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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沾衣欲湿杏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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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监在前面走,阿蛮大气不敢出地跟在后面,庆王这是发的什么疯,把她抓去做什么。这些天她虽然住在后院,但能听见客房那块的歌舞声就没停过。
庆王真是不嫌累,找了那么多姑娘来助兴。
四周虽然时不时有侍卫巡逻,但一根针的声音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熟悉的沈府被走成了迷宫,阿蛮觉得被太阳晒得眼晕。
她紧张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金叶子捏在掌心里,恭敬地问道,“公公,敢问王爷找我有何贵干?”
老太监的声音尖利古怪,偏偏还要故弄玄虚,“殿下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阉人可以猜测的,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说不定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他转头冲阿蛮神秘一笑,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像是千年的老树妖。
阿蛮可不觉得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能全须全尾地从这房里出来,她都要感谢沈家的列祖列宗了。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想法,二人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里面发出一声暴呵,“不长眼的东西,全都滚出去!”
“砰——啪——”
金酒杯金碟子一股脑地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了阿蛮的脚边。
里头服侍的小丫鬟们哭哭啼啼地出来了,头都不敢回,忙中看了阿蛮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留了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老太监面不改色,显然是见多了,一躬身说道,“三小姐,请吧。”
阿蛮前脚刚进去,后脚门就被无情地关上了,连个灰尘都留不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屋子里黑洞洞的,像个没牙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阿蛮明知道前面有什么,可不得不自己走过去,哪怕被吃得一块骨头都不剩。
院子里很静,阿蛮能听见树叶落在廊下的声音。
她就是走得再慢也到了门口,奇怪的是,暴脾气的庆王并没有出言责怪,阿蛮的心反而更加慌乱了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庆王站起身,从黑黢黢的屋子里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三小姐。”
阿蛮迅速跪了下来,给庆王见了个大礼,“参见殿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太阳渐渐变换了位置,一缕阳光顺着缝隙形成一个钱币大小的光斑,正好不偏不倚地照在她的耳朵后面。
庆王不说话,她就低着头不动,可耳后那块时间久了竟发出灼热的刺痛感,阿蛮咬了咬唇,真疼啊。
一只黑色的靴子伸到了她的面前,忽而动了,一直往上,直到碰到了她的下巴。
“抬起头来给本王看看。”
阿蛮动作比大脑快,迅速磕了个头,把脑袋低下去,“民女德行有缺,恐污了殿下的眼睛。”
庆王笑了,“你怕什么?”
他蹲下身子,掐住阿蛮的下巴,力气之大似乎是想把她的骨骼拧碎。他硬生生地把她的头掰了上来,有几分脾气的女人才有意思。
阿蛮没的法子,只好低垂着眼眸缓缓将头抬起。
就在这时候,大门“砰”地一脚被踢开了,庆王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沈令妤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上来,把阿蛮拉到自己身后。
他今日身上似乎有兰花的香气,即使说的话不太好听的,也有几分空谷幽兰的气质,“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阿妤还不清楚吗?”
阿蛮怯生生地躲在沈令妤的身后,透过肩膀去看庆王,他长得不好看,但也不难看,奇怪的是竟然长了一副好人的模样,怎么瞧都不像京中可怖的杀人魔,他比起张君儒尚算一般,王氏兄弟更无需多说。
“殿下明示。”
庆王被她冷冰冰的话噎了一下,随即道,“阿妤对我冷若冰霜,我只好对着小姨以慰相思之苦。”
“以慰相思之苦。”沈令妤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讥诮不言而喻。
庆王显然是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激怒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当众发难,深吸了两口气才把心中的郁愤忍了下来。
“殿下要是无事,我就带着妹妹走了。”
沈令妤将阿蛮揽在怀里,行了个礼便走了。
二人还没走到门口,里面又传来摔打器皿的声音,庆王被气得不轻,不会善罢甘休,姐妹俩头上就跟悬着一把剑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老太监不声不响地把东西都拾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放到桌上。
待到众人都走完,老太监才咧嘴一笑,蛀掉的牙齿黑漆漆的,脸上的粉也在扑簌簌往下掉。
他悄声道,“殿下诚心想得到沈家娘子不如从她妹妹入手,奴才瞧着她颇为看中自己的沈三小姐。”
庆王这才把目光放到这个老太监身上,若有所思道,“说说看。”
甫一走出众人的视线,沈令妤就松开了阿蛮,完全没有刚才姐妹情深的热切,还没消气,又偏生接到了这个小疯子的消息,不救又能怎么办。
