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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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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木云木夕
西台宫。
常宁是第一个到的。她吩咐冬青把带来的茶点,每人案上都摆了一份,值讲官也有。
她面前摊开着《中庸》,双手托腮,桃花眼眸一直盯着书页,但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忍不住从袖袋里掏出蔺启的文章,一字一句从头到尾地又读了一遍,心好似被一片洁白柔软的羽毛轻轻撩拨着,又酸又软,她抿唇偷笑。
不多时,一片青色的衣袍映入眼角余光之中。
常宁心蓦地一紧,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几乎要蹦出来。
常宁粉颈低垂,不敢看来人。
她知道那是蔺启。
高大学士的官服是朱色的,而且他总是不会来这么早。
青色袍摆越走越近,在她跟前几步处止步。
常宁抿唇,双颊又红又烫,就连酒窝都烧了起来。
纤细莹白的手指头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蜷缩着,一刹那的寂静,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蔺启大步流星走进殿内,视线触及常宁的一刹那,心蓦地一滞。
他注意到她耳朵红了,绯红蔓延至白皙柔腻的颈侧,她几乎要埋到书页中去的小脑袋,还有她抠书页发出的细微响声。
他屏住呼吸,往后退开半步,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九公主殿下身子可大安了?”
“啊?”常宁猛然抬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反应过来,鸦羽眼睫轻闪,勉强镇定回道:“……哦,好、好了。有劳先生挂怀。”
学生和先生!
气氛陡然一冷。
常宁下意识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藏在心里最想问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写那封回信,是什么意思?可又怕万一自己会错意,那可怎么办?
到时候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于是她换了个问法,“……蔺先生,您要代课到哪一天呀?”
蔺启定定地注视着她,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明日。”
常宁紧张得吞咽了一口唾沫,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碧螺春,抿了两口,抬眸看向蔺启。
他一身青色圆领冠服,眉目如画,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本讲义,放在腰腹前,身姿挺拔,如山如岳。
常宁想问他愿不愿意尚主,可话到嘴边,始终开不了口。她长这么大,没试过怎么和一个男子去表达自己的内心。
他们才见了三次,她还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常宁只好再喝一口茶,顺便寒暄一句:“……蔺先生不口渴么?我宫里的小厨房昨日做了一些糕点,口味还不错,我今日便带了些给大家尝尝。”
蔺启微微颔首,眸光一黯,转身回到讲台旁坐下,把讲义放在桌上。
此时外面光线已经大亮,透过雕花窗射进来,蔺启和常宁遥遥相对,两人都在心不在焉地喝茶。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静默无言。
常宁害怕唐突了蔺启,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阻碍了人家大好的前程。
蔺启想等着常宁心甘情愿走向自己,向前世那样,他不愿意给她施加压力,他要让她自己选。
不多时,魏清婉带着婢女走了进来。
魏清婉先是一愣,随后向蔺启行礼:“先生早。”
蔺启颔首,回了半礼:“永嘉公主早。”
魏清婉走向书案,看向常宁,笑嘻嘻道:“……九妹妹,你今日装扮得好漂亮啊。诶,你穿这身冰蓝色裙装,真的好看,平日里怎的不见你穿啊?”
常宁脸颊一烫,嚅嗫道:“哦,是吗?春满给我拿哪套,我就穿哪套了。我没在意这么多呢。”
魏清婉一看书案上的糕点,又笑着道了谢,两人唧唧歪歪地说笑起来。
讲台上的蔺启,听到魏清婉的话,仍旧半敛着眸子,视线的余光却落在常宁身上。
她今日梳了一个惊鹄髻,头上只簪了一束红灿灿的合欢花,便已将她的美衬托出七分。耳边一对白玉兰花耳坠子,映着那对娇俏妩媚的酒窝,更是相得益彰。
尤其是她那双清澈水润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就好像会说话。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弯起来,眉眼也跟着弯成一道月牙儿,给人一种单纯无害,温柔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蔺启的目光,常宁看了过来。
蔺启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窘迫,竟羞红了耳朵根,狭长轻薄的眼皮往下压了压,笼罩了眸底翻涌的情愫。
他昨晚趁着酒兴,给她回了一封信,虽没有直言心意,可针对她的条陈,一一点评,是鼓励,亦是逢迎,她冰雪聪明,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意思。
为何前世她只见了他两面,就求今上赐了婚;如今,他分明已剖明心迹,她却反而裹足不前了呢?
