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缘》小楼知知

30、柳娘（二）

　　客栈开张的时候，春天依然离我们很远，刺骨的北风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停歇的时候，天气的寒冷令来到雪莲城的人日渐稀少。客源少，生意自然也就清淡，虽然大冬的烧菜手艺令客栈渐渐的有了一些熟客，但是住下来的客人依旧寥寥无几。闲来无事晃到前厅饭堂的我，经常可以看到小雨带着另外两个小伙计，将屋中的桌椅板凳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或是几个人蹲在墙角一起发呆。面对如此情形，我悄悄的给柳娘出了个主意，将客房的价钱进行季节性的调适，淡季的时候便宜一些，旺季的时候再恢复原价；还可以将客房整月的租给常住的客人，房租尽量压到最低价，这样或许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来“柳林客栈”投宿。时日无多，我给柳娘出的点子令客栈的生意渐渐好转了起来。“柳林客栈”也慢慢的在来雪莲城做生意的商人中打响了名号，来此投宿的人都知道客栈不但饭菜美味、床铺干净，这房钱也是比别的地方便宜出许多的；再加上这店里的老板娘为人热情又大方，所以“柳林客栈”渐渐的成为了许多游商来雪莲城的必宿之地。
　　生意好了，需要做的杂事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而此时柳娘害喜也害得越来越厉害。尽管她为了保持体力，每一餐都吃很多的东西，但是经常性的呕吐还是令怀着身孕的她越来越消瘦。
　　看到这种情形，还不太懂事的小雨及另外两个小伙计，都以为柳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在这之后的每一餐，这三个人都特别的小心翼翼，小雨甚至还动过想叫大夫来瞧瞧的念头。而早已娶妻生子的大冬，渐渐的看出了其中的缘由。
　　这一天，大冬叫住了吃完午饭，正想返回后院的我。“公子，老板娘她……她是不是有了？”吱吱唔唔的将话说完后，这个有些壮硕的汉子似乎也害起羞来。“老板娘她总是吐，原本我以为是吃错了东西，可是，我们和老板娘顿顿饭都在一起吃，只有老板娘她一个人有那种反应……我想起我媳妇生孩子前也是一直在害喜，所以，我就想问问公子。”
　　这种事情该让我如何来回答！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柳娘的身形也在慢慢的发生变化。柳娘她不说，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能随便在外人面前谈起这件事呢！
　　僵在当场的我攥紧了手中的拐杖，大冬似乎也看出了我的难言之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他在一旁说道：“公子，我只是想说，这女人家怀了娃娃就不能太过劳累，要多休息；而且在吃食上也要多多进补，千万不能着了凉。”大冬说完后，又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大冬。明天起多帮柳娘做点好吃的吧！”
　　迈步要离开的大冬听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稍稍愣了一下后，轻声的答应道：“唉！包在我身上吧。”
　　不管柳娘有没有夫婿，一个单身的怀孕女子都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争议。况且每日柳娘在客栈中迎来送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一旦她的肚子显了形，好奇的人们总少不了流言斐语的出现。看来要同柳娘好好的商议一下怎样解决这件事了。
　　当天晚上，我将还在忙碌中的柳娘生拉硬拽回了后院，看着她满面的倦容和已经有些突起的小腹，难过不已的我流下了多日不曾流过的眼泪。
　　柳娘见我将她强行拉回房中，什么都没说却先掉起了眼泪，好笑的抽出手帕替我拭泪，然后取笑道：“小非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这院中烦闷了，想出去走走？”
　　听到柳娘的话，我使劲的摇着头，呜咽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么的替我着想呢？你难道都不照镜子吗？你看看你现在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这里，刚被柳娘拭干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看到哭得更凶了的我，柳娘只是微笑着，不停的用手帕擦着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柳娘的样子突然和我故去的母亲重叠在了一起，从她那柔和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与母亲一样的温婉、善良和隐忍不发的坚强。
　　边哭边看着柳娘，不停抽泣的我不自觉的说道：“姐，你好象我母亲！”
　　不料一句话立刻引来柳娘极大的反应。只见她杏眼圆睁，伸出食指，狠狠的弹了我的额头一下，然后道：“我有那么老吗？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想娘亲，真是没羞！”
　　一句嗔怪让我破啼而笑，刚才的压抑气氛转眼间烟消云散。
