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昭序》岁也漫漫

6、第 6 章

　　故人？
　　什么意思，昭昭不懂。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她只是一个元婴后期的修仙者。

　　谈何故人一说。

　　她对此事感到好奇，想要开口询问，但是转念一想她本就是来寻找封印之地的。
　　她开口问：“后辈想要请教星神大人，邪神的封印之地在何处？”

　　一团白雾忽然出现在树下，待到白雾散去，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子。
　　他背对着她，左手背在身后，拇指处戴了一枚白玉扳指，她只能看见他那银白色的衣裳，和一头银丝。

　　想都不用想，这就是星之总管。
　　星神。

　　“前辈？”见他不吭声，昭昭再次开口。
　　对方还是没有理她，只是右手一挥，一幅大荒的地图呈现在她面前。

　　“兰泽。”水下妖灵的领域。
　　青丘和兰泽祖先约定，青丘掌管陆上妖灵，兰泽掌管水下，鲛人族的大祭司为统治者。

　　“清忻宗。”修仙界第一门派。

　　“青丘。”陆上妖灵的领土。

　　“月华原。”魔的地界。

　　他每说一个地名，地图上随之对应的名字都会浮现出来，不同于其他地名的黑色字体，这些都是金色的，显得格外显眼。

　　“封印地有这么多吗…妖，魔，修仙者。”
　　唯独没有人，寻常百姓家。

　　他似会读心术，猜透了她的心思：“封印之时日月双神刻意避开了人间。因为他们本就不该被卷进来。”
　　封地所在地的生灵都有术法，唯独人间没有，他们在大荒之中是最弱势的。
　　人间本就疾苦，若是再被卷进风波之中定会雪上加霜。

　　“但是封印之时，大荒内没有一个地方受到影响。”

　　神明本就是为这世间生灵而生，他们平等地爱着世间的一切生灵，不管你是人，是修仙者还是妖魔，他们都不愿任何一位受到伤害。

　　那人又开口：“所有的封印都会伴随着每一位统治者，上一任死了就会传到下一代身上，伴随着封印出生的孩子就会是下一任统治者。”
　　“若是邪神冲出封印，封印也会彻底消失。”
　　他的声音很沉重，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可这才是令人难受的。

　　也就是说，封印和统治者的生命是相联系的。
　　邪神冲出封印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一任统治者生命结束的时候。

　　金色的“兰泽”转变为红色。
　　“如今，兰泽封印已破。”伴随着他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和梦境里白榆的脸重合。
　　她顿时恍然大悟。

　　白榆白榆，星星，星神。

　　看见他的面容，她愣住了。
　　为什么梦境里的她跟星神坐在一起，一副笑彦容容的模样。
　　可大局为先，她没有时间深究这些。

　　兰泽封印已破…
　　面对强大的上古神明，他们只是永恒时间里的蜉蝣。

　　“那该如何做？”昭昭开口问。
　　“死守其余的封印。”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

　　啊？
　　昭昭傻眼：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吗……

　　白榆叹了口气，对着昭昭苦笑了一下。
　　“时间要到了，我们该道别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拉住白榆的衣袖。
　　她急忙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身为神明，却不为所动！”
　　由于过于激动，她的声音都提高了一度。

　　白榆面露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后他的目光对上她的眼。
　　两人对视的一瞬，仿佛越过了千年的光阴，仿佛早在千年前就认识。

　　他难为情地说：“因为…我们也是…封印的一部分。”声音渐渐弱下去。
　　随着白榆身形的消散，他又说了一句话。
　　只不过模模糊糊的，她没有听清。

　　“什么意思…”
　　想要抓住衣袖的手，最后却只抓住点点荧光。
　　重心太过于靠前，导致她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清晰地感知到掌心传来的疼痛。
　　她的心境濒临崩溃。
　　泪水夺眶而出，砸在枝繁叶茂的果树下，然后渗进土里。

　　眼泪落下的地方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绚烂之花。
　　这朵花和它身后树大小的对比是如此的鲜明。

　　蜉蝣怎能撼大树，更何况邪神是那么可怖的存在。

　　一阵风卷着白色的花瓣吹到她面前，她抬头看见花瓣散去，中间是一把剑。
　　周遭的一切都如碎片般消散而去，她用手抹了抹眼泪，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哭没有用，她能做的只有死守封印，甚至付出生命。

　　她拿起地上的剑，毅然决然向黑暗中走去。
　　少女的背影瘦弱，周遭逐渐漆黑，所幸的是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她的身前飞舞。
　　蝴蝶飞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荧光，像极了白榆消散时的模样。
　　这只蝴蝶，亦或是白榆在为她指引通往希望的出口。

　　希望之神，就此降生。
　　没有伴随着任何盛大的仪式，没有获得强大的神力，也没有金色神钿的出现。
　　没有任何的改变，却聚所有人的希望于一体。

　　静悄悄的，只是一场无声的加冕。

　　她不知道，她的身后是十位站在果树之下注视着她远去的神明。
　　他们互相聊着天，表面上看着其乐融融，实际的话语却出乎意外。

　　身着紫色长袍的男人朗声说道：“长得和昭炎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腰间的玉佩是雷电的形状。
　　腰间佩戴雪花形状玉佩的女人冷冷开口：“可昭炎已经死了。”
　　“若是昭炎和玄烛还活着就好了…”头上簪着花的人不禁惋惜。