是在担忧他的前程么?
可他若是直言相告,他不在乎尚主带来的弊端,她知道他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出息了,那她还会像前世那样爱慕他吗?
其他三位公主也陆陆续续来了,蔺启便开始讲课。
常宁惊奇地发现,课程居然是从前天结束的地方开始的。她满腹狐疑,昨日她没来上课,难道其他人也没来么?
*
怀揣着疑惑,下课后,常宁和魏清婉一起回去,便问了她。
魏清婉点头:“昨日蔺启没上课,让我们自习呢。九妹妹,我觉着罢……蔺启是不是喜欢你?你不来,他就不上课,你一来,他就讲课了,而且还讲得尤其认真。”
魏清婉心里一酸,蔺启那么出挑的男子,竟然如此在意魏灵筠。魏灵筠打从出生起,就拥有了一切。父皇母后的宠爱,宫人的奉承,和她相比,自己处处都矮她一截。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哎,人和人真的好不相同啊。
常宁心里一紧,嘴上却仍旧半点也不肯认:“或许蔺先生昨日偷懒,不想讲课呢,二姐姐可不要赖在我头上。”
“诶,九妹妹,你前日的文章,写了什么呀?”
“没写什么呀……我去问了母后,母后教我写的。”常宁不惯说谎,眼神躲闪,挽着魏清婉的胳膊,“二姐姐你看,今日蔺先生一句都没提过我的文章,想必是觉得不好罢。”
魏清婉得意笑道:“昨日他倒是夸了我,说我字不错,文章立意也有,还说文如其人……”说着又嘻嘻一笑,“他还说,等你来了再评论你的文章的,想必是忘了。”
常宁捏了捏袖袋里的文章,想起他认真细致的点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悸。
傍晚时分,常宁去温宁宫给谢皇后请安。
瞥见张循矩脸色惨白如蜡,正弯着腰猫在墙边,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病了吗?”
张循矩忙艰难地走过来,苦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压住内心的委屈,摇头道:“奴婢没事。殿下不必担心。殿下快进去罢,娘娘在等着您呢。听雪禾姑姑说,皇上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钱德宝送来了几位驸马人选的画像,殿下快进去瞧瞧罢。”
常宁一怔,父皇先前说,她的婚事,他另有打算,原来真的在选人了啊。
常宁又看了一眼张循矩,吩咐春满带他去太医院找医士瞧瞧,自己便抬步往里走去了。
路上,春满问张循矩,“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啊?”
张循矩期期艾艾,把自己透露蔺编修来温宁宫的消息给九公主,皇后知道了,下令杖责二十大板一节说了。末了,他又补充道:“……春满姐姐,你别告诉九公主,我这伤不碍事,过些天就好了。”
春满叹口气,“苦了你了。你以后还是别再替公主传蔺启的消息了,皇后娘娘把九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不会容许她嫁给一个没有爵位的人家。”
张循矩讷讷点头。
温宁宫内,谢皇后见常宁来了,便慈爱地招手,“囡囡,过来。”
常宁一脸惶惑,走近谢皇后,“母后,怎么了?”
谢皇后嘴角的笑意一僵,常宁没有似往日那样亲热地扑过来,甜甜地唤她阿娘,而是在生她的气。于是她冷声道:“是不是外面那起奴才又和你嚼舌根了?”
常宁摇头:“没有,母后。”
谢皇后脸色沉了沉,随后又重新堆起笑脸:“囡囡,你父皇从京城的勋贵人家给你们五姊妹挑了五位驸马,让你先选。阿娘看过了,有三位很不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来看看。”
常宁深吸一口气,勋贵人家,那想必没有蔺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