　　“姐，我把你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腹中的孩子要怎么同别人交待？”
　　我记得在现代有一句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但是在这封建闭塞的古代，这种言行指定会被贴上叛逆与不守常规的标签。在这里，我可以毫无顾忌的不理世俗的偏见；但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柳娘，她又要如何来看待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呢？
　　“交待？我不需要同别人有什么交待！这孩子是我自己的，关别人什么事！”
　　柳娘听到这件事后，情绪开始显得有些激动。我想她肯定也是非常在乎别人怎样说她的吧，就算现在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假装不在意，可是当她腹中的孩子出世后，她还可以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吗？
　　一边安抚着柳娘，我一边劝她，“姐，你难道不知道这些日子小雨他们多担心你吗？看到你害喜便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小雨还想叫大夫来帮你治治肠胃。”
　　“我知道小雨是个好孩子，可是我没事儿啊，过了这些日子就会好的。”
　　“姐，我想说的不是这些。你最近越来越瘦，应该多多休息。另外，在吃食上面我已经吩咐过大冬了，明天起要给你加菜，你需要多进补。姐，你要对腹中的孩子负责啊，你再这样辛苦下去，对孩子也不好。”
　　我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换来的却是柳娘的捧腹大笑。笑出眼泪的她看到我黑沉着一张脸，立刻止住了笑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我：“小非娶过亲吗？怎么对这种事这么清楚？”
　　“是大冬告诉我的，他早就看出来了。今天中午的时候他来找过我，顺便告诉我这些事的。姐，我劝你还是听我们的话，好好静养。毕竟你是这店的老板娘，万一你倒下了，群龙无首，单靠大冬和小雨他们是不行的。还有，你有身孕这件事，同小雨他们说一下吧，那几个孩子这些天可没少为你担惊受怕的。”
　　“嗯，行。反正我不说，时间长了他们也会看出来。既然你提起了，那我还是跟他们打声招呼的好。”
　　看到柳娘乖乖听话，我也就放下心来。“姐，回头店里的事我也会去帮忙，这一点你别担心。还有，今天我也想过了，如果别人问起，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你可以说我是……”
　　话没说完，就被柳娘随手上的来的一巴掌打断了。那一巴掌拍在肩上发出“啪”的一声，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想都别想！我的孩子可是有爹的！虽然……他爹不在，可是总有一天，他们父子会团聚的。”柳娘见在我坐在一边猛揉着肩膀，大大咧咧的又说道：“不过，你可以当他的义父，将你所学的东西，全部教给我的孩了。让我的孩子将来也象你一样的聪明。”
　　“那如果别人问起孩子的父亲是谁、在哪里，那怎么办？”
　　“那——我就说孩子的爹在来雪莲城的路上冻死了，象小雨的身世一样。”
　　细想想，也好！这么说就能塞住幽幽众生之口了，而且没了丈夫的年轻寡妇与从没见过生父的遗腹子，总是会博得坊间人的同情和友善的对待。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当第二天，柳娘当面大家的面将自己怀有身孕以及编造的丈夫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大家时，众人竟然一致沉默了半晌。只见大冬不停的在唉声叹气，而一旁的小雨似乎也想到了自己故去的爹娘而偷偷的抹起了眼泪，另外小伙计小桂和七儿则手足无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再看柳娘，看见大家都在替她伤心难过，她自己也在一边假戏真作的掉了几滴眼泪。
　　怀孕的事情果然没过几天就已经传遍了街坊四邻，经常有好心的大妈上门来看望柳娘，关照一下这个刚从外地来的可怜女子。看到我的时候，这些大妈也会上前来嘱咐我不要给孕中的柳娘添麻烦。呵呵……我似乎已经成为了这些人眼中的负担了。
　　柳娘这些日子也渐渐的将生意交到了我的手中，她在饭厅的角落里，替我隔出了一个单间，在靠窗的位置放上了一张小方桌。每天，我都会坐在这里替柳娘收管银两，不过大多数时间，我更喜欢静静的坐在这里。单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我可以清楚的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小伙计的吆喝声和传菜声、柳娘的笑声以及客人们聊天的声音。我喜欢这些声音，置身其中的我仿佛回到了繁华的都市里，那是一种久违了的、令我无比舒心的惬意感觉。
　　柳娘很听话，每天除了在饭口的时候会在店中露面外，其余时间一概回到后院休息。后来不知是听了谁的话，让小雨请来了一位郎中，不但给她自己开了一大堆的安胎药，还给我也把脉诊断，开了许多副滋补身体的草药。睡眠充足又饮食合理的柳娘很快就圆润了起来，神情愉快的她将这份快乐也带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冬将自己的媳妇也带进了店里，帮忙已经有些忙不过来的厨房，闲暇时还会同柳娘分享一些做准妈妈的经验。
