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少年的承诺 ...
-
庄园的栎树沿着季节温度的上升，愈加茂盛，枝桠伸张向上如同渴求雨水和阳光的乞讨者，把府邸二层看台的阳光都遮了大半，只有几块光斑吝啬地落在屋内。
我安静地跪在深檀木色的地板上，垂眸看着额头上的汗滴一点又一点在身下的小块光斑下汇聚成掌心大小的湖泊。
背上是一道道浸透衬衫的血痕，和长时间麻痹的膝盖一起，平静地等待凌迟。
父亲穿着他惯来的棕色绒皮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他表情淡漠地站在我身侧，而那根受到魔力指挥而停留在我后背上空的藤条，沾染了几分我渗出的血迹。
在看到我因为疼痛露出的苦涩样子后，他才不紧不慢地问：“你知道错了吗？”
在特拉弗斯庄园二层走廊处，我跪在特拉弗斯世代的家族像前，无声无息地接受着父亲的惩罚，被藤条鞭打的后背此刻正刺得我喘气都带着痛意。
没有家信，没有质问整个学年的消失，除了刚开学时收到的埃弗奇的吼叫信，父亲的表现仿佛是今天才发现我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小女儿偏离了他规划的轨道。
作为黑魔王麾下强盛的一支势力，世代奉行纯血论的特拉弗斯，一般都会将子女送往德姆斯特朗进行魔法教学，哪怕在霍格沃茨,也从未出现过特拉弗斯家的孩子进入其他学院的情况。
况且目前正是需要配合黑魔王招揽纯血势力的时候，我的特殊会让特拉弗斯成为圈内茶余饭后的笑柄，父亲的怒气固然情有所缘。
我缩成一团，忍着痛意开口：“知道了。”
躲在阴影处的家养小精灵加纳发出稚鼠一般的急促呼吸声，表情紧张的像是在担忧小主人的情况，但又不敢随意上去阻拦。
而懒洋洋站在身后的我的好哥哥埃弗奇只是交叉着手臂，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模样来看我的笑话。
面前摆放一排的特拉弗斯世代长辈的画像也絮絮叨叨地发出对我这个叛逆之子的批判，用一些难听的词汇来形容我的反叛，除了我面前这幅和我共享秘密的画像。
他此刻正装睡般的半咪着眼睛，无疑是想让我自己解决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以我的能力当然完全能反抗，可现在，我还得继续伪装成特拉弗斯家处于边缘地带且无能的小女儿，只能默默地接受着理应得到的家族惩罚。
预想中的事情，我倒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还是忍不住在低头的死角翻了个白眼。
祖父您还真是标准的特拉弗斯，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是吗。
父亲还想继续接下来的责问，埃弗奇却罕见地直接开口打断了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的眼皮半掀不掀，看起来已经不想继续看戏了。
“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布莱克，整个圈子都传遍了。”
他勾起嘴角，哂笑了几声。“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小斐把您的话记得还挺牢的不是吗。”
父亲睨了他一眼，俯视地看向我，问道：“是这样吗，斐。”
我用余光暗暗瞟了一眼埃弗奇，他还是一贯以来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表情，心下起了狐疑，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是。“
父亲听闻我的回答，表情缓和了些，蹲下身抚摸我的头发，那双冰凉的手覆盖在我的头顶上，有几分寒意。
“既然为了追随布莱克，就牢牢抓紧他。”
他沉重的呼吸混着厚重低沉的声音，是为了最后一次给予警告。
“你不至于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平静地跪在地面低着头，听着他在上一世重复了上百遍的话，像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麻木地开口。
“当然了，父亲。”
埃弗奇理了理他胸前的阿斯科特式领巾，镀金袖口在抬手的瞬间发出闪烁的光芒，他有点失去耐心地催促着父亲快点处理完离开。
“父亲我们该回魔法部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父亲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指间佩戴的银色环戒擦过我的发丝。
那是一枚普通且简单，毫无装饰的银戒，和他其他昂贵雍华的配饰格格不入。
我的眉头不自觉地挑动了一下。
看来魔法部的事务确实繁忙，在按惯例匆匆和画像中的长辈告别后，父亲便整理好衣服的褶皱，往楼下走去。或许是国际魔法合作司下一届候选人选拔迫在眉睫，不少势力都在拉拢人心，此时正是工作交接最为被重视瞩目的时刻，他也确实暂时没有什么精力放在我身上。
埃弗奇随着父亲的步伐而后跟上，只是在走向向下的扶梯前，他侧了侧身子用手指向躲在一旁许久的加纳。
“给她上药。“
