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沐萩

14、第十四章 不再回首

　　第一眼看到姜月，崔长和松了口气，第二眼发现简易，心又悬起。四周除了君怜和雏微，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停留在崔长和身上，他暗暗握紧缰绳，告诫自己小心再小心，这一刻不能出丝毫差错，否则，他与姜月都别想安然离开。

　　姜月一路上不自觉扬起的微笑在看到崔长和的刹那收了起来，她还没失去理智，崔长和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当然不可能只为了见见她，但观他神色，又看不出个所以然，一时姜月也不敢贸然开口。

　　崔长和脸色不变，旁若无人的直视姜月道：“月儿，家中突遭大变，快随我速速回去。”

　　姜月脸色一白，犹疑开口道：“当真？”

　　“千真万确！”崔长和坚定的说道，眼角持续留意四周动静，尤其是姜月身边的简易，不管是何小动作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可是……”姜月挣扎了，她直觉崔长和所说之事不小，但也正因为不小，她更怕这是一场算计，姜后对她的算计。

　　“月儿，若家中有事，不妨先回去看看，等事情办完了再与我们一起。”简易适时插话，说出的一番劝说之词，让一直观察着简易的崔长和惊愕万分。

　　“家中尚有胞弟在，我已离家，不必……”姜月说到这儿，眼角瞥到车窗后的君怜和雏微，微微皱了皱眉，她顺下去说道，“不过“胞弟年岁尚小，不懂事，我也该回去看看究竟。”

　　“这，月儿，你真打算走啊？”团长面露不舍的说道。

　　姜月歉然道：“等事情办完，我一定回来，到时团长莫要嫌弃。”

　　“这……”团长又靠前一步，正想再说几句，简易横插进两人中间，对姜月温柔嘱咐道：“一路小心。”

　　不是一路平安，而是一路小心，崔长和眼中警惕之意一闪而过，只听姜月淡淡应了声。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简易在姜月掉转马头要走之时，忍不住说道。

　　姜月回眸，深深的看着简易，郑重的说了句好，挥鞭离开。

　　眼看着姜月与崔长和越走越远，简易一直深情注视，不言不动。直到人已远去，确信听不见这边的声音时，团长才一脸焦急的唤道：“王爷，您就这样放她走？”

　　简易瞥了眼如释重负的两个女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道：“不急，白圭在前面埋伏，不用我们出手。”

　　“可是刚才也是机会，何必要劳烦白大人，多添变数！”一个武夫疑惑的问道。

　　简易冷哼道：“你这是在质疑本王，嗯？元副将！”

　　元副将惊出一声冷汗，下马请罪道：“微臣不敢，想必王爷有王爷的考量，元某愚钝，还望王爷明言。”

　　元贺是西狄王的母舅，外戚一族对摄政王一手揽权早有非议，简易摆出脸色，吓他一吓，但该澄清的还需澄清。

　　“刚才那人虽未动武，但观他神色动作，对我们早有怀疑。听闻姜国皇室有一批影卫死士，武功卓绝。我们只有十几人，万一被他们逃脱，茫茫草原，如何追捕？如今我们放他们离开，他们必然会警惕身后追击，却料不到前有埋伏，以逸待劳，才是万全之策。”

　　“王爷英明！”众人异口同声赞道，却没人敢问，为何不趁那人未来之前下药迷倒姜月，一路机会无数，偏偏简易一直按兵不动，但他们皆是王爷亲随，再多疑惑，也不会当着元贺之面询问。至于元贺，大而无脑，此刻早已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简易不再理会元贺，瞥到怒视自己的两个女子，冷冷一笑，调转马头道：“先与中军汇合。”

　　“是！”

　　白义还未上鞍，却灵性十足，简易轻拍马颈，它便依着简易示意的方向迈开四蹄。但在离开前，马儿扭头望向姜月离开的方向，嘶鸣一声，难掩不舍。简易怅然失笑，对马儿说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我，白义。”

　　他还记得昨夜怀中之人的轻喘呢喃，他还渴望着软玉温香的长久相伴，而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当那人堂而皇之的出现，简易就知道，他不会再有机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姜月，他再不会是一个流浪乐师，而姜月，也不会再对他付出真心。所以，哪怕放走姜月会增添无数变数，他也自私的想要给他们之间的一切画上一个完满的圆点，至少，在他此刻的记忆里，姜月离去，但情意仍在。

