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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unflow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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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Sunflower
“黄鹤楼软蓝多少钱?”
“十七。”
零七年,能花这么多钱在绿皮火车上买烟的人不多了。
更何况她那么张扬。
骑士靴,腿环,荷叶领衬衫外罩件皮衣,够摇滚的。
她脖子上挂的耳机隔音不错,里面的重金属完全没被泄露。
一手从兜里掏出来钱数,另一手里的手机刚好收到条短信,她的大名就显示在上面——
「言游,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有那么短暂的一声叹吧,随着列车停下了。
她火速付了钱,揣着烟往车厢外走,跟随人群捏起一支烟抽。
烟雾被风吹远时,旁人上来搭讪。
她臭着一张脸,从容地戴上耳机,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怨气,感觉随时要骂人一句草你妈,好像没人告诉她出门在外这么跩是要挨打的。
但言游在乎吗?
很明显也是不在乎的。
列车重新开,她重新靠回窗边,一双眼睛对着外面美景只剩漠然,难以想象她今年还在读高三。
比下一次烟瘾更快抵达的是终点站,车厢内部早在停车前就喧哗了起来。
邻座的大学生像是回来探亲,在打电话,嘴巴说个不停,喜形于色。
对面的两人呢,上车时的陌生感全然消失不见,显然已经通过一路热络起来。
再远点,走廊处人来人往,笑着将高点的行李搬下。
到底有什么高兴的?
明明就是个穷乡僻壤,连欢迎短信都遗忘的城市。
一定是眼界太狭隘了吧,没见过大都会。
这想法在言游脑海里停滞不过几秒,座位旁的大学生拍了拍她肩膀。
她蹙着眉将耳机摘下,听到的是一段繁复的介绍:“你第一次来这里吧?这城市不大,去哪里都方便,从车站走一会儿就到镇上了。别看地方小,有片海呢,就在咱们这一路看到的群山后面,外地人不太好找,你要是认识当地人的话......”
后面言游没听见,因为她又重新把耳机戴上了。
作为一个对哪里都没太大归属感的人,着实很难理解那份对待陌生人的热心,又或者仅仅近乡情怯。
不过不管哪一种,言游都没耐心担任一个普通听众。
她实在太讨厌这座城市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可能就只是它没有黄鹤楼而已。
讨厌需要理由么?
如果需要,那活着也太累了吧,本来就挺累的。
原本言游就已经够不耐了,没想到下车还有另一重惊喜等着。
老且脏的破旧火车站,地面粘粘的,周遭几个馆子招牌坏了,台阶上不乏带着被褥的流浪汉。举着牌子的人高喊宾馆多少钱一宿,拉活的司机们叼着劣质香烟靠在车旁,一辆接一辆,停得毫无章法。
见她衣着格格不入的样子,操着口音围上去问打不打车。
有过那种突然想原地发疯骂街砸店的冲动么?
言游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给她一个炸药包,当场创建一片新天地,都得死。
可偏偏她书包里装的是鼓槌,而非炸药,于是只能将耳机音量又调大两格,揣着兜远离嘈杂。
不多时,手机开始震动,言游也走到了停车场,视线扫过一众具有年代感的出租,转头走上一辆相对较好的车。
主驾上的男人还在对着屏幕发愣,隔了片刻才犹豫着问:“小言?长这么大了?”
言游其实没太听清他说什么,恰逢音乐切换暂停,耳朵里只钻进末尾几个字音。猜测是些寒暄的话,懒得再听一遍,便草草应了一声。
那时候车内电台里放着首挪威的森林,刚好中间段落,鼓点节奏明显。
言游兀自思索,这个远房表叔还挺有品的。
只是接下来的话就显得他不太聪明:“跟你妈吵架了?”
也不算吧,单方面的发疯而已。
言游懒得把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没完没了,干脆直言道:“她去演出的场子把我鼓砸了。”
表叔的表情略显尴尬,“可能她觉得你这个年纪该学习,也是为你好。”
道德绑架貌似是每个家长的成人必修课,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耳朵都听出茧,他们的话术还一点没变。
言游没有那种逆来顺受的病,顺势拉开车门下车,“她为我好就该知道我们搞摇滚的都想早点死,没准下个年纪就不在人世了。”
“......”
