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太妃 ...
-
庆王的暴行很快传遍了行安,连称病不出门的张婉秋都知道了。
“三哥,你说陛下病重,庆王把持朝政,万一日后都好不起来,我们该怎么办?”不知道联想到什么,她面色不太好。
庆王到了行安,并没有命人去拜见他,反而把投名帖的人全部拦在外面,想打听消息的人都没门路,沈正书对此也讳莫如深。
张君儒下颌线紧绷,眉间出现一个川字,“若是再不好,你就随我去边关,总比呆在京城安全。”
“那婚事......”
京城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他们似乎对庆王也颇多忌惮乃至畏惧,张老爷子是个护身符,皇室就算再昏庸无能,应当也不会残害忠臣之后,所以张婉秋越早嫁过来越好。
贵族女子的婚姻多半不由己,找个岁数合适容貌中上家境相当的夫婿已经是难得,更别提上进,只要能守住家业就算祖上积德。
张婉秋只偷偷见过未来夫婿一面,清秀有余英俊不足,听说功课不错,敬爱长辈,友善兄弟,房里有几个侍妾,但并未有孩子。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母亲笑她贪心,什么劳什子的爱情,哪是她们这些人能肖想的。
“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去同祖父说。”
张婉秋噙着笑,摇了摇头,“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我倒是想一辈子陪在你们身边,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叹了气,“底下两个妹妹倒还要嫁人呢,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当好榜样,只怕被人笑了去。”
张君儒看着她,只觉得母亲去了之后,大妹妹一夜之间变得懂事许多了,成长的代价就是被抽干了新鲜的生命力,他宁愿全家人都能任性一些,自己抗下所有的事情便好,可全天下哪有那么周全的事情。
“你别太忧心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若是他们家待你不好,我就是拼了一身剐也要把你带回来。”
他剥了个橘子递给张婉秋,祖父年迈,父亲缠绵病榻,大哥虽然被保下一命,但形同废人,这个家里往后只有他支撑了,他就是张家的颜面。
“我倒还好,还有你们,只是可怜了沈小姐......”她被窗外一只翠绿的鸟儿吸引了注意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鸟儿倒也不怕生,外头下着涟涟的春雨,它就单脚在窗台上跳,不时叫两声,生意盎然。
剩下的话湮没在寂静的空气中,张君儒放下手上的东西也没接茬,转头说起来不久后的花灯节,“到时候去街上逛逛,也去去晦气,家里冷冷清清的,整日呆着憋坏了。”
他又补了句,“我和你一同去,外头不安全。”
张婉秋将头转了回来,喉间疼痒难耐,掩着嘴咳了两声,身上没什么生气,“工匠都被杀了,哪还有什么花灯,人都死了,还看什么。”
张君儒起身把窗关了,隔绝了寒凉的冷风,也把唯一一抹绿色拒之门外,连同那只小鸟。
“好好养病,等到了夏天就好了。”
“是嘛。”她望着袅袅的白烟出神,这日头真长啊,长得她看不见希望。
阿蛮又被庆王请去做客了,沈令妤最近似乎很忙,忙得看不见影子,或者是彻底放弃了阿蛮。
也是,全天下这么多好看的姑娘,他要是真想要人暖床,何必找个蠢笨不堪的野丫头,阿布是这么想的,顺手就把看着娇娇弱弱的何清桃放了进去。
阿蛮危襟正坐,目不斜视,看着自己的脚尖。
庆王歪躺在贵妃榻上,一会叫美人给他捏肩,一会叫小童给他翘腿,就是不理睬阿蛮,两个人一个聋一个瞎,对坐了半日也相安无事。
屋子里燃了檀香,白烟缓缓上升,在空气中蜿蜒成好看的形状,然后缓缓地消散,细小的颗粒四处漂浮。
阿蛮觉得鼻尖微痒,心下暗道不好,就算再克制,小小的喷嚏声也打破了微妙的平静。
奏乐的声音瞬间停止,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她成了众矢之的。
“抱歉。”
庆王一挥手,屋子里的人便鱼贯而出,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摩挲着指根的玉扳指,那张正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如果阿蛮没看见里间还有未凝固的鲜血,也想不到“相由心生”这个词语未必正确。
“听说小姨曾经和张家三郎议亲。”
虽然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让人疑心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张三郎少年英雄,为国守边疆,又和小姨有过一段情,本王改日可要登门拜访一下。”
阿蛮眼观鼻鼻观心,否认道,“并未到议亲这一步,只是小儿女间的玩笑。”
她今日穿得极为素净,比院子里的丫鬟都寡淡,沈正书让她挑金银首饰戴上,免得被人说他苛待女儿,她礼数周全,偏生又挑不出错。
庆王看她那副有气无力、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样子就烦,真想全杀了,但阿妤又最看重这个妹妹,杀了就全完了。
他心里烦闷,一拳打在棉花上,猛地把扳指往桌上一放,发出巨大的动静,阿蛮“吓”得身躯一抖,嘴巴抿起,看上去像是受惊的小白兔。
她膝盖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姐姐没有成婚,妹妹自然不敢,求殿下宽恕民女僭越。”
说罢,还磕了两个响头,把胆小怕事演绎得淋漓尽致。
庆王阴鸷地笑了起来,忍不住抚掌,这丫头倒是会扣帽子,他不过是问了两句,怎么变成他的过错了。
脑袋里忽得传来熟悉的剧痛,他烦躁地抬手将珍贵的黄花梨家具推翻,溅起的木屑划伤了阿蛮的脸,可是她低着头,没有躲。
庆王的眼前血红一片,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她怎么会不为病痛所折磨,他歪了歪脑袋,脑袋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转孔,太妃疯癫的模样还在眼前。
她年纪轻轻便头发花白,呆呆地坐在地上,灰白的眼睛折射出微弱光芒,她高喊着,“赵家的报应来了,天不佑赵氏!”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他会来索命的,你们都得死。”她的唇角流下黑红的血,神情却如同看见情郎的二八少女一样娇羞。
“太子殿下,你来接我了......”
