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沐萩

16、第十六章 不尽人意

　　春雷隆隆作响，震得木制的床微微颤动，沉睡的人霍然睁开双眼，眼中仍残留着血丝。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记忆在遇见一个暗卫打扮的人，向他出示了崔长和身上的令牌后便断了。姜月撑起身子下床，借着屋外闪电的光，寻到床边的佩剑，放下心来。屋子里一阵一阵的亮了又暗，雷鸣振聋发聩，姜月觉得身子发虚，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拿了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肩上，打开屋门。

　　风肆虐而入，姜月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狂风顷刻间将她的外袍吹落，衣袂翻飞，雨水斜扫进来，带着冰凉的冷意。

　　“殿下！”屋外是一个惊喜的男声，姜月觉得陌生，抬起手挡住风雨看去，只见一身黑衣的少年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很开心的模样。暗卫里有这样的人，真稀奇，姜月不知觉的多看了两眼。

　　少年毫无回避的直视姜月，见她外袍吹落，很自然的弯腰捡起衣服，又踏进屋子合上门道：“殿下，大夫说您身子虚，吹不得风，需要多休息才好！”

　　“我睡了多久？”姜月接过外袍，声音沙哑的问道。

　　“足足两日两夜呢，崔大人每夜都来，今天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少年在提到崔长和时一脸向往的模样，姜月视若无睹。

　　“你叫什么名字？”姜月为自己倒了杯茶，侧过头看向少年。

　　少年脸一红，挠着头发道：“我……我叫肖厚，不过他们都叫我小猴。”

　　“小猴……”姜月润了润嗓子，声音好了许多，她淡淡一笑，道，“这两日辛苦你们了，不知现在外面是何情况？”

　　闪电一亮，从窗下走过的人影正在徐徐靠近门扉，小猴眼睛一亮，立刻甩下话道，崔大人就在外面，便很是积极的去开门。

　　姜月沉默，看向门口，袭卷而来的风也把墨衣的长和带了进来，他手里端着托盘，一眼瞧见脸色苍白的姜月，神色顿时为之一震，他一边放下托盘，一边对小猴吩咐道：“殿下醒了，你快去叫厨房准备补药，半个时辰后送来。”

　　“是，大人。”小猴崇敬的应道，立刻出门办事，甚至忘了对姜月说上一声。

　　崔长和皱了皱眉，回身合上门。姜月倒不在意这些，她的视线停留在托盘里温热的药粥上，那徐徐冒出的热气，像是在清楚的告诉她一个事实，她下意识的将心中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醒了？”

　　“不……”崔长和话一出口，连忙收住，他掩饰似的扭转话题道，“您睡了两日，滴水未进，先喝些热粥再谈吧！”

　　果然是这样吗，姜月也不点破，坐下身慢慢喝粥，而崔长和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视线想看又不敢停留。

　　进食不言，习惯的礼仪让姜月保持沉默，直到整碗粥喝下，她才拭了嘴角看向崔长和，开门见山的问道：“这两日情况如何？你先简略说来。”

　　那几个救了他们的蒙面人是谁，姜月和崔长和皆大致猜到，只不过崔长和自觉羞愧不敢再提，而姜月并不想把事情再复杂化，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就可以了。

　　提起正事，崔长和神色严肃，简要答道：“西狄骑兵通过黎关进入腹地，但五十里后的重镇剑平关他们攻之不下，转道北上，看情形是想从北面绕过天险，直袭京都。”

　　“目前他们有多少人马？”

　　崔长和略一思索，道：“两千骑兵，另有上万敌军驻扎在据黎关三十里的草原上。”

　　“继续监视。现在边防总领是冯贤，那原州城目前最高指挥是谁？”原州位居断崖天险以北，若西狄要袭京都，不走剑平关，那势必就是原州，姜月不放心冯贤，但更关心的是原州的将领，莫要也是草包一只。

　　崔长和脸色尴尬，苦笑道：“原州城主被押大牢，目前原州城坐镇之人正是冯贤。”

　　“什么！”姜月怒而起身，拂袖道，“他怎会在原州，冯贤这小子没有自知之明，原州城的官员也跟着胡来吗？”

　　“据说是原州城主通敌被擒，证据确凿，冯贤恰好在附近巡视……”崔长和也是一脸怀疑，比起原州城主，更让人担心的是冯贤为排除异己而污蔑忠臣。

　　姜月沉默，原州绝不能让冯贤来指挥，但除了他，边防此地再无重臣可越权行事，除非……姜月从腰带暗囊里拿出一方小印，递给崔长和，冷静命令道：“你立刻赶往原州，以我的名义暗中接手冯贤职务，包括原州城。”

