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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会有时 ...

  •   三月里正是惊蛰,少年耳边穿堂风不止,体温和北移的暖阳一同升温。
      “ 惊蛰日,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贺川辞提着块儿方块豆腐,穿过街里巷口,刚进门就听见张三丰那小子又在念叨。
      他一脚跨进院子,张三丰手里的事儿停了停。
      “听说你那小媳妇儿回来了?是宋娇娇吧?”院里坐在门口的张三丰剥着一盆子四季豆,冲他挤眉弄眼。

      “你再成天瞎说,我就砸烂你的那个铁罐子。”
      “还有,人不叫宋娇娇,我小时候不懂事,给人家取的外号,现在我和他熟都不熟的,别乱叫。”
      “嘿,怎么你打小就爱带着他玩,现在人回来了你倒是不感冒了?”张三丰摸不着头脑,这院儿里人关系复杂,当年就属贺川辞和宋锦棠两个玩的最好。
      但是贺川辞对宋锦棠的感觉很复杂。他皱了皱眉毛。宋锦棠爱冷着脸,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好看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孩子的活泼。
      只有他会没脸没皮的贴着人家。
      张三丰憋着笑:“难不成你还在成他的气?”
      “没有。”贺川辞硬着嘴,脸黑了一半。
      张三丰不由得说:“你这长相一出去,外边得有多少小姑娘为了你框框撞大墙。当年缠着个小男孩,伤了多少小姑娘的心?”
      “得了吧。”
      贺川辞长的好看,打小就被人小姑娘送这送那,不过他在这方面似乎不怎么开窍。
      少年思绪跳脱,他的记忆又开始不听使唤坠入过去。想到宋锦棠刚来,他领着他去学校。在最热的夏天,他穿着短裤背心带着宋锦棠下河捞虾。
      带着他去自己家吃饭,在傍晚的梧桐树下,给宋锦棠说快板,和巷子里说宋锦棠坏话的人打架。

      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我以后带着你在这个小县城混得风生水起。

      后来他还没风生水起,宋锦棠已经成了某企业大亨家的小少爷,连夜搬走。
      而他落魄的连书都读不了。

      “喏,今儿下午在你那的冰棒钱。”贺川辞抛开那些不着调的故事,掏出一个看不出什么色的硬币,放在大拇指盖上,硬币随着叮的一声,落在张三丰身边的铁罐里。
      张三丰满面愁容的抱着铁罐子,“我这罐子才装了真的点。”
      贺川辞眉头一撇,“你还惦记着那事呢?”
      “等我钱罐子存满,我就去……”张三丰话没说完,他老娘的破锣嗓子惊天动地的喊起来。
      “张三丰!让你剥四季豆你死哪儿去了?你还过不过节气了?”张三丰他老娘扯着喉咙,身前的铁锅烧的通红,显然等着张三丰的四季豆下锅。

      他揣着几个瓶瓶罐罐,火急火燎的冲进自家厨房。贺川辞没听完他的话,也能重复出那句被他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话。等他存够了钱,就买房子让他老娘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油锅炸裂的噼里啪啦,和张三丰他老娘的斥责声交缠,争执声变得模糊不清。
      “说了多少次,离贺家那小子远点,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话,是不是想害死一家子人?”
      “老妈他不是那种人!”
      “他为了那几十块钱连他妈都能害死,你告诉我他是那种人!”
      楼下的贺川辞扶正了张三丰慌张逃跑时踢倒的凳子,无所谓的吹了声口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爬上了三楼。

      贺川辞住在贺家巷。他姑且称那个地方为家,只不过全家只有他一个人。
      贺家巷对面就是梧桐巷,两条巷子都朝阳,可梧桐巷比贺家巷修的高,梧桐巷就把贺家巷的阳光遮了个严实。
      房子里总是很潮,尤其一到回南天,被子衣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喜欢那股子霉味,发霉的气味能遮住他日渐腐烂的气息。

      巷子很长,曲曲转转,四通八达,不过相当窄,堪堪能挤过一辆小三轮,再多一个人也过不去。

      他妈一走,周围的邻居已经各有各的打算。
      楼上卖菜的李淑珍准备拿这当儿子的婚房,沉溺赌博的王建国想卖了养老。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他。如同一群鬣狗,虎视眈眈的觊觎狼崽。
      每个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直到贺川辞搬回来,他们才想起来,这房子还没划在自家名下,虽然不明说,但心里都在怨恨。
      贺家巷的房子大多是老一辈修的老样式,两层或者三四层的小洋楼,一家连着一家,一户挨着一户。
      每家都用各种办法隔开,东边几家修了高墙,墙头上不仅长了草,还插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片。更有甚者干脆装了防盗网。