“唔——”神情冷漠的宫人送了她最后一程,太妃死之前没有留给儿子一句话。
眼前忽而变成了火海,母妃的尸体就在里面,年幼的庆王被黑烟熏得睁不开眼,无边的热气卷了上来,他的头越发痛了起来。
庆王神情狰狞,抓住阿蛮的领子,将她从地上硬生生地拉起来,扯断了好几根头发丝,吐血而死的太妃忽然和眼前的女人重合了起来,那股万蚁噬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丢下我?”
他咬紧了牙齿,满面通红,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疯狂地甩动,“你知道你死了之后,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先帝妃子痴恋当朝太子,你死了倒好,留下我受旁人白眼,你这个贱妇。”
“要不是......要不是......”他喘着粗气,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本王早死了。”
阿蛮生生受了他一个巴掌,跌倒一边,眼冒金星,半边耳朵发出嗡鸣声,她闭了闭眼睛,那股恶心的眩晕感挥之不去。
她不敢随便出声,生怕激怒了眼前的疯子。
不过庆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她忘在了一边,如同困兽一般,在屋子里不住地踱步,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阿蛮不懂方才还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发疯似的将皇家密辛全倒了出来,她恨恨地将嘴角渗出的鲜血擦去,唇角是裂开了。
“怀贤太子,怀贤太子......”他神经质般地将这个名字再三咀嚼,恨不得吞吃入腹,“他早就死了,你这个贱妇怎么还不下去找他,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阿蛮缩起自己的身子,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余光瞟到一个柱子,她悄悄往那边爬去,那一巴掌的威力实在不小,她的脑袋到现在还晕乎乎的。
幸好,她从小就便挨惯了打,这点不算什么,她安慰自己。
呸,她咽下血沫,要是手上有权力,定叫他不得好死。烂东西,只懂得欺负女人。
庆王拿起一个烛台狠狠砸向了地面,鎏金的器物瞬间四分五裂。
老太监终于姗姗来迟,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葫芦药品,艰难地倒出几颗药丸,他也不催促,就放在一边等着庆王自己发现。
阿蛮觉得这对主仆真是有意思透了,一个发疯打人,一个遛狗不拴,白白连累了旁人。
庆王转过身,那双红得沁血的眸子将她锁定,大步朝这个方向走来。阿蛮见事情不好,也不得什么面子,迅速地往桌子下面爬,几根长指甲生生折断了。
可惜,那疯狂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没有半分怜惜,就往黢黑的地面砸去,竟想将她置于死地。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和男人抗衡,被撞了两下,温热腥臭的血便流下来,将她的视线遮了一半。
强大的求生欲袭来,阿蛮伸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庆王头上砸去,疼痛与恐惧并存,她无法想象自己死后的场景,人死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有。
疼痛持续传来,渐渐变得难以忍受,阿蛮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打死,脑浆流一地,然后在一个夜晚被草草地扔到乱葬岗,最后被野狗吃干净。
身上的痛和心理的痛双重加持,脑内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忽然崩塌,阿蛮加重手上的动作,她自小做惯农活,手劲不是寻常小娘子能比的。
不知道多少下过去,身上一重,庆王倒在她身上,阿蛮的心在狂跳,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疯子还有一个老树妖般的太监。
她现在非常冷静,将庆王推开,烛台扔掉,擦去糊了一脸的鲜血,坐起身和老太监四目相对。
“你没有帮我。”她说。
大概人快死了,说话也硬气起来,阿蛮浑身鲜血,目光沉沉,说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敢和庆王面前的红人太监叫板。
那太监身体轻盈地坐了下来,声音忽然变得年轻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