表叔隔着车窗无言以对,言游则无所谓道,“这里离镇上不远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别管了。”
再次落地,她对这里有一点点改观。
至少,那大学生有些用处,值得赠他一支烟。
离开停车场,言游一路顺着小道走,越走越觉得这座城市像被遗弃了。
到处都是灰旧色调,矮平房错落在旁,临街的墙皮斑驳,青苔弥漫,在不经意间被岁月留下痕迹。
和她一样,都是失败产物,都是该从襁褓时期就被丢掉的弃婴。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想不到还能碰见风土人情。
在有个拐角的地方,两个年迈的婆婆坐在马扎上唠嗑,东一句西一句,北方口音浓厚。
言游过去,弯腰问:“附近有乐器行吗?”
其中一个斩钉截铁地说有,另一个则是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吭声。
言游继续问:“大概在哪里?”
“拐个角儿就到喽。”
“你瞎说什么......诶,算了算了。”婆婆像是放弃了什么,将话续了下去,“小姑娘,离这儿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你去那个吧。”
这番舍近求远的话让言游相当费解:“为什么?”
“诶。”那婆婆叹了口气,“这家乐器行里有个小孩儿......杀人犯呐。”
“哈?”言游更感兴趣了。
拜托,玩摇滚的脑子哪儿有正常的。
“就是......”
言游几乎在瞬间确定了目的地,没把话听完,脑子里一路都在寻思那句小孩与杀人犯的关联。
具体多小?男的女的?怎么杀的?有多残忍?没被抓吗?
好奇心使然,必须去当面问问才罢休。
哪成想人还没到,先听见庐山真面目。
“李忘年,滚出来!”
言游闻声远眺,路的尽头几个混混聚集在一起,气势汹汹,肩上扛着木棍,烟头丢了一地,树的影子摇曳不止。
没过一会儿,琴行里走出来个少年,被阳光照得眯起眼,才睡醒般懒散,慢悠悠地踩进树影里。
没有多余的废话,乌鸦的叫声是打响战争的号角。
人群一拥而上,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可也就不过两秒,正冲言游的方向便出现缺口,倒地的人给她创造了一个绝佳的观赏台。
疼痛对他而言似乎是有延迟感的东西,那么粗的木棍敲到身上也不躲,任凭它落到肩头,然后抓住前端用力一扯,在抓着木棍的人失去重心时狠狠一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要命到极点。
很像那种在街机的pk游戏里才能见识到的招式,让言游都跟着热血一刹那。
而就在这一刹那,她似乎穿过照耀与他对视了一秒,不小心窥见他眼睛里有着和她相同的一隅,没有任何向往。
烂命一条,要死趁早。
令言游不由得加快步伐,认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可惜时候不赶巧。
在她抵达之前,一个声音优先将他召回:“李忘年,吃饭了!”
随后他便抬腿跨过一地横七竖八的人往琴行迈步。
人都站在这儿了,还能让他跑了?
言游甚至没来得及拿出包里的鼓槌,直接将包一整个扔过去。
结果这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抬手就牢牢接住。
但没关系,她已经喘着粗气奔到他面前。
和她截然相反的是他停顿的站姿,以及一双漠视的眼。黝黑黝黑的,阳光也不能将其点燃。
就连面对她这毫无理由的攻击时反应也不像个正常人,不问不说,随手将包丢还给她,一句开场白都吝啬,不存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去。
“喂!”
于是只能由言游带着一股莫名的怒火将他叫住,问出在那靠近他的路途中好奇的问题,一切倒带回原点:“你几岁了?”
不出所料的,他没有为她停步。
言游一边骂他是怪人,一边再次抛出内心所想:“我们一起去死吧?”
这下他歪头看她的眼神像在观望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淡,更多是把自己从世俗中摘除,一点不掩饰嫌恶。
偏言游笑呵呵地乐:“是吧,我妈也骂我是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