他余光看见她下巴青了一大块,真是活该。
他的声音跟含了块冰似的,二人的关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数年前,都看对方不顺眼,明里暗里恨不得对方去死。
“自己作践自己。”
阿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合着她不会觉得所有人都以为庆王是块香饽饽吧,自己乔装打扮是为了去他面前露脸。
“你得了失心疯。”
沈令妤用力地捏了她的脸颊,青痕上又添红印,“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也不要用这种法子,闹到夫人面前污了她的眼睛。”
阿蛮嘶了两声,怒从心头起,抬手就是个又有力又清脆的巴掌,“你要发疯就滚去外面,别来我面前,我可从不惯着你,当真是疯子。”
“你可别后悔。”
阿蛮原本大步走了出去,听到这话,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沈令妤形单形只地站在梅花树下,神情落寞,风卷起她的衣角,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巴掌印。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啐了一口,生气道,“这是她自找的。”
沈令妤捡起地上的帽子,这是方才阿蛮掉下的,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最终还是放进自己的袖口。
怎么这么倔强,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捏紧自己的掌心,太傅已经来信催促,马上要举事,可她还这么任性妄为,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枝上开出了新芽,连风捎过来的气味都带着春天特有的感觉。
吴极这回没把她拦在外面,照旧是躺在摇椅上,嘴里还哼着咿咿呀呀的戏曲,早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
阿蛮一路上躲过了几次盘问,她不相信庆王单纯为了沈令妤来到行安,大街上门户紧闭,看不到一个人,真是落针可闻。
“道长,我是为了张三郎之事而来。”
阿蛮左思右想,还是挑了张君儒作筏子,他那日就说了自己为张君儒挡了一劫,世上皆有因果循环,她现在来找寻她的果了。
吴极听到这个名字,勉强把眼睛睁开了,嘴里嘟囔着,“何事?”
“道长曾说过我替他挡了一劫,那我何时能取回自己种下的善果。”
老头笑了,看透了她的心事,“他同你的因果可不应在姻缘上,日后且等着吧,有他回报你的。”
阿蛮面色凝重,“那道长可算出我最近有大劫?”
“世上哪来这么多大劫。”吴极都没看她,自顾自地摇着躺椅,好不舒服,“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再说要是真有劫,你就不过了?”
“道长上回为何说那枚平安符特殊?”
“自然是来自身份极为尊贵的人。”
“这个人是谁?”这东西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小丫头们不可能做这种事情,那就只有赵无名,阿蛮一直以为他是附近富户的小公子哥,没想到他的身份大有来头。
吴极张口就来,“龙子凤孙。”
远处惊雷滚滚,墨云离散,眼看着雨水就要落了下来,只是街上寂寥,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谁知道是人间,还以为是鬼门开了。
吴极看着她,就像看着数十年前在红尘中打滚的自己,茫然又稚嫩。
他笑自己人老了,竟然也是为逝去的岁月感到惆怅,忍不住提点两句,“你的贵人就在身边,不过求诸人不如求诸己,万事都要靠自己。”
阿蛮还想再问几句,“送平安符的人和我的贵人有何关系?”
渺远的声音传来,字字落在她心中,与她所想分毫不差,阿蛮从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当真相来临的时候,心里还是起了阵阵涟漪。
天上下起了小雨,细密如银针,落在人的身上凉丝丝的。
她没有看清路,随意寻了个店铺的屋檐避雨。
现在时节还是有些春寒的,她忽然想起从前在河源村的生活,干结硬实的床板,冷冰冰的被子,一晚上睡过去,被窝里的人只当自己死过一回,从脚底到心口都是冰凉的。
只可惜,天暖了过来,替她捂脚的人也没了。
雨一阵一阵的,远远看来,一团白色的水汽由远及近传来过来,沾湿了她的衣角。
一个黑色的人影也冲了进来避雨,颇为狼狈,看着被雨淋得不轻,手上还紧紧抓着刚买来的桂花酒。
阿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将身子转了过去。
“沈三小姐?”
背后的人犹豫了几次还是唤了几句,话说出口又开始后悔,着急忙慌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应该选一个晴朗的天气去拜访她的,穿上芸娘给他准备的真丝衣裳,用上好的玉冠把头发束好,而不是现在狼狈的模样,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阿蛮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惊讶地唤道,“王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王暄的脸“噌”地红了,从脖子红到耳朵尖,语无伦次道,“是,是,是呀,你怎么也在此处,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他目光闪烁,臊得简直不知道看哪里好,沈姑娘穿小厮的衣服也如此好看。她的皮肤好白,雨天少有的光也颇为青睐美人,将她脸上稚嫩的绒毛照了出来。
王暄听见了自己的第二次心跳,无理取闹又无可奈何。
阿蛮一扫沉闷的心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好当面说阴雨连天,怕折损了少年人的面子,应和道,“是啊,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
“沈姑娘,我们去划船吧。”
王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无视了连天的雨幕,和他直往下滴水的衣裳。
而阿蛮愣了两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急需一个出气的由头,释放她烦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