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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别走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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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照应了妹妹几句之后就走了,初蕊把阿蛮扶回了卧室,她看着阿蛮恹恹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我头晕......”
初蕊估摸着她是从前生活得不好,吃得也跟不上,这回受了惊吓,直接晕倒摔在了破碎的瓷杯上。
今后要多熬些药补补身体,养得白白胖胖的。
丫头们都走了,小柳和小红是自愿留下的。可恶的张妈妈被赶走了,往后这个府里的丫头就是初蕊的和初晴姐姐做主了,现下正是表忠心最好的时候。
初蕊吩咐二人仔细看顾她,自己去煮药。
阿蛮躺在院子里的小榻上,身上盖了条小毛毯,初春的白天虽然温度还不高,但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两个丫头也就随她去了。
小柳和小红对视一眼,想起方才初蕊姐姐大怒的模样不由得缩了下脖子。
“你们别来烦我,我想一个人呆着。”
许是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恢复过来,阿蛮的视线里还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双耳朵可以听见声音。
身体的虚弱让她的心里不免也生出一点烦躁的感觉,她从之前就看见过这两个丫头眉来眼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二人关系好。
“是——”
小红撇了撇嘴,拉着小柳走了。
无故发疯的人她见多了,什么依仗都没有还发疯的就是自寻死路。
许是因为营养不良,阿蛮的头发又细又软,在太阳下看来更是一头黄毛,和其他姑娘引以为荣的青丝差远了。
她侧着脸把自己埋在毛毯里,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院墙外面的树枝发出一声轻响,“咔嚓”。
要是平时她都不会注意到,如今暂时失明了,这声音就显得格外大。
阿蛮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沉声道,“我叫你们全部滚下去,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四下寂静无声,让人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错觉。
可她偏要刨根究底地问下去,“是说谁在哪里,怎么这么大胆子,再不滚出来我要你们好看。”
依旧没有人出声。
阿蛮愤怒地掀开自己身上的小毯子,挣扎着站起身子。双手向前摸索着,一步一步地往声源处走。
地上有些落下的枯叶,她一步步地踩在上面,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她谨慎地绕过一个个台阶,但还是一不小心踩在小石子上,把脚扭到了。
世上的痛苦,生子算十分,牙疼算九分,那扭脚有六分。
无论是骨头活动的声音,还是那一瞬间涕泪齐下的难堪,都把痛苦的量级往上增加了。
阿蛮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吓得跪倒在地,但幸好只是几乎,她不知废了多大力气,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没有彻底倒下去。
应该只是扭伤了,骨头没有断。她从前经常假装受伤了逃避干农活,身上的骨头好不好还是有点了解的。
原本就不怎么看得见,现在脚也扭了,但更激起对那人的好奇心。
她屈起那只受伤的脚,一步一步地跳到墙边。心里的怒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反而有种奇怪的感觉。
阿蛮好像第一次开始停下来思考,人生中除了农活、挨打、吵架之外,还有些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
那人动了,踩着叶子来到她面前,照旧是一言不发。
但是阿蛮能感觉到一丝细微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是对面的人在试探她能不能看见。
“我看不见。”
阿蛮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小声地说。
对面的人是男是女她不知道,是否对她怀有善意也不知道。
如果有的话,她也跑不远,这么想,阿蛮的一颗心就静下来了。
于氏没说起这野丫头总是气得牙痒,二郎说起她也总是劝阻她不要再同母亲犟嘴,只有村长会在夏日的傍晚抱着三四岁的阿蛮,让她认天上的星。
她总是觉得自己除了粗俗惹人厌之外,还是有一两分聪明。
倏然,对面的人动了。
阿蛮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
她不死心地追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没说话,却轻轻笑了一下,胸腔微微颤动。
阿蛮感觉自己越来越高,对未知的恐惧让她的掌心出了许多汗,她抓紧了那人的衣襟。
饶是她没有见识,也知道握在手心的料子极为上乘,滑而不腻,柔顺轻盈。她顺着衣襟往下摸,企图摸到标志性刺绣,日后好辨认。
没想到那人把她放下来,把她的手从身上拿下来。
阿蛮迷茫地看着前方,无光的眼珠不知道该转向哪里。她伸手摸了摸的周围的事物,却摸到一手粗糙的树皮。
“你是什么人?”
没想到,这次对面的人居然出声了。他轻笑一声,声音倒是好听,年纪瞧着也不大。
“我路过此地,闲着无事坐在树上随便看看。”
阿蛮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她见对方没有什么想伤害自己的意思,也就大着胆子跟他搭起话来。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强闯民宅,也不怕被抓起来。”
那少年郎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笑得止不住,“就凭这院子里几个仆妇,还想发现我 ,真是做梦。”
阿蛮的眼睛看不见,心里没有安全感,只好用力地抓住身下的树枝。
她的双腿垂下树枝,踩不到地面让她心中的恐惧增加了几分。
“你把我弄到这树上来做什么?”
少年人厌烦了少女无穷无尽地问题,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满不在乎道,“因为我想,所以就这么做了。”
真是幼稚,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村长家帮忙把农活干了。
阿蛮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偷偷撇了撇嘴,“哪有你这样二话不说闯进别人院子,还要把主人放在树上的。”
少年郎顺势仰躺在树枝上,将嘴里碍事的草吐了。
“我看你这个小瞎子可怜才这么做的,啧啧啧。”
阿蛮像被戳到痛脚的野猫,气呼呼地质问他,“我哪里可怜!”