　　两骑疾驶数十里，崔长和发觉姜月脸色白的吓人，连忙拉住缰绳急问：“殿下，您哪里不舒服？”

　　姜月喘着气，摇了摇头，她轻拍了拍躁动不安的骅骝，直视崔长和道：“我没事，你先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那么严重！”

　　崔长和回头看了眼，确保无人追来，才快速答道：“我去了趟西狄边城，可以确定两个事。第一，西狄已经出兵，至少有十万人马；第二，西狄摄政王的汉化名字，正是简易。另外，在我找您途中，劫到西狄密报，今早黎关失守，杜衍芝身亡。”

　　姜月身子晃了晃，难以相信，她沉声质问道：“你所说属实？”

　　“句句属实！”崔长和从怀里拿出一封染血的信，递给姜月，一边说道，“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说这个简易就是摄政王简易，但据西狄士兵描述，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人。”

　　姜月看完信，手紧紧的捏着信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崔长和观察着姜月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小心试探道：“您脸色很差，是不是刚才赶路太急了，要不休息会儿？”

　　姜月摇了摇头，垂下头掩去神色，随口问道：“现在边防最高长官是谁，杜远还是马丰？”

　　“是冯贤，上个月刚上任的。”崔长和苦笑答道。

　　“冯贤？怎么会是他！”姜月愕然，不管是杜远还是马丰，至少比冯贤要好，冯贤，他，那简直是个草包，若不是看在他爹三朝元老冯御史的面子，朝廷怎容得下这种胆小怯懦毫无主见的庸才。若是这里是他主管，这场仗还没打，临阵脱逃的名单里恐怕就有他一份！

　　“殿下，您要插手此事吗？”

　　“我……”姜月正想应下，脑海里顿时想起与姜后的交易，她插手，那意味着她愿意承担一个皇储乃至帝王的责任，而她若坐视旁观，大好河山、无辜百姓受外族侵略，她良心何安？

　　姜月凝视着东方朝阳，复又回头西望，骅骝感觉到主人的挣扎，又开始不安的躁动。崔长和知道这一刻的重要，他早就明白姜月会如何抉择，可是眼看着她这样痛苦，他的心也随之揪起，痛得难以呼吸。

　　“回去，放出信号，联系暗卫，黎关既破，汲关是否遭袭？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确定方向，今晚之前，赶回国内。”姜月神色坚定，背脊挺得很直很直，吩咐完，她不再回头，促马前行，雷厉成风。

　　师父的事，简易的事，一切都已成过去，当她决定回头的那一刻，都不再重要，她没有任性的机会，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只有咽下，因为她是姜国的皇太女姜月，必须为千千万万子民考虑的君主。

　　崔长和听见姜月的命令，大声应道：“是！”

　　他从怀中掏出竹筒，点燃，放出信号后立刻挥鞭追上，可是看着姜月孤寂单薄的背影，他心如刀割。

　　殿下，对不起……

　　如今的黎关，硝烟弥漫，哀声连绵，用布带将稚儿捆在胸前的妇人手持长剑，犹在滴血。

　　“夫人，让我们护送您离开，求您了，将军临终前最后下达的命令就是保你们母女安全……”曾经听见女孩说话就会脸红的亲卫此刻满身血迹，犹不改脸上坚毅的神情。

　　“不必再言，夫君为国战死沙场，我杜三娘岂可苟且偷生，你们若执意要遵从他的命令，就……把这孩子……我的女儿清平带走，抚养她长大成人，我和衍芝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杜三娘解下怀中熟睡的婴孩，递给亲卫。

　　仅剩的四个亲卫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最初说话的那人接下孩子，用布条缠在怀里，一手托着孩子一手说道：“夫人的心意我等明白，卫祈竭尽全力也会护小姐周全！”

　　杜三娘痴痴的看着孩子，听见马蹄声又近，坚决的折身大步走去，一边气势十足吼道：“西狄豺狼，杜三娘绝不容尔等猖狂，拿命来！”

　　四个亲卫中，除了抱着孩子的卫祈骑马返道而行，其余三人相视一笑，大步向前道：“夫人休急，我等与您同在，誓死相随！”

　　“好！”杜三娘感动的大喝一声，一脚踢开门板，杀向敌军。

　　此一战，黎关破，西狄折损近千，血流成河。而远处山坡之上，望着浓烟之下倒塌的城墙，卫祈抱着哭泣不止的婴孩，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