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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瑞雪 ...

  •   申时未了,长安城的太阳就已微微偏西,几只羽毛灰扑扑的鸟儿落在玉仪公主府的琉璃瓦上。

      正串巷买剪子的货郎瞥见那朱门前披盔戴甲的兵卒,忙躲得远远的,心悸之余不禁感叹:“这位玉仪公主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李靥静坐在胡床之上,手里持龙泉青瓷杯,正淡然自若地品茶。

      屋外凉风萧萧,兵戈相撞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屋内人却背脊笔直,若未见那杯中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她看起来真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她阖眼,低吟一声:“到了。”随着房门被破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靥放下茶盏,抬头去看,只见原本宽敞的外间被身负甲胄的士兵围得逼仄拥挤。

      而在她面前正立着的是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李睢身着绛紫蟒袍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见她看过来,眉宇间煞气收敛了几分,开口轻轻唤她:“姑母”

      “怎么,”李靥却无视他语中的退让,冷笑到“太子殿下要亲自送本宫上路吗?”

      还未等李睢开口处置,有些人就按耐不住了。

      只见李睢的副官姜维拂袍下跪:“公主殿下祸乱朝纲,谋反作乱,其罪当诛!”

      李睢眸光暗了暗,却不理姜维,他只是摆手道:“孤自有打算。”

      那副官李靥是认得的,老熟人了。

      她不再去看那姜维,转而将目光转向的李睢,她自是不甘心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半晌,她豁然起身,一步步逼近男人,似是要探究她失败的缘由,直至咫尺。

      李睢也不躲,就那样站着,面不改色。显然,他已不是李睢记忆中的任人欺辱的孩子了。

      如今,李睢需得仰头看他,而这个男人只需轻轻一抬手就能捏碎她的腰。

      李靥忽觉,在此人身上蓬勃生长的野心,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多年来她为成为皇太女在朝中斡旋转圜,甚至不惜同室操戈,端瑞王府的庶子,李靥都不曾正眼看过他,岂料,百密一疏。

      此刻,他们几乎鼻子碰鼻子,气息相融“不用你假仁假义。”她试图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事到如今,生死对于她以不是那么重要,她只想求得一个真相。“不妨说说,是谁告的秘。”

      闻听此言,李睢昳丽的脸上现出苦笑,两个稚气的梨涡若隐若现:“姑母要是知道的话,会伤心的。”

      李靥依旧直视着他,不依不饶。

      他们目光交织良久,最终还是萧晏败下阵来,鸦睫颤了颤,放出诛心一言:“此事,您得去问问驸马都督。”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开李靥的额头。

      仿若被惊雷劈中,李靥脱了气力般倒退几步。

      这背叛来的始料不及,李靥却不得不相信,她被自己的驸马背刺了。

      “好,原来如此。” 说来有些可笑,她甚至不敢去问“为什么?”。

      李靥眼看着大厦将倾却怎么也不甘。

      李睢见她如此这般,伸出手就要去扶住她。

      不料白刃一闪,一把匕首已出袖,向着他的胸口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靥还未见短短的匕首完全没入那人的胸膛,单薄的身板就已被长剑贯穿,身后一阵剧痛,渐渐失去知觉,不理事了。

      半梦半醒的,她听见有人怒吼,有人求饶,有人在紧紧搂着她,不停地在耳边呢喃,一声一声,像是唤不醒她就誓不罢休。

      “东郭先生与狼。”是幼时母皇曾与她讲的故事。

      她曾笑那东郭先生迂腐,现如今自己竟成了活生生的寓言中人。

      恍惚间她看见幼时的自己挥舞着鞭子抽打着恃强凌弱的宗室子弟。小小的李睢在旁抹着眼泪。

      又见洞房花烛夜时纹着鸳鸯的蜡烛,她想要看清对面的裴谏之是何表情,可愈努力他的脸愈发模糊。

      李靥忽觉她从没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就在这刻,大梦忽觉。

      李靥一侧身,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半敞着的窗子,窗外种着颗桃树,桃花在空中飞舞,落在青石板上。

      又一阵风拂来,一朵桃花翩翩而来,最后无力地落在她的矮榻上。

      她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酥软,一下跌倒在榻上。

      这番动静引来个端着脸盆的丫鬟,只见她娉娉婷婷地上前,伸手开始伺候起李靥,她搀扶着李靥靠到榻沿,一下一下擦拭着萧懿的脖颈脸颊,一边开口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姑娘,难道李睢把她贬为庶民了?”李靥来不及为自己的处境惊疑,只得回话:“为何这么说?”

      “奴婢还从未见将军对哪位姑娘如此上心呢,这不,将军才走两个时辰。”她说起话来带笑,眼睛弯弯的。

      这丫头说话没头没尾的,搞得李靥一头雾水。

      她心下思绪万般翻腾,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果然,天色全黑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靥见到了想见的人。

      直至房门前,那人的脚步竟放缓了,随着珠帘被掀开的沙沙声,现出了面目。李靥惊得险些从床榻上摔下去。

      “段帛!”