加纳立刻焦急地跑过来将我扶起，良久的跪姿让我站立的有些扭曲，我推开加纳搀扶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埃弗奇。
“你在帮我？”
“为什么。”
特意为我寻求父亲能接受的理由，不动声色地帮我开脱，从始至终都未对我的人生有所关心的哥哥，现在又是在演哪门子麦克白呢。
他下楼的背影一顿，几秒之后回头同我对视，露出一个如同混蛋的挑眉。
“终于有点活人的样子了。”
“什么？”我皱了皱眉，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关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打的听不懂人话了。“埃弗奇转过身，直直地看向我。”我说，你以前向父亲点头的样子，像个死人。”
“现在倒是有点不一样了。”
说完他有些失神的如同浸入什么回忆里，喃喃道：“以前和母亲一个样子。”
我的瞳孔微扩，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所以你讨厌我，因为我像母亲。”
埃弗奇没有回应我，只是双手插兜，牛津皮革的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刺耳恼人。
他垂下眼眸，长睫上歇落了一点说不明的情绪，语气突然变得有点柔和，整个人有一种非常诡异的平静。
良久，我听见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一直以来，讨厌我的不是你吗，小斐。“
-
花园的栎树长得枝繁叶茂，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拍手般的沙沙声。
我靠在树荫底下，拿出来了口袋里那枚膈人的戒指。
银色的环戒，在透过树缝的日照下反射出几道耀眼的光，不同于父亲佩戴的那枚简单的银戒，它多了几分岁月的浓烈痕迹，戒身上留有不少连复原魔法都无法去除的划痕，很明显遭受过某些黑魔法的攻击。
当然更明显的区别在于戒指上端凸立起来的圆形图案，看上去像只三角眼，瞳孔中间有一道竖线。
那是死亡圣器的标志。
真正属于特拉弗斯家主的家戒，并非是父亲指环上佩戴的那枚。
外祖父在将家主之位传任给下一任继承人时留有心眼，在这位忠诚无比的圣徒心中，特拉弗斯的荣耀与他坚守的信仰紧密相连，可惜还未来得及向后人传达他的指令，死亡就如同秋风一般席卷而来，这枚与家族魔法相扣的戒指被遗落在地窖某处石砖底，直到我受祖父指引将它取出。
父亲不会没有发现戒指的异常，却从未探究过背后的秘密。
这或许来自特拉弗斯的传统约定，比起其他纯血世家按照长子继承制度传承家业，在特拉弗斯家，只有真正获得家戒的认可的继承人才能接任家主之位。
父亲或许也在某一刻恐惧过，为何他手中的那枚戒指没有任何魔力流动，但也许很快他也意识到了
成为家主的第一课便是极致的伪装。
我轻轻抚摸手中的戒指，随后轻轻扣在食指中，戒指的魔力感受到了血脉的链接，自动调整了大小，变成了适合我手指的尺寸，随后在微闪几分光芒后溶于血肉之中，表面看起来手指中变得毫无一物。
戒指认可了我的存在，认可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
前世费尽气力想得到的东西，如今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指间，隔着树影有小块的光斑不轻不重地打落下来，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愉悦抑或是失之复得的感慨，那枚轻飘飘的戒指包含着许多沉重的代价，自身的命运和责任，家族的使命和约定。
自由两词，好像本就框框固固，我们任何人都挣脱不了。
我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
树上的绿叶突然掉落到了我的头顶，扰乱我的冥想，我拂开粘连在头顶的叶子，可在下一刻，大片的树叶如同暴雨一般哗一下通通掉落在我的身上，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被埋葬在树叶堆的自己，从小山丘里伸出手费力把脑袋探了出来，对着树上某个调皮鬼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
“西里斯！布莱克！“
几秒钟之后，从杨树的繁茂枝干上弹出一个小脑袋，西里斯的脸背对着太阳光，混着光晕朦胧不清，但我却能想象出他顽劣的恶作剧表情。
他嬉笑着跳下来，拉我起身。
我被猛地拉动了手臂，牵扯到了背后还未愈合的伤口，忍不住缩手倒吸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父亲处理事务的手段还是那么无情，背后的伤痕居然没法用魔法直接治疗，只能自然等待它痊愈。
西里斯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弯下腰靠近，很快那副漂亮的眉眼便蹙起来，他瞥见了我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伤口。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抬起眼看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你的伤怎么来的，我的伤就怎么了来的。”