　　“这……”崔长和倒退了一小步，不敢接印。他明知这是他所期待的结果，只要接下此印，姜月再无借口推脱责任，可是看到她义无反顾的模样，崔长和心疼了，他自己先后悔了。

　　“拿着，我不知道你知晓多少，但这是我的决定，你没必要担心！”姜月拉起崔长和的手，把印信郑重交给他，继续说道，“暗卫自有一套联络方法，你把小猴留下，其余人全部随你去原州，若是冯贤冥顽不灵，扣下不必顾忌，姜后那儿，我会修书回禀。”

　　也许是姜月的手指太过冰冷，指尖接触到崔长和时，崔长和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抓住的姜月的手，关切道：“您感觉如何，要不请大夫前来？”

　　姜月硬生生的抽回手，掩在袖中，侧过身子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即可。”

　　崔长和眼中的落寞显而易见，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临去前，他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道：“黎关杜衍芝夫妇战死，不过他们的女儿被人救出，此刻正在汲关城内。”

　　姜月沉重的点了下头，没再多言。

　　崔长和最后看了眼，暗叹一声离开屋子，他自始至终不敢提及简易之事，他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姜月也不在意。

　　走至长廊上，迎面而来的正是端着一碗药汤的小猴，崔长和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少年，心中感慨万分。这少年是三年前才加入暗卫的特例，个性与暗卫格格不入，若非因为临终前力荐他入组织的是崔长和昔日的战友，最能让人信服的长辈，他绝不会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加入。但暗中观察这少年三年动态，除了个性依旧如初，并无异样，就是将他远远调离京城，也毫无怨言，崔长和不可否认，对少年的疑心正逐渐消除，此刻见到他，只是担心以少年的莽撞，怕是照顾不了姜月。

　　小猴到是没那么多心思，一见崔长和在此，立刻上前招呼。

　　崔长和看了看药汤，随口问道：“药煎好了？”

　　小猴不假思索的答道：“前儿大夫看过就给了药方，小猴瞧见崔大人一日三餐的往屋里送，也不管人醒没醒，小猴学着也就一日三餐的温着药汤，不过这碗是今早刚煎好的，前几日的怕是不干净就倒了。”

　　崔长和脸色一变，低咳一声，板着脸道：“这点小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别到处嚷嚷，包括殿下那儿，更不准提，知道吗！”

　　“哦……小猴知道了。”小猴一脸受伤的样子，无精打采的答道。

　　崔长和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嘱咐道：“这段日子你照顾殿下，心细点，做事要多注意观察。殿下很多事情不会说，你要学会看，知道她缺什么！”

　　“啊？崔大人是要让小猴照顾殿下？”小猴惊呼道。

　　崔长和皱眉，压低声音严肃道：“小猴，你第一件事就是控制情绪，别再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殿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需要安静！我和其他同伴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中间，你务必照顾好殿下，把暗卫传递的信息全部交给殿下，明白了吗！”

　　小猴一脸自信的昂首道：“崔大人放心，小猴保证，一定完成崔大人交代的任务！”

　　崔长和担心的看着小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信任他了。崔长和继续前行，离开，而小猴端着药汤，继续前往姜月所在的屋子，没人注意到，此刻小猴脸上得意的模样，与以往截然不同。

　　雷雨倾盆，毫无止息，姜月披了外袍立在窗台边，愣愣的朝西看着，雨雾沾湿了脸颊，眼眸湿润，分不清是恨是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潸然而下。而同一时刻，数十里之外的草原上，大帐门口，一墨绿身影亦是若有所思，不言不动。

　　一脸不爽的玉圭撑着伞走到自家王爷面前，语带讽刺的劝道：“王爷您就是神人也不必拿淋雨证明，到时底下多出一堆学您淋雨，医官又要来叨唠了！”

　　简易失笑，依言转身回了大帐，淡淡说道：“我只是需要冷静冷静……我看过你的报告了，玉圭，这件事我已上报回朝，全责在我，而非你等。”

　　玉圭脸色一变，当下反驳道：“是属下失策，没捉住姜月，职责在我，王爷何必……”

　　简易抬手制止了玉圭的劝说，摇头道：“若非我有心放纵，她早已被捉。更何况，那日温侯出手，你又怎能预料……”

　　一切，只是恰好如此，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