      段帛见此情形,忙飞身上前,将她的身子拖住,带回床榻上。

      靠着男人坚实的臂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李靥的背,她心中也不知做何感想,忙要转身与这人面对面说话。

      段帛只好将她用被子裹好放到床的另一侧,李靥这才得以细细打量面前人。

      她轻轻抚上男人刚毅的眉眼,如鲠在喉,却下意识地呛白:“你怎么黑了这么多,你不是自吹面如冠玉。”

      李靥未曾想,身在绝路,还能遇见故人。

      曾几何时,她与这人还有这一起逛教坊的交情。

      段帛也不回嘴,反握了她的手去后便静静地望着她,眼中似有波涛汹涌,良久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李靥在这样的目光下竟有些畏缩。

      “你怎么回长安了?”李靥开口打破了此时浓稠的气氛。

      段帛与她握着的手忽得紧了一下,“圣上之命。”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得李靥发怔。

      她对于段帛的印象还停留在斗输了鸡便会气得哇哇大叫的公鸭嗓少年。

      她垂眸,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她明知段帛对她的情谊,却在元景七年与金科状元裴谏之大婚。

      同年,段帛投身军队。

      七年过去,她只闻得封封捷报,转转军功,现如的他已经是骠骑大将军。

      “我为何会在这里?”她终于问出心中疑问。

      “此处是我在城郊的别院,你昏睡两月有余,正好在此处休养。”段帛答非所问,似是在刻意避开些什么。

      但此时的李靥没心思去追究这个。“两月”这个词在她脑中震荡。

      这个词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她所苦心经营的,在这两月里,也该被李睢的爪牙扫尽了。

      纵使已经预料到结果,成王败寇的道理了然于心,她还是不甘心,自己所争取到的一切,就这么毁于一旦。

      裴谏之,你好,你真好啊。她在心中深剜了上千遍这个名字。

      久别重逢的喜悦被滔天的恨意淹没,她终是撑不住了,猛得呕出一口黑血。

      段帛为她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让她得以苟延残喘,他夜夜守在李靥的榻边,与她将年少时的事,开心的事,他在军中的所见所闻。

      “阿睢,你知道契丹人用什么做摇篮吗?”他紧紧搂着她不放,好像她下一瞬就会离他而去“用稠李子树。”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还强装欢快:“像稠李子树摇大李子一样,摇大他们的孩子。”

      李靥无心回应他,夜夜如此。

      日头一天糟过一天。

      终于,在初雪落下的这日,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榻前。

      安茗披了一身鹤氅,手中还拿着个精致的手炉。

      冰肌玉骨的美人与窗外的梅花相得益彰,衬托得雪景赏心悦目。

      “想不到公主殿下还会有此番光景。”美人亲自开口破坏了这美丽的意境。

      “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何来公主一说。”李靥只是笑笑,并未理会她话中讥讽。

      安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还是如此狡诈。”

      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凭什么还霸着裴郎的心不放!

      安茗看她的眼神越发怨恨,:“公主果然肖母,如此之快就勾引到了姘头相助。”安茗又蓦的又诡异一笑“可惜,你这次可是算错了。”

      “什么意思?”萧懿冷冷地盯着安茗。

      安茗发讥笑道,“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你以为你为何会在他段帛手里,那骠骑大将军早已效忠太子。”

      “他只是将你看作个物件,用来交换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她语气悠悠,挑着眉道。

      她死死盯着李靥的脸,忽的变了表情“你可知,他今日出去就是领了命去剿灭玉仪党余孽。”

      李靥无力地靠着床榻边的木墙,她苟活到今日,就是为了等一个结果,如今,尘埃落定,竟与她料想的结局分毫不差。

      她行刺太子,自然是罪不可赦,段帛唯有用忠心和兵权来换,才能从李睢手里留下她一条命来。

      而在其他人眼里,她已经与死人无异,怕是都已经下葬了。

      安茗忽然将脸凑近,像是要与她耳语:“你猜,在这最后一批余孽里我见到了谁?”

      “她怎么会被找到。”李靥如死水般的眼中起了波澜,她早在事发前就把谭宝珠送回到了扬州,怕的就是她受牵连。

      “听说,昔日的长安第一才女被卖到了平康坊里。”安茗很满意李靥的反应,开始在屋内踱步。

      “你想要什么?”李靥出声。

      这安茗与崔谏之青梅竹马,甚至一度有意结亲,没想到半道被她抢先了,自然是一直记恨她的。

      安茗停住脚,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我要你死。”

      她缓缓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今日她避过父兄的耳目,瞒着裴郎,寻到这处来,就是要痛打落水狗。

      “你吃了它,我便将谭宝珠赎出来。裴郎也会高兴我了了一段心结。”她拿着匣子的手发抖,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李靥看她这样,只觉好笑。她接过安茗手中的匣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吞入腹中,没有半分迟疑。

      事到如今,败局已定,她便做一做那悲情自刎的楚霸王吧。

      安茗见她如此干脆,只冷哼一声:“你且安心去吧,谭宝珠,我自会善待,别来缠着我和裴郎。”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香风阵阵。

      她走后,李靥依然躺在床榻上,看向窗外此时飘起了小雪,真好啊,死的时候能看见如此美景。

      只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不出半刻钟,五脏六腑的疼痛,让李靥眼前变得模糊。

      像是上元日皮影戏开始前的黑暗,走马灯开始旋转。

      往昔之事涌上眼前。

      少年不识愁滋味,可谁又不想回到少年呢?

      瑞雪兆丰年。

      安乐元年,新帝登基,匡正统,赐死玉仪公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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