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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开始 ...

  •   夜春桢

      一 关于开始

      讲这些故事,像熬一碗药。一剂剂配好了,一股脑放进锅里,五更灯照着,等它异香异气地沁出味道,也不知这些个作料混在一起,到最后制得出的,是五岳仙丹,还是穿肠毒药。

      葵
      莲班的老大是葵,全名是鬼束葵。不是班长。当然做老大未必要品学兼优,做班长的却大概少不了这条条框框。即使在筇园也是一样。葵本是好人家孩子。父母双亡,跟着外祖母过了几年,老太太撒手西去,葵也就孤家寡人。
      后来就入了筇园。
      顺便说,葵生得甚是漂亮。按鹳的话说就是有发展成gay的潜质的那种漂亮。
      但这孩子的能打也是出了名的。

      鹳和鹤
      两个人是双胞胎,秀气的脸一模一样,气质却半点不像。筇园的寝室是单人房,是规矩,没多少人喜欢进别人房间。葵例外,跟鹳的交情不讲这些。有次不知运气是好是坏,看见在换衣服的鹳,腰后大大的一片疤痕,比周围肤色要深,活像淡淡的一片有棱有角的乌云。
      葵没问。
      他不知道鹤也有一块,对称的形状对称的位置。
      鹤叫鹳哥哥是习惯,也说不上谁先谁后。两兄弟生下来时是连体婴,所以给抛在警局门口,不是怪事。好在之后被送医,那样大手术,居然成功,磕磕绊绊活了下来,竟是玉树临风的两个男孩。

      瑶二
      瑶二姓浅香,相当好听的一个姓。瑶二的品味多少有点怪,喜欢的颜色杂七杂八,穿在身上就是地道的糖果盒子。瑶二进筇园时,葵和鹳鹤兄弟俩已混熟了。那时大家都是混居,最大的孩子不到十岁,最小的三岁。瑶二来时将近七岁,跟谁也不开口。偶尔葵夜里醒来,看见瑶二坐在床上,眼睛在深夜里透着一层静静的蓝意。
      后来到底有耐不住好奇的招惹瑶二,于是被打。瑶二打人的方式很奇怪,默不作声的一下一下,没什么表情,不像泄愤更不像报复,倒活像做惯了的流水线。
      没人劝,大家都知道是被打那孩子自找。只看着血层层地溅起来,溅得瑶二的前襟一片刺骨的红。
      有人见要出命案,去叫教官,这才了事。
      后来有一个晚上葵听到动静,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的鹳也早就醒了。看见几个孩子围在瑶二的床边,按着一团被子狠打,被子里挣扎的分明是人。
      葵和鹳对视了一下,跳下床。鹤不知何时已经
      站在身边。三个人走过去。葵一把拎起下手最重的那个,看一眼,自然是那天被瑶二揍得送医的孩子,于是笑起来,突然挥出一拳,对方一声不吭,重重飞出去,蓬一声撞到别人的床柱,软软滑下来。
      “单打独斗的话,随便。这个算什么。”
      剩下的人飞快散开,回自己的床。瑶二慢慢从被子下爬出来,用手背抹抹嘴唇,抬头看葵,过半晌突然笑了,笑得很甜。
      葵没笑,水灵灵的眼睛向上翻一下,手指伸出来,勾了勾。
      瑶二耸肩,突然腾身便扑,葵飞快闪开,一拳迎面揍上去,瑶二的指尖刚碰到他喉头,已经仰天栽倒,鼻血顺唇线蜿蜒俊俏地淌下来。
      鹤叹了口气,转身不语。他本以为自己早清楚葵有多快。
      瑶二的手在地上摸索一下,忽然放开。
      他听见头顶的景树无声地在笑。

      景树
      没人知道泉景树几时入的筇园,更没人知道他身边那个混血女孩薇薇安的来历。薇薇安又叫敏代,泉敏代。黑发黑眼,嵌在雪冻般的一张脸上,见之忘俗。
      这两个人比鹳和鹤更像连体婴。
      听见瑶二被打时,鹤抬头看了一眼另一张床。景树高高地坐在上面,怀里照旧搂着敏代。男孩和女孩,两张极美的脸,泛着月色般的苍白。
      景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一头狮子,事不关己地注视着群狼呼啸。
      大家都知道,他也是头狼,只是更狠,更冷。