      原本小地方都不这样修,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院子就里都传他杀过人,仗着年纪不够才没被抓走。所有人都提防着这个小混蛋,贺家巷里的人都说他是来讨债的。

      巷子对面,挂了个深蓝色的铁皮牌子,梧桐巷三个字龙飞凤舞,气派的不行。贺川辞趴在阳台上,梧桐树下停了两辆货拉拉,还有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老板车。

      他灵敏的想,现在去说不定能捡着不少瓶子,于是立马拖着尼龙袋,跑下了楼。一路上,张三丰的嚎叫声都没有停。

      李淑珍出来晾衣服,见贺川辞出来,两眼一翻,隔着一层楼就冲着路过的贺川辞“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四溅,刷鞋子裤衩子的水顺势就泼了下去。
      “昨天我家那小子是你打的吧?没妈的东西!”李淑珍破口大骂,引来邻里街坊都探出头。

      “不好好待在你那个有钱老子家住,跑这来抢这一亩三分地,今儿就冲冲你的晦气!”
      贺川辞眼睛都不眨一下,浑身湿透,他笑嘻嘻的冲李淑珍喊到:“李老太婆,贺建新天天往对面发廊跑,可比我晦气多了,你不给他冲冲,还关心起来我了?哦,我忘了,你不也是天天往隔壁王老头家跑,啧,你俩真是晦气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你那晦气儿子也和你一样嘴碎还是个蠢货。”
      楼上楼下的人探头探脑,李淑珍隐约听见女人们熟悉的窃窃私语和发笑声,臊得她脸红脖子粗:“你个狗东西瞎说些什么!”

      “狗东西被逼急了也会说实话。”贺川辞一笑,露出尖锐的虎牙,目光盈盈的看着阳台上的女人。

      女人气得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周围看笑话的人也一哄而散,会去该干啥干啥。

      冷风刺骨的二月份里,汗臭与骚臭混合的污水从少年的发丝间滴落,头发成了一股一股,污水又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贺川辞冻的脸色发白,仍旧倔强的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从好兄弟那儿拿来的衣服过于宽大,裤腿袖子都往上卷了好几卷。
      对边刚从老板车后座里下来个人,和他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样子。
      宋锦棠站在路牌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城乡结合部。少年眼里有种绝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老成,从看到贺川辞第一眼起,这种平静中才掀起波澜。
      他下车,走了两步:“梧桐巷是这吗?”

      “是,512路梧桐巷嘛。就是这里了。”
      “谢谢。”对方很礼貌的回答到。
      “这种地方,你不该来的。”
      宋锦棠沉默了下,贺川辞转而轻松的说:“这的门修的太低,你身子高,容易绊脚碰头。”
      他的话似是一语双关,倒又未点破什么。
      贺川辞没抬头,也没看对方是什么表情,语气轻快的继续说:“对了你们喝完了的矿泉水瓶子还要吗?我拿去回收站卖钱。”

      “我拿给你。”宋锦棠说,。目光粘稠的沾在少年单薄的背上。
      贺川辞接过宋锦棠递来的水瓶,是他没见过的瓶子,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声谢谢。
      “擦一下吧。”宋锦棠看着少年不自觉颤抖的指尖,语气低沉了些。

      贺川辞一把抹开脸上的污水:“谢了啊,不过不用了,你这帕子干净,给我了浪费,不值当。”
      宋锦棠见状也没多说什么。
      浑身湿透的贺川辞转过身,挥挥手说再见。他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弯,他才看见瓶子中间夹的白色手帕。寂静的巷子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他回头看过去,梧桐树下的少年已经重新回到车上了。他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但也多半知道是谁。
      他踩扁了水瓶,吊儿郎当的把水瓶踢飞,落在尼龙袋里。

      只是他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小县城遇见宋锦棠。
      夜里,隔壁新搬来那家,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穿插着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响了一整夜。
      贺川辞平躺在床上,对这种声音早已经见怪不怪。脑子里全是少年站在梧桐树下,清冷淡漠的望着他。
      几年不见,宋锦棠身上那点儿影子全都消失不见了,贺川辞细细寻味,妄图从中扣取些与过往有关的蛛丝马迹,风吹帘动,他嗤笑一声,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找出谁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的宋锦棠身上都是他的影子。
      贺川辞梦到了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光影交错,他梦见自己站在512路口,手里拿着一袋巧克力和找零的十块钱,巧克力被捂的太久都化了,而楼下正是他母亲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

      声嘶力竭的声音里全是不知所措。
      他抱着宋锦棠,梦境最后浮现的是宋锦棠温热的体温,他合着眼,冷漠的脸上满是鲜血,周围充斥着街坊邻里的尖叫声,宋锦棠低声说别怕,而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那算是他和宋锦棠为数不多难忘的回忆之一,也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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