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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归箭正在屋内擦拭剑身,一身单薄黑衣包裹下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身躯。简陋狭窄的小屋里只放一张床和一桌一椅,木板铺子上垫着两层薄薄的单褥,上面还缝着三两个不显眼的补丁。那是好心的嬷嬷来收拾屋子时帮他补上的,嬷嬷说她家大儿也是这般年岁就独出了家门,不知在外过得如何,手中针线快速起落,话语间叹出一声悠长颤抖的气息。
      归箭没有父母,准确来说,他是不知父母。不知年岁,不知模样,也不知忌日。
      他一单薄少年,抱剑倚靠在门口,耳边嬷嬷振作起来的慰问逐渐模糊。这世间之大,何处为家?那时的归箭偏执自认终生孑然一人,无以为家。
      可...现下的归箭放好佩剑,失去所有气力哗然仰面倒在铺上,摸出那方覆在心口的粉色帕子,他几乎每日闲暇时都会掏出来观望一阵,这俨然成了他的一个新习惯。透过逼仄窗棂照进的暖黄日光,他嘴角翘起,将手中的浅粉朝有光处举起,右下角隐蔽处绣的小小石榴其实只见雏形,但归箭认为这是世上最精美的绣艺。
      他望着那粉雾般的柔软,眼神变得涣散迷离,痴痴地陶醉在情动的甜蜜与幸福中。最后,慢慢将它盖在脸上,花果的馨香充盈在鼻尖,正如那次机缘巧合闯进果园见她的第一面,就是在满目的繁花翠果环绕中,那个捣着石榴,浸满汗珠却乐在其中阿桃。
      归箭在轻柔的浅浅浮动下,暂时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梦中天地不会荒芜无物,此后的他,或许不再孑然一身,或许有人相盼,有家可归。

      窗外日头偏斜。
      李铮在书房执笔,拿着笔杆眼下却失了神,豆大的墨珠瞬时滴落在宣纸上,晕开许多层浓黑的波纹。他复而落座,将笔放回后折子也顺势收起。
      一上午的静坐使他下肢有些麻痹,捏了捏酸疼的后脖,他忆起昨夜那个女人专心致志的替他揉腿,脚面上充实而柔软的触感,他竟有种难以启齿的冲动,而那是对一个女人的身体——此前他最是不屑一顾,百般禁忌。
      李铮深望着那滴已经干涸的墨晕,用一只手撑住了额头。
      一开始,明明她就与其他奴才都是一个模样,在他眼中,净是些模糊的五官和身影,总之皆是与他无关并不要紧的。可经历了那次的醒酒汤,他惊异地发觉自己居然无端记住了这个女人的长相和身体。最让他头疼的是,很多时候他竟会将冯玉温与这女人联系起来,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面孔,但或许是生于草芥的那份不甘堕落、不屈不挠。
      是的,即便那女人身为他的奴才整日扮演讨好奉承的嘴脸,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顽强如杂草的生命力。以及她俯身却绷直的后背,笑意却疏远的神情,被他扇翻在地却不哭不喊的沉着。她很聪明,因为她知道怎么做有用怎么做会丧命;她诡计多端,因为她总是抢在未表露的怀疑前大谈忠诚;她张弛有度,因为她既懂能言善辩来安抚一时的怒气,又懂在怒气平息初始交代出自己的心思后全身而退......
      冷漠如李铮,嚣张如李铮,堂堂庆阳王世子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他在大雨中对志向高远的清贫学子一见钟情,他的身份就是可以支持他不顾世俗成见而遵循自己本心。
      可慌乱如李铮,纷杂如李铮,他现下却失了那种随心而动的恣意骄纵。青绿的血管弯弯绕绕,在手掌薄薄的一层皮下有力跳动,一下一下,正如他现在的心脏,内里的他好似分裂出数百数千个相同模样,自圆其说,自相残杀。
      门上有娇小的身影左右晃动,接着细碎的声音传来。李铮微微抬眼,声音稍有沙哑:“外面怎么了?”
