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3 独处 ...
-
林锐轻轻推开门,一眼看见站在摄像头后面的仲源。
整个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自己。
房间浸沐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仲源面前的那块布景被橙黄色的背景灯照得一片通明。光线微微勾勒出他正低头专心摆弄设备的侧脸,好像很专心致志的样子,以至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模特已经进来了。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身干净的浅纹衬衫,袖口被整齐地向上卷到手肘处,整个人看上去倒忽然多了几分少见的干练。
林锐站在门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断他那副专注的样子。回忆起来,这样的平面时装照,自己从姚启到仲源,自己经历过的已经不计其数,即便是这样和仲源独处拍照,也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好像自己还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无法言喻的复杂心绪。只是站在这门口的片刻时间里,脑中已经乱无章法地想到了很多事。包括第一次见到仲源时,他不太明显却被自己感知到的灼热眼神,以及轻轻抚着自己的面,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的“你还记得我么”时那始料未及的深情,还有……无数次有意无意地飘落在自己这里的目光。
事实上,林锐并非如Fed所想的那样迟钝到木讷。其实这两个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真切而清晰地感知。所以,对于仲源,自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一定认识过去的林锐,也许深爱过他,甚至到现在……依旧如此。只是,他却并没有发现林锐已经不再是林锐了。或许那并不是爱,他只是好奇于他的转变,又或许正是因为爱得太深,反倒陷入执迷,不愿自拔。
这些作为曾是姚启的自己来说,都曾刻骨曾铭心过,纵然他现在成为了林锐,也无法忘记分毫。所以此刻,他反而像旁观者一般,比任何人都清醒都看得通透,只是面上却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表露。或许这终究还是要归结到他所处的这个死而复生的身体,所以无法给予任何回应。Fed也好,仲源也罢,他们在意的,不过这个躯壳。而自己始终放不下的,却又何尝不仅仅是这个名字这个身体?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轻轻哼笑出来。他们和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爱也好恨也好,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然而这轻轻的一声,却让仲源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抱歉,我没注意到。”仲源放下相机,温文而歉意地一笑,又略略皱了皱眉,“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吭个声?”
“仲哥这么专注,怎么好打扰?”林锐淡淡笑道,这才走近了过来。
“哪里话,我也是没事折腾一下。弄得再好,也只有等模特来了才能看出效果。”仲源的笑意似乎明显了几分,看着林锐目光略略定了定,又问,“怎么样?现在开始,可以么?”
“好。”林锐扭过头朝明亮的布景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随即举步走了上去。
仲源站回到摄像头后,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布景前的那个身影略略站定,一身深灰色的针织套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随性的宽松之下反而将整个身形的瘦削勾勒得更为明显。而那双眼正随意地看向自己这边,幽深空洞的瞳孔里微微映出背景灯有几分温暖的色泽。
看似无心等待的神态,看着仲源眼里,却已然是一张完美的照片。
他定定地与台上的人对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走到布景边,将原本灰暗的色调拉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温暖的米黄色的背景图幅。
林锐有几分诧异地看着仲源的动作,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早已经和这种风格绝缘了。然而后者对上他的目光,却只是淡淡挑了挑嘴角,一面用目光示意着“继续”,一面人已经走回了原位。
“林锐,这一套的风格要传达的是一种‘慵懒’的气息,”将三角架上的摄像机取下举到眼前,透过镜头看着那被圈在四方小格中的人,淡淡一笑,“你只用按你的理解去做就行了。”
他从来不会去要求自己的模特摆出这样那样的姿势。在他看来,那样拍出来的照片,再美,展现的也只是虚有其表的人偶而已,空洞苍白,没有灵魂或者展现不出真实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要追求从模特身上传达出来的不同内在,并执意希望能透过摄像头将这些真切而准确地捕捉出来。所以,那些花哨的姿势对他而言只是成为一种掩饰和扭曲,相反只有那看似随意的举手投足,才最能在不经意的瞬间显露出内心的真实。
林锐听了仲源的话愣了愣,回想起上次拍那广告图幅的时候,他似乎也说了类似的话。很快挑了挑嘴角,从心里表示认同。
