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猫》平安夜

1、第 1 章

　　那是夏日乌云密布的午后。店里前台的小电视上已经有台风要来的黄色警报信号，他看了眼窗外，昏暗阴沉，因此他决定关了面包店，好好放个台风假。
　　他清洗好厨具，打开身后的橱柜准备安置它们时，突然从橱柜中窜出的身影吓了他一跳。黑乎乎的小影子窜出几步后就不动了。是什么东西？他皱了眉，仔细去分辨，无奈前台的灯光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他正要紧走几步去看，门口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他下意识地回答：“不好意思，不做生意了。”
　　“叔叔……”是小孩子的声音。
　　他侧过头去看，男孩费力地用身子顶着店门，怯怯地看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贴着孩子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往地上淌水。
　　“叔叔、外边下雨了，我想、想……”
　　还是个腼腆的孩子，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他想着，脸上浮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但是等下就要来台风了，我没办法让你在这一直避雨。”他走上前帮男孩拉开门：“先进来吧，擦干了我送你回家。”做蛋糕用的白色围裙还算干净，他伸手递给男孩当作毛巾。
　　“叔叔，我就住在这对面……我刚刚回家了，但我家里人不在。”
　　“他们在上班吗？等下就要六点，他们就会回来了吧。你跟家里人打个电话？”
　　男孩摇摇头：“不用……他们去外地度假了，还没回来。”
　　这就是认识的开始。小男孩原本还是腼腆羞涩的，熟识后竟然大大咧咧地行事无忌。每天放学后一定来店里报道，蹭他新做出的light cheese——轻乳酪芝士蛋糕。
　　Light cheese的外观其实并不怎么讨巧。柔和的米黄色，上面一层薄薄的橙黄。咬下去是很柔软绵密的口感。微湿而且丰富。极为细腻的触感，带了淡淡的乳酪芝士味道，还有奶香。
　　小家伙很喜欢。他也会多费一些心思去做。他很喜欢看小男孩的表情，吃蛋糕的时候，会很满足地眯眼，像猫。如果有胡须，一定在他的两颊旁颤颤巍巍地晃。
　　小家伙坏脾气，拽得很。会跟人打架，全身青紫，就是倔强着不哭。数不清多少次，他来帮他贴创口贴。他看小家伙，心里酸涩地疼。
　　“为什么他们打你？”
　　“是我打他们！因为他们说我是野孩子，爸妈不要！”像猫的孩子气得一鼓一鼓着脸颊，眼底明明有泪，却不滴落下来。他看着，心里一紧一紧地疼，忍不住伸手去摸男孩的头。
　　明明是富人家的孩子，长得那么漂亮，父母亲更应该好好地捧在掌心里。夫妻两人却都是被娇宠出来的二代富家子，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照顾孩子半分不会。
　　他默默地替男孩贴创口贴。
　　再后来，从小学到初三的所有家长会，都是他去参加。老师们对这个父亲很有印象。是个很负责、很认真的父亲。表扬男孩的时候，那偏显严肃的脸上会有清淡温柔的笑意，很自豪却不张扬。
　　会有小女生看见后，偷偷和男孩说：你爸爸好英俊哦。
　　再后来，店里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去等男孩放学。本想找碴的青春期小混混们，看到这样只得鸟作兽散。
　　会有和家长吵架的男生羡慕地对男孩说：你和你爸爸关系真好。
　　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也只是到了初三年。男孩真正的“父亲”发了话，要带他去首都读书，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
　　男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微微沙哑，如鲠在喉。眼睛里的泪水是真正地流了下来。
