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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银匠 ...

  •   人世间总是会说“久别重逢”这个词,人们惯会在“重逢”前加一个“久别”的限定,就好像时间不够长久,这就不算久别了一样。
      但,跨越生与死何其长久。小小的堂主背起行囊,奔往无妄坡。

      ——“可是我没有抵达那里。”
      后话,胡堂主坦言道:我没有到达边界,我被阻拦了。

      被一条河。
      胡桃仰头看圆圆月,脚下流淌过长长河一条,河水把月亮揉碎成千片万片。

      胡桃按照往生堂代代相传的口诀来到了这里,她以为这条河就是路径上原本有的东西。于是女孩在河岸边提起衣摆,她把单薄行囊背在身后系紧。她一只手提着鞋子,赤足踏入河水中。
      她没能过那条河。
      它如此浅,只淹没过胡桃的小腿。可每次胡桃走到中段,便莫名其妙就会回到岸边。
      尚未继任成为往生堂堂主的女孩,她知晓这河流是属于“边界”的一部分。河面有月亮月光,有茂盛水芷,唯独没有自己的倒影。本该有倒影的地方,被一群火红的蝶代替。红蝶比天上星星的倒影还要明亮。

      胡桃没有畏惧这种情况,她兴致勃勃地继续涉水,尝试了第七八遍:比如尝试单脚跳过去、尝试能不能憋气倒立过去、甚至还转过身倒退行走……

      在女孩第九遍开始的时候——胡桃正坐在岸边石头上,把缠绕住脚踝的水草摘下来,她刚刚试着沿河水往下走,至少没有回到岸上——有个声音让她停止。
      没有恶意,实在寻常的声音:“囡囡,你家里人呢,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在玩水呢……”用的称呼是某个地方的方言,意思是小女孩。
      胡桃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脚踝边,她看见河岸边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手上的茧表明这是一位相伴金玉的匠人。

      女子走到胡桃的身边,伸出手,拉她起来,弯腰给她拍打衣服。
      “哎呀……这也湿透了,你是摔在水里了么?”其实是胡桃刚刚倒立咧。
      “不如到我家去,先换个干净衣服,省得着凉。”女子说着。
      胡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河面。河面上有女子的倒影。
      胡桃说好呀好呀,能吃上一顿遗珑埠的金玉饭就是最好的啦。

      女子被胡桃提及“遗珑埠”这个地名,也没有惊讶,似乎她就觉得胡桃是属于这里的孩子。
      “天亮后,把你送回家去,”女子牵着胡桃的手,她们并肩走着,“你的家在哪里?”
      胡桃开口道:“是村口采茶的那家。”
      女子思索了一下,轻声说:“是那家呀,我知道了,听说他们家刚出生了一个女儿,你是姐姐?”
      胡桃咧嘴笑,没有否定,没有肯定。有些狡猾。
      女子只当是这回事,一路上说了些家常闲话。
      “金玉饭只是外人取的好听名字,其实就是几种颜色的粮食混在一起蒸煮。”
      “待会儿过去,说话要轻点哦,我父亲晚上睡得有些浅……”
      “有在教书先生那里学习吗,今年新来了一位教书先生。”

      等回到了家中,女子拿了干净衣服给胡桃穿。毕竟是成年人的衣裳,有些宽大,但胜在干燥温暖。
      因为家中有老人在睡觉,所以她们二人是在厨房灶台边说话。其实刚刚胡桃溜出去看了看,这个家中哪有什么老人,就只有女子一个人。
      女子做胡桃想吃的金玉饭,用碗盛了几种粗粮,又切了一小段腊肉混进去。
      胡桃坐在灶台的火那里,她头发还没干。

      胡桃伸出手烤火,偶尔也加点木柴进去。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遗珑埠。眼前这位忙碌做饭的女子,身上穿着遗珑埠那边特色的衣物,胡桃对这种衣服不陌生。

