　“给叶祯的，新报不是发展成同文传媒集团了么，如果他们讲信用……或许能在百年后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