　　他只能沉默着，替男孩用拇指揩去泪水，一下一下，又轻又缓。拍拍男孩的脑袋，最后像成人礼一样，狠狠地搂了男孩一下。
　　“不哭了。长大了。”
　　男孩自己狠狠地擦把脸，止住了抽噎，从怀里抱出一只瘦弱的猫。“帮我养它。”
　　“好。”
　　“你要等我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猫咪。坚定而且执着。
　　“好。”
　　在十五岁的少年终于要离开的那一晚。他的泪水莫名其妙地打湿了枕头。
　　那只小猫其实很乖。一碗牛奶就可以把它驯服。比少年好多了。他想着，心里酸涩地疼。
　　但事实上并不需要那么伤感。
　　少年离开的第三天他就接到了电话。扑耳而来的是对于青春期的少年来说还显稚嫩的声音。
　　“哟！”
　　又活泼又欢快。原来买了手机啊。他眯着眼终于缓缓地笑了。
　　隔三天一通电话。少年会告诉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情。或是恶作剧，或是漂亮的成绩，或是——
　　“想你哦……”
　　三个字，可以说得很轻快鬼马，也可以说得暧昧横生。少年用又轻又哑的声音撒娇似地呢喃。一阵又一阵，轻柔飘忽，像柔软的猫爪轻轻挠在你最脆嫩的心尖上，细腻地痒。三个字，恍惚间，爱意滋长，春情萌动。
　　时间，长长长长。却也弹指一瞬。
　　少年说他今天回来。手机里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念，说他如何如何费尽心思，才换来的结果。
　　长成什么样子了呢。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脸上有着恍然不觉的笑意。
　　手上却不停着，拿了小片的鱼干，去店门口“探望”那少年临走前塞给自己的猫。
　　三年前的小猫已经长得油光水滑的肥，重得连两只手都不好提起来。原先还会很讨人喜欢地粘人，现在只会慵懒地晒着阳光呼呼大睡。他也曾拿了鱼干去逗它，胖胖（他取的小名）只掀开眼皮扫了一眼，又呼噜呼噜地吭哧着睡了，让他不由得挫败。虽然屡试屡败，可是他还是兴致勃勃地逗——
　　“笨，它在嫌鱼干小啦。”少年的声音很拽，窜高的身体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他腿蹲着有点酸，站起身来，看那趾高气扬的少年，忍不住伸手去摸少年的脑袋：“长高了啊。”
　　“哼。”少年拽拽帆布单肩包，才哼出一声。白皙的脸上却渐渐红了。
　　小鬼长大了，成为有着漂亮精致的五官的少年。呵，竟然还戴了耳钉。他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个新面孔。
　　“呐。”少年塞给他一根绿色的毛茸茸的植物。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少年看着他怀疑的神色，肯定得咬牙切齿：“猫都喜欢这个。你去逗它。”
　　他半信半疑，蹲下身去用毛茸茸的那头，一甩一甩地碰胖胖的脸。胖胖果然睁开了眼，认真地用它的小眼睛盯着不放，挣扎着用右爪挠了几下，突然沉重地翻了个身，喵喵尖叫着抓挠了狗尾巴草。
　　“好像。”怎么回事呢，今天意外地觉得开心。他忍不住笑，眼角有淡淡的纹路。少年被蛊惑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笑颜，呐呐地回应：“什么好像？”
　　“猫啊。”顿了顿，又开心地把狗尾巴草提高了，引诱胖胖站起身来：“真像你，经不起逗。”
　　“……什么？！”少年这才反映过来，恶狠狠地磨牙。真像猫。他想着，连同小鱼干和狗尾巴草一同抛向胖胖，任它呼噜着一只猫扑腾去。拍拍身上的草屑，他微笑着眯起了眼：“走吧，请你吃乳酪蛋糕。”
　　少年定定地看着自己，突然两步飞奔，恶狠狠地扑入自己怀里，用纤细修长的手臂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腰，像张牙舞爪的猫咪，瞪着浑圆的猫儿眼，虚张声势地示威：“我要吃掉你！”吃掉我，什么意思？他却看到少年原本白皙的耳尖转为玲珑剔透地红。哦，原来在害羞。他想着，眯起眼温柔地笑了，又禁不住去逗少年：“好啊。”
　　……但是他后悔了，猫是经不起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