      如果生与死也是一种人类和自然的契约,那么往生堂也是承载这种契约千百年的地方。
      往生堂中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在身后,往生堂为没有后代的千岩军,每年到千岩墓园行后辈之事。同样,往生堂也会为没有后辈的普通人,帮助他们的生死这一门槛。
      而在身前,往生堂的“预约”从来都不是笑话,只要你约定了,那么从那一年开始,往生堂就会派人不定时地前往去看望你,并且告知周围能够书写信件或者能到璃月港带口信的人,务必告知往生堂预约者死去的消息。
      不可以怠慢生死。胡桃明白这一点。
      她对遗珑埠不陌生,也是因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胡桃曾经随老堂主来过好几次遗珑埠,这个以铸炼金玉、捶金击玉为生的土地,遍地都是金玉匠人的地方。胡桃很熟悉。

      女子忙完手上的事情,跟胡桃并排坐在灶台后面的长条板凳上。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女子这才想起来。
      “胡桃。胡是胡桃的胡,桃是……”
      “是淘气的淘吗?”女子笑起来。
      胡桃伸手在空中比划:“是有木的桃。”
      女子愣了一下,随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这个小女孩,她笑容温柔:“很好的名字。”

      板凳是矮脚,胡桃坐着合适,对于大人来说有些低矮。女人抱住双膝,跟胡桃说话:
      “还冷吗?”
      胡桃摇头,她道谢。

      “遗珑埠里每个人都作金玉之器,唯独我家不大一样……”女子将头放在双膝上,侧头看胡桃,“我家是遗珑埠里唯一的银匠。”
      为什么是唯一,胡桃问。
      因为这里主产金玉,而不是银呀小胡桃。
      胡桃语气老成:“银有银的妙处,金玉自然也有它的妙处,不可同等而语。”
      这话听上去不像胡桃说的,是谁说的。女子问。
      “哎呀……”胡桃笑,“是往生堂的一位客卿。”
      等我的手艺再好一点,我就送胡桃……女子说话说到这里,然后自己没再说下去。
      胡桃问什么什么——
      胡桃拉长声音问。女子也不回答,摇头,然后伸手点了一下胡桃的鼻子。
      胡桃和她一起笑起来。

      “胡桃为什么在那里呢?”女子问。
      “我在找人。”胡桃回答。
      女子没有说什么河里怎么会有人这种说法,倒是说了遗珑埠一个传说,说此处的河流里禁锢着不得安宁的魂魄。
      所以不要夜里涉水呀胡桃,会被可怕的游荡的魂灵拖入河中。年轻的银匠嘱咐着。
      “我才不怕咧,”胡桃叉腰,“他们来了,我就把他们送走。”
      女子听了这话,笑起来,声音像银铃,她摸了摸胡桃的脑袋。

      “没关系,我们胡桃这么可爱,这么勇敢,一定会找到想找的人。”女子轻声说。
      她说完这话,起身去端做好的饭食。站起来的时候,她背对着胡桃,好像擦了擦眼泪。胡桃没看见,女孩盯着灶台里的火。
      想找的人,想要找到爷爷,一定会找到的……胡桃想。

      吃过饭后,女子看见了胡桃随身带着的那顶大帽子。
      她教导胡桃如何拆线,如何缝补,终于赶在天明之前,把这顶帽子改成了胡桃合适的大小。
      “我以后会在帽子上戴上梅花。”胡桃摸着帽子,说。
      “梅花?”
      “哼哼,我家院子里自己栽种的梅树,我会做的。”胡桃说。制干梅上油是谁教的,已经忘却了,但这个制作方法还记得。

      隔天早上,胡桃说要出发了,女孩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年轻的银匠在院子里,为胡桃的帽子上放了几朵红梅花。她跟胡桃挥挥手,说一路顺风。
      胡桃蹦蹦跳跳地要出院子门,女孩刚走没多远,银匠就来到了门口。她靠着门扉,喊:“胡桃、胡桃!”
      胡桃回过头。一只脚还在门槛里。
      “……一路顺风,一路平安!”女子说。她道别。

      胡桃挥手告别。
      人世间总是会说“久别重逢”这个词,人们惯会在“重逢”前加一个“久别”的限定,就好像时间不够长久,这就不算久别了一样。
      但,跨越生死的时间是何其漫长啊。于是在重逢的时候,便已经了然。
      年轻的银匠目送胡桃远去。
      女孩的脚踝有银脚镯的虚影,在出门的那一刻,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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