　　看着合乐融融的大家，柳娘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这么满足和幸福过，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拥有这份美好与幸福。看着母爱泛滥的柳娘，我不禁逗趣她说，你越来越象我母亲了。伸手又想要弹我的柳娘闻言，慢慢的笑红了脸……
　　客栈中的一些熟客很喜欢同热情开朗的柳娘聊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相识的人中间开始传出“柳娘的瞎眼弟弟是孩子的爹”的谣言。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柳娘还着实的气了好久，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柳娘也就懒得去辩解了。
　　柳娘的安胎药服了几副之后就停用了，只有我的滋补草药，一直都没有断过。说来这些苦苦的药水也真是没有白喝，原本偶尔会咳血和胃痛气虚的我，现在也慢慢的好转了起来，饭量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加。虽然体质依旧羸弱，但是皮肤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白皙，脸上也经常会浮现出一抹红润的好气色。
　　由于经常出入人多嘴杂的饭厅，有一些憨直口快又说话没遮没拦的粗野汉子经常拿我消遣道：“你就是柳娘那个小白脸的相公？唉……！象柳娘那黄黑脸的婆娘也能嫁给象你这么好样貌的相公，也算是她积了大福了！哈哈哈……”
　　每每听到这些，挺着个大肚子的柳娘就会从柜台里面冲出来，将那说话之人狠狠的奚落一番，然后就会引来围观众人的一阵哄笑。虽说这酒楼、客栈是龙蛇混杂之所，但是在北寒军的地盘上，没有人敢无事生非。遇到这种情形，那被教训之人也不招恼，只是尴尬的自嘲一笑，然后溜溜的躲到一边继续享用着美味的饭菜。
　　我日益白嫩的肤色也令柳娘兀自烦恼了一阵，她甚至将自己的胭脂水粉包拿给我，询问我要不要也象她一样乔装打扮一番。
　　即将为人母却又可爱至极的柳娘让我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后将那小包递还给了她。我是个盲人，又不常常在众人面前出现，如此乔装自己太过麻烦，要知道，我可是懒人一个！
　　积雪消融，春回大地，草长莺飞的时节令雪莲城里的商队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此时客栈的生意也越发的红火。
　　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怀胎十月的柳娘顺利的诞下了一个白胖的男孩，取名“方非林”。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去问柳娘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怀抱着小儿的柳娘说，这个名字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希望她的儿子也能象我一样长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而且大冬的媳妇说过，名字象谁，孩子也会长得象谁，所以这个名字，柳娘是坚决不会改的。
　　看着意志坚定的柳娘，无奈之下我也只有接受了这个决定。我的心有不甘令柳娘颇为吃味，一口咬定我是因为不愿意让孩子和我一样的名字才这样的，柳娘还为此反复解释道，并不是和我真正一模一样的名字，她特意将两个字颠倒了过来就是怕日后的称呼会乱套。
　　安慰柳娘告诉她我已经不在意了，然后在内心对自己说，非林这个名字很平常，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况且，雪莲城地处极北之地，就算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也铁定不会传到这里来的。
　　但是我忘记了一件事，酒楼、饭馆、客栈是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当身体复还的柳娘拿着一个我熟悉的小小瓷瓶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尘封在心中许久的回忆一下子全部浮现在了眼前。
　　“小非，你看！”柳娘象阵风一样的来到了我的面前，献宝似的将那个白玉瓷瓶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从店里的客人那里买来的，听说叫润肤霜，这小小的一瓶贵得要死。据说在□□那边火暴得不得了，是南边苗疆女子的美颜圣品。嘿嘿……我也来试试这东西到底怎么个神奇法！”
　　兴致勃勃的柳娘完全没有发现我一下子变得苍白的脸，她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瓶塞，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我曾经最爱的味道，也是白镜缘最喜欢的味道！
　　“小非，听那客人说，这个东西还有自己的名号，叫……”
　　“祈零！”
　　这个名字，我有多久没有叫过了？它就象一把钥匙，将禁锢在我心底的刻骨铭心的刺痛一下子全部释放了出来！在柳娘惊呼中，一口鲜血夺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