　　“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少女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水蓝色的腰封上挂着水滴的玉佩。
　　少女旁边的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灵泽，以后少说这些丧气话。”腰间的玉佩显然是六棱形状的。

　　腰佩火花玉佩的少年重重地拍了他身侧之人的肩膀，他打趣道：“我们要给予后生足够的希望，你说是不是啊暄风！”
　　名为暄风的少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暄风身旁的女子用软糯糯的声音说：“烈焰，你轻点拍他…”
　　棕黄色衣衫的女人将飒气的话脱口而出：“我赞同银竹的话，但烈焰说的也没错。”

　　白榆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心酸。
　　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群即将走向灭亡的神明们装出来的模样。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未来。

　　即为神明，生为苍生，死亦为苍生。
　　这就是神的宿命与使命。

　　待到昭昭的背影真的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后，他才发话，仅仅只是一句话，却让其他神明都为之动容。
　　他的话深深烙印在每一人脑海中。
　　“蜉蝣亦可撼大树。”

　　这句话似一个开关，话音刚落，幻境彻底破碎。
　　十位神明站在树下等待着他们的消散。

　　苍生…就交给你们了。

　　昭昭缓缓睁开眼，看着周遭一切，大家都在注视着她，在期待着她的开口。
　　“昭儿…可有不适？”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父王的关心。
　　她轻轻摇了摇头。
　　昭昭还沉浸在刚才的幻境之中没有缓过神，声音也很小：“我在幻境中看见了星神，他告诉我世上有四处封印，兰泽，清忻宗，月华原。”
　　大殿内一片宁静。

　　还有一处呢？
　　“还有封印已经破了的兰泽…”她的言语之中透露着内疚与自责。

　　涂山毅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同昭昭齐平，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像一汪碧蓝的海水。
　　他柔声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自责。”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闲的格格不入，“我先走了。”
　　宋玄烛转身欲离开大殿。
　　狐王瞪大了眼，急忙问：“等一下！敢问尊主去哪里？”

　　宋玄烛转过头挑了挑眉，说：“兰泽封印不是破了？不得去看看？”

　　“我也去。”低着头的昭昭抬起头，正好和他对视上。
　　她坐着，宋玄烛背光而站，漆黑的眼底看不见任何情绪。

　　涂山毅皱眉：“太危险了昭昭，你不能去。”
　　出于邪神的威慑，他承认这一决定是自私的。
　　可是昭昭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是他要守护的人。
　　保护妹妹是母后临终前交给他的使命。

　　昭昭莞尔一笑：“可是皇兄，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摔了跤会哭的小孩了，我现在是元婴后期的宗门弟子，也是青丘的王姬，不是吗？”
　　涂山毅一愣。

　　也是…每个人都在成长，包括她。

　　以前的昭昭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
　　可是现在的她不似从前，她学这一身本领本就是为了保护苍生的。

　　皇兄，以前没有的，她现在都有了。

　　“毅儿，随她意吧。我们留在青丘守护封印于她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狐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他攥紧了双拳，从齿间挤出一个字：“是。”

　　昭昭从椅子上下来，转向狐王理了理衣衫，随后向后退了两步。
　　膝盖弯曲，她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王赶忙伸手去拉她，可是昭昭执意不起。

　　“这次归来，原想找回渡劫时的记忆，可危难在前，恕昭昭不孝，无法陪在父王身侧，只愿父王福寿绵延，无病无灾。”
　　每一个字她都说的极为清楚，只希望自己的愿望能被神明看见。

　　她站起身，看着苍老的狐王，不舍的说：“父王…昭昭走了。”
　　她这才发现，时光在父王脸上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
　　父王真的老了。

　　她注意到狐王身后低着头的涂山毅，“皇兄…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看参天的银杏树吧。”

　　说完她就随着宋玄烛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
　　没有人看见一滴泪滴落在大殿的门槛上。

　　也许不回头也是一种更好的告别。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青丘王宫的一切，害怕勾起内心深处的回忆就不舍得离开了。
　　刚走出青丘王宫的外城门，她撞上了前面那人的背，她仰头看着宋玄烛。

　　两人离得太近，她能看见宋玄烛的眼里只有她的脸。

　　宋玄烛低下头，面前的这张脸再度和死去的翩若重合。

　　他想亲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把她拥入怀中，让她抱着自己放声大哭。
　　可是他不能，相同的脸总是让他想起之前。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但是想为她擦去泪水的右手早已抬起，他急忙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缓解这一尴尬。

　　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他漫不经心道：“想哭就哭出来。”
　　听到这句话，她明显一怔，像是最后一根弦的断裂，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不是清忻宗弟子余昭昭，也不是青丘王姬涂山昭，只是一个遇到分离也会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