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缘》小楼知知

56、重回圣殿

　　以前零所坐的是八个人所抬的大辇，容姿绝代的他一身素白的衣衫，翩然坐于辇帐中，昔日风光一时无两，也只有他才配得起这般阵仗了。而眼下，我所乘坐的是四人抬的小辇，虽然不及那大辇舒适，却也是轻便灵活。只见抬辇的四名侍卫，出了村寨后便齐齐运起轻功，腾跃于茂密的树木中。唉！当初，我也同他们一样会轻功的！
　　自从进了山，紧跟其后的阿庆仿佛突然转了性情，不管我如何发问，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对我吐露。而休息时，侍卫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通通躲到了一旁。面对阿庆和侍卫们的如此表现，本已焦虑不已的我更是雪上加霜，心中乱成了一团。
　　晌午时分，即便是侍卫们只在林中穿行，也依旧抵挡不住毒辣日头的烘烤，额角上的汗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淌落了下来。抬辇的侍卫们在阿庆的一声令下，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将我放在一处树荫之下后，那四个人便马上闪身离开了。
　　阿庆此时凑到我的身边，将准备好的饭食递到我的眼前。见我摇头拒绝，阿庆一副关怀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公子，天气炎热，多少吃些东西吧！”
　　“这一路上，我根本就未活动过，现在根本不饿。”
　　“现在不吃怎么行？一天的山路，不好熬啊！”阿庆接着劝我。
　　“可能真的天太热了，没有胃口。”
　　“唉！您同小主人所用的借口，真是一模一样呢！”
　　阿庆边叹气边摇头，一脸愁苦的模样象是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
　　“你是指方儿么？”略一停顿，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方儿自小在北寒生活惯了，怕是真的很不习惯这边的炎热气候。现在我都很难适应，更何况是他！”
　　小主人指的应该就是方儿。零不在，圣殿也就没了主人，而方儿现下又不是祭师，所以阿庆等人应该是用“小主人”这个称呼来唤方儿的。
　　“不论如何，小主人他是我苗疆未来的大巫师，我们都会好好侍奉他的。”
　　阿庆一番话说得真情流露，但却偏偏戳到了我的痛处。柳娘将方儿交到我的手中，她可曾想过，我……是否能好好将方儿抚养长大？我的心已经被太多的事填满了，肯定不能将方儿的事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时间一长，必定会冷落了他。将方儿放在圣殿，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回到圣殿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天上一轮满月，将湖畔的白色神殿笼罩在圣洁的光芒之下。
　　“沈公子，您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都可以沐浴。”阿庆说完，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候我其它的吩咐。
　　“谢谢。”不知为何，没有零在的圣殿，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温暖。阿庆等人的态度虽然还同原来一样，但疏离感却慢慢滋生在彼此的心间。如果是当初，我一定不会对阿庆说着如此这般的客套话。
　　“我想先去看看方儿。他现在住哪里？”
　　“小主人住在白大人原来住的房间。”
　　原来方儿住在那里！
　　“带我去看看吧！”
　　当我看到方儿那小小的身体的时候，心下一阵酸楚，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月光照在方儿那清瘦的脸庞上，投下了一片惨淡的阴影。这个孩子瘦了！原本圆嘟嘟的可爱小脸，几个月不见，竟已变得憔悴了许多。紧皱的眉头，让我看在眼内，愈加的心疼。
　　“方儿……”我轻声唤道。
　　“嗯……”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方儿无意识的答应了一声，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两眉中间，隆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小包。
　　“公子，小主人他——”阿庆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见我出声欲叫醒方儿，他急忙上来想要阻止我。
　　呵呵……现在就已经将方儿当成自家的主人了么？这样也好！起码他对方儿是出自一片真心。
　　将手指放于嘴前，我转过头去阻止了阿庆即将出口的话语。“你先带我去洗洗吧，一会儿我想来这里就寝。”
　　“沈公子，这……有些不妥！”阿庆有些踌躇地说道。
　　“你先带我回原来的房间。在这里讲话不方便！”
　　看着阿庆将房门轻轻带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打趣道：“你们这样怕是会宠坏了他的。”