抬起头,看间天花板处一束黄色的光线斜斜地射向自己,在周身带来一种虚假的温暖幻觉。林锐淡淡地注视着那光线的来源,渐渐地感到这温润的光束落在眼中,原来也是有几分刺眼的。微微眯了眼,本能地举起袖子遮住了视线。
“把那灯关掉吧,太亮了。”听到快门的声音,林锐把视线挪到正前方,视线还有些不适应。木然地看着前方的影子,在一片光影模糊中搜寻仲源的身影。在如此暖色系的光线下拍照,自己到底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却又听见另一声快门。“没关系,”仲源的声音里是略带振奋的冷静,“很好,继续。”
林锐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几声快门响过后,盯着声音来源的目光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清晰。
一片昏暗的视线之中,却只剩下仲源明亮的眼。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将照相机挪到胸前,取而代之射向自己的,却是那好不避讳的目光。镜片之下,深邃不可测度,却又隐隐暗涌着波澜。
林锐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身走到布景墙边,两手插在口袋里,将身子随意地靠上。再度抬头看着自己的摄影师,后者才忽然动了动,似是回过神来一般,再度举起照相机,遮住了自己的目光。
“咔嚓”地按着快门,仲源定定看着眼前人的每一个动作,或低头,或抬手,或转身,或者什么也不做……忽地发现,自己竟然贪婪地不愿放过他的每一个经意和不经意的瞬间。镜头聚焦下的林锐,明明神态动作和平日里并无两样,但却也好像突然被什么附身了一般,周身立刻能够应景地散发出慵懒随意的气息。而在这明亮温暖的底色和灯光的反衬之下,这种慵懒又出乎意料地被镀上了一层暗色调。
就好比身处在繁华街市中一个踽踽独行的人,身旁的热闹喧嚣不能感染到他分毫,反而将他的孤独映衬得更加明显。然而他依旧只是这样懒懒地走过街市,就好像全不在意一样。然而事实如何,却终究教人看不出了。
仲源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林锐身上嗅到了几分孤独的气息。他心里有些惊讶,却也绝不怀疑自己感觉的真实性。他知道,无论林锐曾经历过什么,他已经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从神态到动作到点点滴滴,即使自己查阅了关于他的每一份资料,却依旧不敢自称对他有多少了解。
有时候他觉得很难抑制住内心对他的好奇,就像这两年里始终无法走出对过去的怀念一般。然而林锐却仿佛根本忘记了自己一般。仲源稍稍将镜头挪开了视线,瞥了瞥布景前的人,轻轻一笑。
或许这也并不奇怪,一直执着的都是自己,也只是自己而已。林锐不愿再提及过去,或者根本就已经忘记,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仅仅是那双空洞到无法看穿的眼,就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仲源一向自视冷静,却总是因为林锐而心神不宁。引用一句有些矫情的话来形容,就是说林锐是自己的劫数么?想到这里,仲源不由得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番,这么肉麻这么小言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还居然学着用起来。
一面脑中漫无目的地闪过各种思绪,一面手中已经是近乎本能地按动着快门。直到照相机忽然一响,闪动出一个储存已满的提示。仲源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对着林锐拍了一百多张。
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下午一点了。仲源长舒了一口气,索性关了照相机,对着林锐笑着一招手,说:“没想到弄了这么久,先休息下吧。”想了想又,笑着说,“估计Fed已经端着盒饭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林锐淡淡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几步走下了布景。仲源看他神态表情还是跟刚才一样,完全没有变化,心想这果真是所谓的纯粹“本色摄影'么,估计再这么照几个小时他也不会累到哪里去……
然而事实上,林锐还没仲源想象的那么神勇无敌。他早就困了。虽然在旁人看起来他只是在台上很随性地摆了几个POSE而已,但今天早上六点半就被Fed吵醒,又一直在摄像头前站到现在,这在林锐看来是严重破坏自己生物钟的恶劣行为。先不提他越拍越困是不是无意中给仲源造成了慵懒甚至孤独的幻觉,咳咳,是感觉,在那个过程中他已经谨慎地思考过关于工作时间的作息问题。于是经过一系列的思考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以后一定要在晚上六点之前上床,务必要死守住自己大于等于十二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很明显在他走下布景后,这个念头还美美的残留在脑海中。林锐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一个阻力,整个人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往前一倒,但刚有了那么点倒下的趋势,就被人一下子抓紧了手臂。
仲源将林锐往后一带,又跨出三两步,人已经拦在他面前扶住了双肩。
顷刻间四目近距离地相对,仲源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本能的动作,嘴角一抽,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狗血而诡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