“我瞧这府里这么大,就你的院子最破,离主人也最远,一看就不怎么受宠。再看你长得这么普通,还瞎了眼睛,哪里不可怜?”
听了这话,她罕见地沉默了。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确实没办法反驳。
少年人见小瞎子低着头,一拍脑袋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对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话的。
他“噌”地坐起来,矮下身去看她的脸。
“喂,你没哭吧?”
“喂喂喂,小瞎子你说话啊。”
眼看着少女肉眼可见地消沉,他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快把梳整齐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好了好了,小瞎子你别难过了,我胡说的好吧。”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
阿蛮疑惑地抬起自己的头,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泪痕,不过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稀有的笑意。
少年见她心情好转,决定不去计较对方欺骗自己的事情,大度地献丑让对方开心一下。
“行了,别难过了,要是我明天还来就给你带吃的,我阿娘做的。”
阿蛮刚想说自己不是真的吃不上东西,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嗯嗯,我要吃豆沙馅的。”
“嘿,你怎么还点起菜来了,真当爷是饭馆里的小厮了,那要不要我给你来一个。”
他清了清嗓子,“诶客官里面请,几位啊?”
这个少年郎年纪不大,还在变声期,掐着嗓子学小二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滑稽。阿蛮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虽然这辈子还没去过饭馆,不过她想,小二应该就是这么说话的。
初蕊端着汤药回来的前一刻,少年把阿蛮原封不动地放回了院子里的摇椅,还细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你明天还会来的对吧?”
阿蛮想抓住他的衣裳下摆,却抓了个空。
那少年郎边走边笑,“你放心好了,我会来的。”
他一跃而上院墙,消失在院子里。
阿蛮静静地躺着,脑子里开始描绘对方的模样,不知道怎的沈令妤的脸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那少年应该就是男版的她。
第二日,趁着初蕊亲手熬药的时候,她特地恶声恶气地把小丫头们都支开。
偌大的院子又只剩下她一人,阿蛮只需要躺在椅子上等着那个少年的到来。为了更好地见他,她特意让梳洗的小丫头给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这样奇怪的要求,引得初蕊也多看了她几眼
她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籍贯姓氏,也不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少年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更重要的是,他今天会给她带他阿娘亲手做的糕点。
阿蛮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也带着淡淡的期待,这似乎是自己回到沈府之后唯一一件好事情。
“咔嚓咔嚓——”
一阵脚步轻响,有人站到了阿蛮的面前。
她强压下心里的喜悦,但她不知道嘴角的微笑已经出卖了自己。
“你来啦?”
昨天把脚崴了,被初蕊好一通说,她今天不敢随便站起来走路了。
“嗯。”
对面的人轻轻应答了一声,声音似乎比昨天低了一些。
阿蛮被他这不寻常的沉默吓到了,“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可惜少女的试探并没有得到回应,更坚定她心中不好的想法。
不过幸好,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的人开口了,声音很沙哑,听不出昨天清脆的少年音。
“没什么,昨天感冒了,有点不舒服。”
一阵奇怪的感觉萦绕在阿蛮的心头,但贫瘠的语言能力让她无法表露自己的心情。
她呆呆地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那少年没说话,不过即使他点点头,对面也无法看见。
她的手上被放了一个温热的东西,阿蛮摸到一个油纸包,这就是昨天少年说的阿娘做的糕点。
他强行拉开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丑的微笑。
“你尝尝就知道了,我没骗你,我阿娘做得特别好吃。”
“好。”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古怪,就在阿蛮想出声试探的时候,那少年开始动作了。
“咔嚓咔嚓——”
他走到了阿蛮的面前,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我明天就不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阿蛮正在吃酥饼,听到这话被狠狠呛到了。
她咳得眼泪流了一脸,艰难地把饼咽了下去,“诶诶,你要去哪里?还回不回来?”
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院子的回声,和之前的寂静没有什么不同,但阿蛮就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已经走了。
很久之后,王暄问她为什么那么看重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阿蛮漫不经心地盘着手里的佛珠,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已经是泪流满面。
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久了旅人,看见一棵孱弱小草都觉得亲切。
“喂!你回来啊!”
阿蛮强撑着无力的身体,但脚踝钻心的疼痛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她走了没几步就坐倒在地,偏生掌心皮开肉绽,隐隐有血渗出来。
“喂!你这饼根本不好吃......”
最后几个字缓缓化作气音,卡在她喉咙口许久,梗得她几欲落泪。
她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久到冰冷的地面都被她焐热,有了人的温度。
“咔嚓咔嚓——”
院门口又出现一阵脚步声,是那人回来了。
阿蛮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萍,她用尽吃奶的劲喊道,“你别走好不好?”
空旷的院子回响着她的哭喊声,对面的人没有应答,但也没有移动,像在犹豫纠结。
阿蛮一咬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开始理解河源镇的跛子是什么样的心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供他人取乐。
她屈起那只受伤的脚,一蹦一跳地往对方的方向走,走累了就停停。心肺像被一千根绣花针扎穿,每呼吸一下就有尖锐的刺痛感。
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阿蛮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执拗地往前走。
“你别走,我马上就到。”
眼泪几乎和汗一起流下来,简直糟糕透了,太丢人了。
等她触碰到那人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满头的汗打湿,牢牢地黏在额头上,好不狼狈。
“你别走,行吗。”
阿蛮一边克制地喘气,一边忍耐从嗓子到手到脚的痛苦,她搜肠刮肚也不过才艰难地说出苍白的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