　　谁知阿庆却正色回答我说：“白大人在时，我们便是这般动作。如今上任白大人指明了要小主人成为我苗疆未来的大祭师，那我等自当尽心竭力，全力将小主人培养成为真正的祭师。宠爱是应当的，但我们也知道分寸。这点，还请沈公子放心。”
　　“呃……如此便好！”真郁闷，我只不过随意一说，反倒让他教训了一顿。
　　“对了，刚才你说我来这里睡不妥，有何不妥？我只是想陪着方儿。”
　　“沈公子，您在圣殿住过，也知晓我们这里的规矩也还算严厉。”阿庆说完意味深长的一顿，然后将目光转向我。
　　说起这圣殿的规矩，还真是挺苛刻的。想当初，我只不过同阿雄开开玩笑，就被罚在镜水湖中泡了一天一夜。现在忆起来，还浑身直范冷。
　　“这里规矩很多，我知道。难不成，那间屋子，除了这里的主人，外人不可以睡吗？”
　　“正是。”
　　“可是，我一直睡的房间，据说是零……白大人原来所住的房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祭师房中有许多外人不可以窥视的东西。您和白大人在圣殿之时，白大人不也没带您去他的房间就寝过么？”阿庆句句死板僵硬，听得我一股无名火不知如何发泄。
　　不让睡就不让睡吧。太阳总有升起的时候，明天一早，我就可以看到方儿了。
　　一夜无话，我躺在精致的紫檀木大床上好好的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天光早已大亮。将衣裳穿戴好之后，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侍卫将热水端了进来，然后又在桌上布好了清粥小菜。看着他默默无言的做好了这些，转身就要离去，我赶紧一把扯住他：“你们小主人起来了么？”
　　“回公子，小主人早已起身，现在正在晨练。”
　　“他知道我来了么？”
　　“知道。早起的时候，已有人告之小主人了。”
　　“那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有些急了。才几个月不见，方儿不会是忘了我吧？就算打击再大，以方儿的记忆，不可能将我忘掉的。难不成是怨恨于我？知道是我害他的娘亲命丧珍珑的？
　　“公子，小主人现在每日操行极严，不做完晨练，是不可以离开练功场的。”
　　听到侍卫如此回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了。“你等我一下，我洗漱好了，你便带我去练功场吧。”
　　“公子不先用早饭么？”
　　“不了，我想同方儿一起吃。”
　　七拐八绕，那个侍卫带着我来到了练功场的外围。门口有四个侍卫守护，其中有两个以前同我很熟，这次见到我来了，便热络的向我行着礼。
　　“沈公子！您回来了？”
　　“嗯。我来看看方儿。”
　　“哦，小主人正在场中晨练。没有练完，闲杂人等不可进入的。”
　　郁闷！又吃了个闭门羹。不过是熟人，也不好难为人家，我装做不在意的笑笑，同那侍卫说道：“没事，练功要紧。我就在这里等，想方儿想得紧，无论如何也想同他一起吃个早饭。”
　　吃到我如此说法，那几个侍卫均点点头，表示理解。其中一个侍卫甚至还帮我搬来了一个小板凳，让我坐着等。
　　“大哥，方儿在这里还习惯吗？”坐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没动静，我便同熟识的一个侍卫攀谈起来。
　　“小主人么……唉！年纪太小，来了也不过个把月，在吃食上面总是不太习惯的。不过，小主人倒是天资聪慧，同白大人一样，学什么东西呀，一学就会，都不用教第二遍。”
　　听到我问起方儿，边上的几个侍卫也来了劲头，就象方儿是他们家的孩子一样，自豪地夸耀起来。
　　“嗯，是啊。白大人给咱们有留信，先教小主人学习入门的清修功力。待小主人功成后，他便亲自来教。照小主人现在的速度来看，不出一年，小主人就可以同白大人习武了。”
　　“就是。小主人不但武力习得好，记东西的能力也好。这才来了没两个月，咱们苗语有好多他都会说了。”
　　“听阿庆说，小主人还会一门这世上没有的语言呢。厉害吧……”
　　呵呵，这世上没有的语言。那肯定就是我教的英语了！我曾告诉过方儿，让他好好记牢这门语言，这样将来我们两个人说悄悄话时，就可以不怕被别人听到了。看来，方儿真的是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一定是他独自一人温习时被阿庆听到了，然后才传到这些人耳中的。
　　听着侍卫们七嘴八舌的夸赞方儿，我的心中别提多高兴了。那是我的儿子！将来要名满天下的孩子，让整个苗疆都崇拜的孩子，是我的儿子！
　　正高兴着，几个人影从练功场中出现了。侍卫们一见那几个人，立刻都住了嘴，安安静静、一副庄严的站立在门口。
　　这个练功场真的好大啊，刚才我一直在努力向里面探望，半天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而这突然出现的模糊人影，并没有用轻功飞出来，而是慢慢地步行走到门口。即使心中再焦急，我也只能忍耐着。过了快二十分钟，那几个人才走到了守护着的门口。
　　四个侍卫中间，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
　　“方儿！小非林……”眼前立刻涌出一大片泪水，我半蹲在门口，伸开双手，准备迎接那个小小的身体。
　　一脸疲累表情的方儿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当他听到我呼唤的声音后，黯淡的眼中立刻明亮了起来，在看清眼前的我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大声叫着：“爹爹……！”冲进了我的怀里。
