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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人说相思苦(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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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洛胸中一闷,不知为何,总觉得玉京子这个名字异常熟悉,他晃了晃手中的灵符,沉声道:“放开我!”
玉京子轻声哼笑,全不把那灵符放在眼里,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眉尾徐徐往下滑动,路过颧骨,滑过脸颊,最终在下巴尖上停了下来:“急什么?”
虚洛这时已经无暇旁顾,经脉之中妖气四溢,腹中一片沸腾,此刻反噬已达顶峰,只得咬紧牙关,生生压住这入骨的疼,虚清见师兄这般难受,顾不得受制的脉门,想要挣脱回到虚洛身旁,助他运功化去妖力。
玉京子眼尾一挑,嘲弄地看他一眼,反手点穴,把虚清定在一旁,转脸之间,又换上戏谑的表情:“啧啧,真是兄弟深情。”他话音刚落,左手好似幻化成虚影,快速点在虚洛脐下三寸,关元穴被玉京子用妖力冲进,子青所留妖力竟被吸附在关元四周,虚洛终于闷哼出声,腹中针扎似地急痛。
反手沿着虚洛中线而上,快速点在气海,神阙,巨阙,鸠尾,最后用足力气,狠狠击在膻中。
靠在墙边的虚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片刻之后,紫黑鲜血自他口中喷薄而出,虚洛脸上青黑之色缓缓消散。玉京子这手点穴,动作利落,着点精准,不消片刻,逼散了虚洛体内的妖力,刚服下去的补元丹自然开始生效。
他直起后背,缓缓坐正身体,扭脸躲开玉京子不停活动的手:“我青丘在此谢过,定不会忘记大仙今日恩情。”
倒是玉京子分外有眼色,霍然松开手,退开几步,“噗”地搓开折扇,一派风度翩翩佳公子模样,声音又恢复沉稳与圆润:“佛家真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小仙所行,不过积些功德,指望再活个几千年,哈哈哈,小道友何必认真?”
话音一落,他陡地拔高七尺有余,居高临下俯视虚洛虚清二人:“两位,后会有期。”他的身影竟生生在虚空中淡去,化为点彩星烟,踏云而行,淡淡飘来他低声吟唱:“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虚清听他这般吟唱,胸口一阵气闷,却在这时,玉京子好似隔空点穴,“啪”的一声,虚清往后倒退三步,一张小脸分外沮丧,从怀中摸出一碧色瓷瓶,蹲在虚洛身旁,默默喂他一粒药丸,然后就不再说话。
虚洛并没有发现虚清的状况,只是盘腿而坐,他伤得委实有些重,只得原地入定,恢复些元气。
深夜的孙家大宅,不知为何,寂静而安谧,只有小院另一头的卧房内,点点橘色柔光淡淡飘出,然而微弱的光影,却抚照不到角落的虚洛虚清二人,虚洛此时入定已深,周身青碧光芒闪动,虚清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努力睁着一双大眼,时而看向不远处子青的尸首,时而看向入定的虚洛。
心口闷闷的疼,好似有什么在用力拉扯,漆黑的夜空,寂静的墙根角落,他好似回到三岁那年,母亲松开他的手,把他一人留在寒冷正月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穿着单薄的棉袄,蹲在原地,瑟瑟发抖。
他失神地盯着远处的橘光,恍然间又好似回到七岁那年第一次上山的深夜,他一个人所在角落里,却有师兄温暖的手把他拉进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给了他有所归依的信念。
突然,吱嘎一声,把他从回想中解放出来,虚清眯着眼用力前看,只见小院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就着灯光,那个身影好像看见了院中的子青,跑了两步“扑通”跪在那里。
虚清看着他抱起子青染血的尸身,跪在院中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压抑的哭声宣泄而出,听的虚清心里更加难受。
一声低低的叹息自身旁响起,虚清随之落入温暖的怀抱,虚洛心脏强有力的跳动,胸膛温热,不再如刚才那般冰冷。
虚清呢喃问道:“师兄,他们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过一辈子?”
