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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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府内香风阵阵。各家的女儿把玩着手中的锦绣团扇，裙摆随着带了些热气的风轻轻摆动，一旁摇曳着的贵花映衬着。细软的小女儿家的调笑声飘散在空中，和窗前作响的铃铛有些像。
“阮小姑娘，你在那里跟个闷葫芦的做什么，乏了？”说话的是李家的嫡女，长着狐狸一样的精明相，心眼却浅得很。前些天和裴家公子订了亲，嘴上总要说两句裴公子。
扇着小风的京城贵女们停了下来，十几双眼睛看向抚弄着牡丹的阮念。
少女抬头和她们的视线对上，面皮子粉白，像颗漂亮的蜜桃子。唇白齿红，浅棕色蜜糖似的眸子被日辉照到了底，笑起来的时候也跟打了个盹的幼猫一样，眯起眼睛笑的时候要甜进人心里去。
春桃一样的少女放软了声音，清亮得很：“无事，被晒得困了些，这牡丹也得凑近些才看得仔细。”
阮念的指尖拨弄着花上的露珠，勉强分出一些心神听着贵女们议论着哪家的公子，哪家的珠翠。她还挺喜欢和女子们一道玩的，味道好闻声音也好听，最多是内容枯燥了些。她们又说到了裴公子，阮念想了想，心里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影子，也就不去想。
她倒是有些头疼，姐姐最近总想给她说个好亲，偏偏翻烂了册子也捞不出来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反倒累着了自己。
“这两天那苏二公子要上京来了，说是今天要来看看的。”
“苏家主母几个孩子都早夭，也就把这个长兄的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倒是听说长兄家富庶，毕竟是江南水土堆出来的人。”
“就是那苏长时？”
立衍。
阮念一下子站了起来，耳边隐隐传来男子们的逗趣声。姐姐还没和她说过这件事，少女微张唇，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猫儿瞳。阮念咬了咬唇，早知道换件艳一些的裙子的。
一直蹲坐着腿也受不了，站起来还是麻得很。阮念向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声音越来越近了，她转头向后望去。有些看不清，眼睛也微眯了起来。
并不用刻意聚光，苏长时在一群人中本就格外耀眼。少年的黑发高高挽起，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留了几分春日的柔色，貌若好女，一张脸像是细细雕琢出来的。身高腿长，细腰被腰封收着。他偏着头向这边慢慢走过来，又让人想起来雨打盛春海棠的华贵样式，四周都衬得失了颜色。
一如阮念初见他那副风流，依然身着玄衣，却像是皎皎明月一般。
少女湿漉漉的棕瞳依然直直地看着苏长时，身边的女子也都禁了声，直到对面那群公子哥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妹妹今个怎么呆呆的？”又是好几声“妹妹”喊出声来。
阮念年岁并不是最小的，平时被长姐和他们逗弄着喊几声妹妹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时苏长时看了过来就格外让人臊得慌。阮念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边不知道谁家的公子直接开始介绍起来：“妹妹，这位是国公府的表少爷，苏二公子苏长时。长时，这是阮丞相的小女儿……”
“阮念，”阮念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鼓起勇气对上苏长时的眼睛，清凌凌的，“苏公子可以唤我念念。”两个字被她念得又乖又软，苏长时面色不变，却并没有顺着她的意，只是说了句“妹妹好”。
其他人听得并不仔细，但一直关注他的阮念听见了，脖子上的热意隐隐约约有蔓延上来的趋势。清冷的少年音一直在脑子里打转，她很快迈着小步离开了人群。
“你对那苏公子有意？”
阮念看了追上来的李玉嫣一会，又转过头去，过了许久只憋出一句：“没有。”
李玉嫣眨了眨狐狸眼，接着问：“可是你看他眼里都是喜欢，就跟我看见裴公子一样。”
李玉嫣虽然没什么心眼，但是嘴很严实，阮念倒也不怕她说出去。她回头看了看人群里束着长发的少年，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她又说：“我许久以前便见过他，洛城里，可他好像并不记得我。”
“那你既心悦他，就让阮丞相去说亲不就好了？苏国公气力不如从前，一定可以一口答应下来的。”李玉嫣又说道。她看见阮念依然皱着眉头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她开口：“实在不行，让圣上赐婚也成。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但也是让阮丞相最头疼的法子。”