　　“方儿……”听到孩子的哭声，我更加抑制不住眼泪，也随着哭出了声音。
　　“爹爹，你怎么才来呀！方儿好想你……！”怀中的小人儿呜咽着，不断耸动的双肩让我忍不住将那瘦小的身体抱得更紧。
　　“爹爹也好想方儿。可是爹爹被困住了，但是，一想到方儿，爹爹就算拼了命也要来见到方儿啊！”待冷静下来后，我放开怀中的孩子，拾起衣角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那爹爹不走了是么？”方儿的眼中满怀着希望。
　　“爹爹还要再去办一件事。”
　　我的眼中没有放过方儿那小小的不甘愿的表情，只见他嘟了嘟嘴，然后祈求我：“方儿知道以后都要一个人，因为我将来要当大巫师。但是，方儿现在还小，难道爹爹不能多陪陪方儿么？”
　　“可以啊。爹爹虽然不是圣殿的人，但是只要方儿乖乖的，爹爹就总会来看你的。”
　　看着方儿重新展开的笑颜，我突然想起方儿在珍珑所经历的一切。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场合，而且方儿也没有吃早饭，不能影响了他现在的心情。
　　“方儿，我们先去吃早饭，吃过早饭我们再好好说话。好吗？”
　　见方儿点头答应，我们在侍卫的引领下，回到了我的房中。在等方儿的这段时间，早已布好的粥点已经凉了，看着侍卫们将那些端下去，又盛了新的上来，我端起粥来，想象从前一样喂方儿吃饭。
　　“不！爹爹，方儿要自己吃。”
　　呵呵，孩子长大了么？知道要自己吃饭了。
　　“小雨叔叔以前说，当我能够自己穿衣吃饭，打理好自己的时候，我就是长大了。现在我只能自己穿衣吃饭，所以只算是长了一半。”端着一小碗粥，小口小口吹着，然后吃下去的方儿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然后长篇大论出了这样几句话。
　　“方儿不要长大，让爹爹多多疼爱几年不好么？再说，长大了就要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了，很累的。”
　　“可是……我不长大，娘不会放心！”一口粥含在嘴里，方儿努力将其咽下。然后嘴一撇，又哭了出来。
　　揪心般的疼痛让我的眼眶再度湿润，我接过方儿还死死抱在怀中的碗，听着方儿边哭边说：“爹爹，我要吃饭。不吃饭就长不大！”
　　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委屈自己了吗？不，这不行。柳娘将孩子交给我，是要让我疼、让我爱的，不是让他来受委屈的。
　　“对不起，方儿。都是爹爹的错。为了爹爹，姐姐才离开方儿的。姐姐的死，也全是爹爹造成的。”
　　“不对！爹爹！我什么都知道！娘是被皇后害死的。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害死我娘？我要赶快长大，去找她问清楚！”
　　“问清楚又怎么样？”
　　“爹爹，如果不是娘的错，那皇后可以死吗？”
　　“嗡……！”
　　当方儿满含热泪的天真眼眸望向我时，我竟然语塞！大大的眼睛滚出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淌入了颈边的衣衫。方儿才五岁大，他根本不明白死的含义。难道现在的他就要被复仇的心蒙蔽了眼睛吗？
　　“呐……爹爹，等我长大后，可以去找皇后吗？我不想让娘白死！”仰着一张纯洁无邪的脸，嘴中却吐露出如此可怕的话，惊呆了我的终于缓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方儿，严肃的告诫他道：“方儿！你听爹爹的话吗？”
　　“听！娘说过，爹爹的话必须听！”
　　“你还记得，那很好。那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去找皇后！这件事情，让爹爹来办。你不要管！”
　　当我一字一句的说完，方儿霎时睁大了眼睛，倔强地偏过头去不看我。
　　“方儿！”我严厉地唤他。
　　“爹爹！有仇必报。”
　　一句话再次震惊了我！一个五岁的孩子，是不可能凭空说出这句话的。到底是谁教的他？
　　“谁告诉你这句话的？”我强迫方儿面向自己。
　　可能我的满面怒容吓坏了方儿，仔细想来，我是第一次以这种态度来面对他。“我……我在娘亲的法场上，听旁人说的。”
　　“他们都说什么？”
　　“他们……他们说，娘若有家人，有仇必报。还……还说，是皇后害死了我娘。皇后该死！……哇……！”方儿战战兢兢地说完，见到我依旧一副怒容，知道我是真的动了怒，便再也忍不住害怕的心情，失声哭了出来。
　　“哎……”见到方儿又哭了出来，心痛又震怒的我无奈收起脸色，捧起方儿的小脸，一边擦去眼泪，一边语气心长道：“方儿，乖！不哭了。先吃饭，不吃饭就真的长不大了。”
　　“嗯……”
　　味出嚼蜡般，总算将一顿早饭吃完，看着方儿抽泣着咽下饭菜，我的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过。方儿这孩子绝对算不是乖巧，自父亲那里遗传到的霸气浑然天成。倔强如斯，即使他现在听了我的话，可长大后，功力与名望都大有所成的时候，到那时候，还有谁能够管得住他？这个孩子心底的阴影，如果不连根拔去，恐怕会阻碍他以后生活。
　　一个想法由然而生，我要带着方儿离开这里！去找零，去找那只麟！我要带着他，让他亲眼目睹事情解决的过程，让他真正放下这件事，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成为人人敬慕的苗疆祭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