“……我们不是他们,这个问题师兄也回答不了你。”他拉着虚清起身,拍了拍两个人身上的尘土:“但你要记住,无论做人做妖,万不得作孽,刚才那玉京子,身上妖力无一丝外露,想必已是妖仙之列,要如他这般,几千年来,一点不得作孽,说简单却也简单,说难,就难得多了。”
随着他的动作,虚清呆呆地点了点头,虚洛这会儿恢复了约有两成,起色看上去要好得多,他看了看仍旧站在一旁发呆的虚清,拉着他走到孙老爷身旁,四下灯光暗淡,朦胧间,虚洛也只得看到孙老爷不停抖动的身影。
“孙家老爷,世间自有伦常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子青如此这般,只怕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还望你以后好生做人广积善缘,好让那惨死孩童的怨气早日消散。”
也不知孙老爷是否听进心里,虚洛叹了口气,和虚清离开了孙家。
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子青的孙家老爷突然站了起来,他拖着子青冰冷僵硬的尸身,蹒跚的走到小院的另一头,拨开成片的枫藤,里面赫然出现一道铁门。
孙老爷从腰际摸索出一把钥匙,“咚”地扭开铁门上有些锈迹斑驳地锁,子青的尸身已经冷了很久,孙老爷有些吃力地拖动他弯腰穿过矮小的铁门。
暗红的血迹,大片大片地渲染在沿途,即便是深夜,仍旧绽放出瑰丽的花朵。
好似经常在黑暗中来到这边,孙老爷根本没有抬头看向前方,只是专心地拖拽着子青,一刻之后,他才喘着粗气在一个石桌旁停下,小心地把子青放在地上,孙老爷用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星点的火光自小院中亮起。
这边的院子要比刚才小上许多,靠近北侧墙角的地方,有许多坟头一般的土堆,大概一数,约有六个,土堆旁边,有个刚挖好的新坑,里面端正地摆放着朱红色的棺木,孙老爷看着那崭新的棺木,又看了看地上的子青,眼神温柔地骇人。
他从旁边的石凳上拿起一个包裹,拖着子青往那棺木而去,行至棺木旁,他把子青平躺放在地上,然后打开包裹,灯光下,包裹里的布料上金光闪动,孙老爷神情恍惚,他抖开叠得整齐的衣裳,那是一件玄青色暗纹云锦苏绣的书生衫,做工考究针脚细腻想必属上上之作。
子青的脸上并没有血污,只是胸口的大洞看着实在渗人,孙老爷细细地给他擦干净脸上的灰尘,把他半抱在怀里,子青的身体早就僵硬,孙老爷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那华丽的衣裳给他套在外面,复又帮他系好腰带。
这一身华服,把子青俊秀的容颜衬地更加出类拔萃,黑衣黑发,肤白若雪,孙老爷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温热的脸颊贴上他冰冷的侧脸,低叹一句:“子青,冷吗?”
他用手顺了顺子青的头发,重新绑了发髻,然后终于,半抱半拖把他放入棺木之中,棺材里早就铺好了锦被与头枕,那头枕用水柳圆切而成,端正地枕在子青乌发之下。
到底人到中年,忙完这一套事情,顿觉劳累。他低头看了子青良久,跳下坑道,趴在棺木沿上,不停地给安静的像是睡着一般的子青整理衣物。好一会儿,才歇过劲儿来。
用力推起靠在一帮的棺盖,一点一点没过棺材正中,然后终于,在孙老爷不舍的眼神中把子青永远封藏于黑暗之下。
坑道一角,有他早就准备好的铆钉和铁锤,孙老爷过去捡了,从东北角开始钉起。
沉闷的叮咚声,于午夜之时,在这个黑漆漆的秘院一角响起,忽明忽暗的灯火照不到隐藏在黑暗之中孙老爷的脸庞,只是给锤子抡起滑过的优美弧度带上闪耀的光景。
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喘着粗气放下手中的小锤,爬出了坑道之外。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却没有停下,往小院的东边走去,那边许是以前种过很多花草,这时地上花泥狼藉,许多花根叶子零碎地散落在地上,残败而凋零,墙角之处,十几株白色喇叭状花朵零散地倒在地上,凉风吹过,带起阵阵幽香。
那味道似乎很是醉人,孙老爷又有些恍然地蹲下身体,一株一株捡起抱在怀中,抱着那花,重新回到子青棺木旁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朱红色的棺木,拿起一支花抛到棺木上。
他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表情却又有狂热,随着最后一株花朵被抛进棺材上,他轻轻对着那永远都不会醒的人呢喃:“子青,没有来生来世的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孙老爷的脸上闪过一阵亢奋的潮红,他跪倒在坑边,抱着头凄厉地笑着,眼睛里,是从来不曾示人的癫狂。
忽然一阵冷风扬起,棺木上的一株白花被打着旋儿的风猛然带起,复又轻轻飘落,砸在冰冷的棺木上。
洋金花,又名山茄子,全株有毒,吸食致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