      声响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停止,而后有人推门而入,芷兰端一瓷瓶,掩不住面上欣喜回道:“世子爷,是内殿差人送来了果子饮。”
      李铮蓦地喉结微动,明明脑袋清醒得很,可思绪与身体仿佛不受支配,他的眼波流转向大开的窗外,果然捕捉到最后一抹纱粉衣摆飘飘转过院门。
      芷兰许久不见阿桃,原本最初整日为她牵忧祷告,但不多时便从丫鬟婆子嘴里打听到阿桃得了世子爷头一份少见的赏赐,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诚心为她有个好去处而欢愉。
      这次本在安分守门的她一如既往,却见院门处站定一个熟悉的身姿,那张小脸绽放如夏花,唇边的梨涡依旧清晰可见。
      芷兰真想立马迎上去,但碍于规矩只好抿着笑看阿桃抱着瓷壶小跑过来。
      阿桃自从得了李铮的吩咐,也亏她对这活计富有经验,经一上午时间小试牛刀,虽然晒了点,但劳动时分泌的荷尔蒙确实助长体内的快乐分子,感觉时间飞快间手中便捣出了一大壶。又在小厨房一通处理,终于得出第一份劳作成果。
      阿桃抓住芷兰软软的手指,朝她眨眨眼,芷兰只顾着笑,也不忘瞅一眼里面端坐的世子爷侧影。她有好多话想问,阿桃也有满肚子话想叙,但两人畏于不合时宜,只能压低声音浅谈了三两句。
      阿桃专挑这时候跑来书房送果饮,不是害怕李铮喜怒无常的脾性,她自认干活绝对到位。只是这样一来便能借机瞧瞧待她如亲妹妹的芷兰。从前她最苦闷心酸的时候,都是芷兰的帮衬和陪伴才重拾面对这个虚幻又陌生地方的勇气,按道理讲,芷兰应当属于她的救命恩人。
      于是察觉书房内有动静前,阿桃将壶瓶交付时,也偷偷将一只上乘的翠玉手镯塞入她衣袖——自然是上回李铮赏赐里的。这时候不得不夸赞一句,李铮这财大气粗的出手当真挺大气的。
      而芷兰只顾着重逢之喜,全然没留意袖中多了那珠玉。

      见世子爷只侧目望向窗户,芷兰端着那壶立于门边不敢轻易呈上。
      “倒上。”世子爷负手站起,似乎是要活动筋骨。
      芷兰得了吩咐带着笑意满上一杯,玉白瓷杯的净洁更能映衬出深粉色石榴饮的娇丽,这一杯带着浓郁的花果香味,只消瞧上一眼便使人在这酷暑沉闷中食指大动。
      李铮信手接过,他转了转一侧的玉扳指。艳丽的颜色随他轻微晃动荡漾出毫无杂质的轻盈透亮。他脑中忽而闪过那方无故消失的淡粉丝帕,曾经她就是捏着那帕子的一角蹲在他脸前耐心细致地为他擦拭,那是双不掺杂任何应有恐惧与卑微的清澈眼眸,纯粹得只剩毫无情y的温热与柔软。李铮仰头一口气全然饮下,酸酸甜甜的口感霎时占据整个口腔与喉头,然后就是跟着血液流入到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李铮拿着那残留余液的瓷杯久久不能放下。
      他在想,也许,那夜不管醉酒的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她都会俯下身子,取出那帕子为其轻柔而体贴地擦去污渍。
      他想,深处的他应该是卑劣的,是不堪的,是腐烂的。如若不然,为什么第一个闪出的想法竟是将拾到帕子的人连根除去。而分明,是他最不愿、亦或是不能将这般的阴狠暴露于有光处。
      他是堂堂庆阳王世子,他可以拥有很多人,他也只能拥有一个人。
      染上瑰丽粉色的瓷白丢在桌面,只有清新的果香还在屋内无知扩散,比起呛人的呆板熏香,叫人心旷神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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