他收敛眼眸，脸色不善，紧绷着脸庞，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因为你进了格兰芬多。”
我耸耸肩，表示继续讨论这件事情没什么多大意义，“已经过去了。”
“现在你知道我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打趣般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蛋，朝他眨了眨眼。
小少年的脸消散了婴儿肥，五官变得更加俊朗，只是如今皱眉的模样多了几分成人的严肃。
他却还是垂眸沉默，全然收起刚刚那副调皮小男孩的模样，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嘴里喃喃道。
“与其这样，还不如……”
我打断他的话，笑了一下开口。
“西里斯，如果我进了斯莱特林，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他立刻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我，语气诚恳又坚定：“当然，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朋友。”
西里斯笃定的语气直直地敲落在我心底，我看着他锋锐的双眼，就好像二十岁那年，他在雨中把我推倒在地，折断我的魔杖，恨不得我立即就能死掉的那双灰色眼睛。
是吗，是这样吗，我暗下眉眼，靠着树桩只是淡淡拍开停留在肩上的绿叶，叶子掉落在地上的瞬间，就像是某个偏离既定轨道又重蹈覆辙的循环夏天。
西里斯伸出手，犹豫了几秒摸向我脖颈出裸露出来的部分伤痕，温暖的指尖接触到我的皮肤，温度就这样传递过来。
我再次不自然地躲开他的触碰。
他微微皱眉，开口问，“疼吗？”
“你疼吗？”我同样指向他的褶饰领口垂落下来露出的伤痕。
“我不怕疼。“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纤长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目光有些微颤。“我怕你疼。”
西里斯长了一张十分招摇的脸，眉眼此刻被光线勾勒得更艳丽，透下来的阳光映在他灰色的瞳孔里，如碎钻般忽闪。
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正倒映着我的脸。
在虚实相交的光线之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境。
片刻眩晕后，我逼迫着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庭中花园的午后阳光，透着繁密的花束绿植，带着一丝温凉的触感，我有些困倦地靠在树下安静地听着风吹鸟鸣，部分意识模糊地坠入梦境边缘。
宁静的日子里，睡眠总是稀缺又珍贵的要命。
西里斯靠在我身边，估计是在意着我身上的伤，也少见的保持着安静的模样，好似偷跑进我衣袖的风，肆意温柔。
风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会甘于屈膝，不会惺惺作态，只要他能偶然停靠在身边，我都能感觉到身体的冰冷好像遇见了人间难得的春色，从那个永远逃离不开的寒冬短暂地抽出身。
可惜，风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
西里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僵直了身子，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我的名字。
“斐。”
我闭着眼睛懵懵懂懂地回应：“嗯？”
在庭中花园中，风沙沙吹响整片的树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过小少年的低喃声。
在意识朦胧里，我听见西里斯的声音带着心慌和一丝紧张。
他问，“……好不好。“
估计又是类似偷溜出门的出游计划，我叹了口气感慨他的精力十足，随口回答，好。
-
西里斯侧着脸，沉默地注视着身旁逐渐要陷入梦境的女孩。
一束光从树的缝隙口切下来，照在她清淡如雾的眉眼上，他在暗处，而她在明处。
他认真地凝视她，哪怕身边人毫无感知到他的注视。
过了一会儿，西里斯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里带了一点慌乱的鼻音。
他说，
“我带你逃跑好不好，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不像问句，却像是某份承诺。
枝桠疯长，少年的潮湿心脏，此刻直白的展露在弥漫的风影中。
下一刻，他听见身边的人毫无犹豫的回应。
“好。”
人影微晃，树下的小少年无声息地翘起了嘴角。
-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少年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