      春桢
      春桢姓和田,来历普通。身手很好。葵却直觉地不怎么喜欢他,一如不喜欢夜一。
      后来他终于知道,这不喜欢原来不是没理由的。

      夜一
      夜一五岁那年入的筇园。当某个人牵起他的小手,他意识到这只手将把他从栖身的孤儿院带走,同时他也感到,这只冰凉纤细的手毫无感情。
      后来他知道那是白笛的手,这并未让他感到荣幸。
      白笛,这名字不代表任何事,血统、身世或者国籍。

      夜一姓仓持,写在护身符上的名字,护身符塞在薄薄的襁褓里。哭不出声的婴儿一团破布似的落在大巴士后排座位下面,可幸不在风口。
      不然的话,是札幌的冬天,用不上多久就给冻死。

      白笛的裙裾上镶着貂皮饰边,颜色说不上是紫得发黑还是黑的发紫,转圈满满的珍珠。夜一的眼里只有这一种光,日后春桢会说他眼中的色调柔亮如珠,空白也如珠,不知是不是这一天烙下的痕印。
      她看着他,眼神很奇怪。夜一并不害怕。这女孩是雪,灼人而不自知,但是夜一是在深雪与风寒中挣扎下来的一条小性命。于是白笛笑了。
      同房的十几个孩子里,她只带走了他。

      后来夜一知道自己是这一届入筇园的孩子里,白笛亲自选中的唯一一个。
      他并未为此自觉幸运。
      筇园在东京近郊,种很多森绿的竹,古老,深邃,迷人。大概是名字来源。很多年之前,这里是暗夜之光五处禁地之一。而现在只被作为初级训练基地。
      夜一知道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大概比其他孩子要早些。
      暗夜之光即LON,Light Of Night的缩写。太平洋西岸最负盛名的地下组织。创建至今已有百余年。
      “我们被训练来继承一种国粹。”夜一听过有人戏谑地说。国粹。夜一对自己微笑。那句话怎么说?老而不死谓之贼。
      或者是:君子之泽,五代以斩。
      这样看来,LON的现任当家人白笛做的实在不错。
      当然她不会犯下人类所犯的任何错误,夜一后来知道了这一点。
      这女孩不是人。当年她带走夜一,办理收养手续时有人多嘴,“小姐您的年纪?”
      “你信的话,十七。”
      鬼才信。

      十年后夜一通过晋级试,自由选择班组之后,他成为莲班的一员,不久后当上了班长。
      筇园的规矩,初入园时,孩子们集体接受培养直至十二岁左右。十二岁至十五岁则初步展开专业培训,可以自行选择擅长课程。而十五岁的晋级试,则确定下今后三年,乃至更久之后,自己的未来。
      梅、兰、竹、菊、莲、樱。六个相当艳丽的名字。每班三十人,男女各半。
      莲和樱。
      很多人一辈子忘不掉的名字。
      一辈子。

      夜一入莲班时十五岁整。每届孩子的年龄相差很大,梅兰竹菊四个班也都这么掺合得不亦乐乎,但莲和樱例外。
      以十五岁为准,上下相差绝不超过一岁。太大太小都没资格。是为以后决斗着想。公平,绝对的公平。筇园尚且有这一条柔软准则。
      在莲的下半年,Inuki来了。

      上次见白笛时夜一五岁,他清清楚楚记得她说自己十七岁。现在他十五岁。跪坐在冰凉坚硬的柚木地板上,他很难确定重重丝帘后那个声音的年纪。
      纵然她的声音和当年毫无分别。
      奉命前来觐见的只有莲和樱,大概只有他们才需要绝对的服从?夜一捏紧手指,掌心没有汗。他不抬头。耳边有种奇怪的声音。他耳力极好,周围很静,似乎一条头发掉下来都听得到。
      鬼神作证,谁敢在这种叫人上不来气的静谧里嚼口香糖。
      夜一终于忍不住抬头,不露痕迹地扫过一眼。
      他看到春桢肆无忌惮地对他笑。