阮念顿了顿，没再说话。转头依旧去看那片牡丹，内心烦恼，花也赏不下去了。只是对着那片花发呆，她想起来还未及笄时的自己，看见苏长时的第一眼就好像喜欢上了。
她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没有人教过她，夫子也不会说这些东西。阮念想要去找苏长时说说话，但见他依然脱不开身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过去了。十四岁左右的少女总在洛城看他，远远地看他，刻意地绕道过他身边声音也会格外大，总想他看自己一眼。
可是他没有，或许说他的心本就不再于此。
阮念又把眸光投向那小池子里的鱼，不愁吃喝地闲游着。她同阿姐说各种苏长时对她的不同，可惜全是假的，她除了在玻璃窗上偷偷写他的名字以外什么交集也没有。
阮念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羞耻。
她也想过通过贬低他来证明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苏长时，但无他，苏长时没有可以贬低的地方，这样更显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哪怕就像书堂里红着脸向他念情诗的女子一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自己勇敢。
连喜欢都不敢宣之于口。
少女鼓了鼓腮边的软肉，垂下了眼帘。声音很轻，只有自己听得见：“立衍……立衍……”
“阮小姐。”阮念揉了揉耳朵，耳垂有些发痒。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睫轻颤，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苏长时和裴家公子。
阮念还在思考苏长时有没有听见自己的低喃，眼睛也不敢朝他那里看。连带着裴世修问李玉嫣最近的新欢来做小礼也没有什么心思回答，只是闷声点头。一会儿苏长时走后更是没有兴趣回应，等到开宴的时候便径直去落了座。
闲着无聊嚼着干果的阮念被裴世修点了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了一个容貌清冷的女子，面色发白，身体不太康健的样子，弱柳扶风的气质加身，算得上是美人。
她转过头听裴世修说：“那是立衍的表妹，林言辞。”
名字也很好听。
阮念低下头，静静看着果盘。裴世修注视了她一会，看向了场中的舞娘。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若是普通的表妹也是不会带上京来的，她晃晃脑袋，也只能是，很喜欢的表妹了。
他身边总是不缺人喜欢的，那姑娘的眼睛也总是向他望。
阮念与抬起头的苏长时相对视，对方眼里还带着慵懒的笑意，总被一双桃花眼显露成薄凉的多情。
她心跳得有些快，苏长时微微动了动唇，上面还有晶莹的酒渍，看上去像是海棠的露珠一样艳色逼人。
阮念想了好几遍，他说的是：“念念。”
念念。
不过啄饮几口的果酒在胃里忽然发了热，一直烧到了喉管来。阮念的眼角泛起红意，脸上露出了嫩桃一样的粉，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酒气涌上了脑袋，意识也变得不太清醒，是时候告辞了。
阮念离座，到水上的小亭子吹了会凉风，眼睛逐渐变得清明。池子里的锦鲤一下子都游了过来，阮念伸出鞋尖点了点鱼脑袋，竟然也不跑开。少女笑了笑，眉眼里都是轻松愉悦。
穿着粉衫扎着桃花髻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叶缝中流泻下来的月光在她的裙摆上舞蹈，脑袋上的流苏不再稳稳当当，而是叮叮发出清脆的声响。面容娇软，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天色渐晚，该回府了。
晚上外面也只剩下掌灯的婢女，阮念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迟迟不能入睡，闻着那安神香，越闻越精神。好不容易睡过去，做的梦又是关于苏长时的。
她梦见两年前的洛城。
她跟着几个玩得好的姊妹一同划船，小姑娘脸又白又软，像个小馒头，穿着妃色的长裙，漂亮得像是雕出来的小娃娃，在船上兴奋地跺脚，两个圆髻一颤一颤的，跟被雪压着晃悠的花骨朵差不多。
划着划着便到了桥底下，出来的时候前面就挡了一只船，没有船夫，孤零零地在河道上漂着。女孩们吵嚷着要过去，对面便伸出一只手来拿了长杆往边上一抵，让出一条道来。
她趴在船尾看那只船的主人，那时的苏长时比现在还未长开，因此也更像女孩子，若不是因为一身黑衣和冷淡的气质，也便不太容易分辨出性别来。
十四岁的阮念看见了十五岁的苏长时，舟中卧着一位眉目妍丽，精致绝伦的小公子。小姑娘跟着船走远了，只剩一句软软的“郎君”随着吱呀吱呀的船声飘散在空中，传不到小公子的耳朵里了。
立衍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