      那天白笛正式将她的继承人引上前台。
      那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名叫西君雅。西君是白笛的另一个姓,古老的贵族风韵透着股邪气。
      在这出时间不长却沉重得要死的仪式里,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帘外,垂着头,睫毛动也不动。
      他生得美,人气很薄的美,有冷森森的压迫感,很像白笛。半长黑发,脸如冰雪,眼若翠玉。白色狩衣穿得很端庄,看着也不累赘,却不知从哪里沁出说不清的怪异。
      他身后还有个人,坐得离他极近。穿着黑色,长发也是黑色,梳着马尾,整张脸全埋在暗影里。
      夜一看见葵和鹳一直在偷偷地打眼色递暗号。这两个人就闲不下来。他甚至能猜出那两个人的对话。
      “看啊,咱们的少当家。”
      “看着挺好玩的。”
      “你猜他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我说,你看他是不是人?”
      “你干吗不问他跟当家人什么关系?”
      葵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耸了耸肩。漂亮的脸孔上神情还有点嫩。
      “去他的,这简直是一对妖怪。”
      “那他后面是什么东西?影卫?”
      “你漫画看多了。”

      夜一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不远处的春桢已经把脸转了过去。夜一没法确定刚才他有没有朝自己微笑过,像个错觉。
      这时他发现另一个人的的确确在看他。
      泉景树的目光,夜一向来不愿直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比其他人更缺乏避让的权利。景树正是樱班班长,春桢是他的副手。除了和田春桢,没人配坐樱班的第二把交椅。

      听说新教官要来,莲和樱的反应大不相同。
      葵坐在桌子上说很有趣。口气像拣到了新鲜玩具。鹳和瑶二会意地微笑。鹤摇摇头,继续看书。
      樱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暂时。

      葵说,我们被鄙视了。居然找个人来管我们。
      “听说来的是少当家的情人。”
      葵怪叫:“我不要被女人管!”
      鹤看他一眼,“我可没说来的是女人。”
      “完了,我们被彻底鄙视了。”葵丧气。“他们找个变态来管我们。”
      Inuki踏进莲的寝室楼一层大厅时,虎视眈眈的孩子们各自松一口气。葵白鹤一眼,“你还说来的不是女人。”
      葵看见的Inuki很美,第一印象。漆黑柔软的长发像那晚一样束着马尾辫。有几根发丝贴在细白的脖子上,簌簌飘舞。Inuki的眼睛很黑很深。艳丽的容貌有点眼熟。
      “大家好,我不是女人。”
      葵用力咳嗽起来,呛到了。
      鹳低声重复,“被你说着了。他们找个变态来管我们。”
      葵跳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来干嘛?”
      Inuki没理他,“你们叫我Inuki就可以。坦白说我好多年没带过小孩了,这年头的孩子好像越来越不听话。”
      葵一脚踹翻面前的空沙发,走过去,仰头。Inuki比他高些,大概有180。葵瞪着他,这个奇怪的男人。
      “我们不要女人脸的变态教官。”
      Inuki微微一笑。“你站稳了。”
      鹳大叫一声,“葵!”
      然后他看到自己身手超群的好兄弟已经躺在地上,痛得整张脸扭歪。这时有人意识到刚才轻微的一声脆响不是别的,是折断手臂的声音。
      Inuki对鹳轻微地挑了挑嘴角,“去叫医生。”
      瑶二跳起来。葵痛得缩成一团发抖,却没失去知觉。这时对着瑶二龇了下牙,“不行。”
      Inuki安安静静地笑了一下,跨过葵的身体,从衣袖里抽出记事簿,“点名。”
      大家全呆了。
      念到葵的名字时没人答应,于是Inuki回头看地上的小孩一眼,“鬼束葵?”
      夜一站起来,皱眉,“Inuki。”
      葵说:“不用你管。”
      Inuki笑了,回过头,“仓持夜一?”
      他确认了自己的班长的名字。

      莲和樱向来是对头,这谁都知道。
      这一次两个班待遇却是一样。樱也来了新教官。听说是个比Inuki更像女人的男人。葵躺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一边仰天大笑,幸灾乐祸。
      瑶二说:“亲亲小葵,你笑什么,那边没出事。”
      葵差点喷出来,“你再那么叫我我灭了你。”
      “你试试。”
      鹤说:“都闭嘴。”
      不过听说景树也被狠狠给了个下马威。可见这次上面动作很大,弄来的两个教官都不是好惹的。
      葵说:“滚,放CD给我听。”
      几个人的品味都是一支叫ADAR的乐队,据说从主唱到鼓手都神秘莫测美绝人寰,音乐也做得好,几年前解散,有歌迷因此自杀,很轰动。
      葵说:“我要听歌,你们滚吧,晚饭我要吃香肠卷。”
      瑶二问:“Inuki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鹤笑了,“葵你脸红了。”
      葵用没受伤的手去摸。鹳说:“笨蛋,他骗你的。”
      瑶二嘿嘿一声笑,“了解。香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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