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5、四 舞台冷榭处 佳人笑倾城

　　倾城与齐嘉茗进门时，夜双正在家中坐立不安，桌上一盏灯照着她身影瘦削。倾城裹紧身上的披风，吐吐舌头一瘸一拐挪进主屋，柔柔地唤了声，“双姐。”

　　夜双正在喃喃对天祷告，闻言一震，回头看见倾城，不由长出一口气，“我的小六啊，你想吓死我吗？这麽晚了才回来？”

　　仿佛才看见倾城的狼狈模样，“这，这是怎么了？”她心下一紧，小六若出了什么事，大哥回来必定不会和她善罢甘休。

　　倾城目光闪闪，还未开口，方才去拴马的齐嘉茗已经迈进主屋，对夜双说，“倾城方才受了惊吓，落水了。有没有驱寒的东西，别让她着凉了。”

　　夜双正准备训斥倾城，听到此话，抬眼看到齐嘉茗，又看看倾城，倾城仿佛看到夜双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小六，这位公子是……？“

　　齐嘉茗不疾不徐地拱手施礼道，面色温和却并无笑意，“哦，在下洛州齐家，齐嘉茗，有礼了。”

　　夜双仿佛受到极大地惊吓般，忙深深俯身施礼，口称，“原来是齐大公子。”、

　　洛州齐家，光这名号就如雷贯耳，更何况是齐家主事的大公子亲到了，夜双心下顿时突突地跳的厉害。

　　齐嘉茗一笑，也不扶她，面上一片淡然，任倾城将夜双扶起，方道，“姑娘还是好生照看一下倾城，她怕是要休养几日了。在下告辞了。”

　　说毕又对倾城笑道，“你先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倾城轻嗤一声，抢白他道，“谁稀罕你看？看好你那弟弟才是正经。”夜双在一旁紧张的拉扯倾城的衣袖，却被倾城轻轻甩开。

　　齐嘉茗不以为忤，反而点头应允，“在下会的。”向夜双抱拳离去。

　　夜双亦躬身回礼，柔声道，“齐大公子慢走。”直到齐嘉茗牵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才长舒一口气，起身敲了一下倾城的脑袋，咬牙道，“对齐大公子怎么这么不恭敬啊，他想捏死咱这小小镖行，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容易。”边说边对着倾城做手势。

　　倾城笑着握住夜双的手，展颜笑道，“他才不会。”边说边要回房去休息。

　　夜双一把扯住她，目光灼灼盯视着她问，“还没说，你怎么跟齐大公子认识的？还有，怎么会落水？”语气终于凌厉。

　　倾城无奈，只好言语含混的说，“没什么，一场误会。”言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夜双闻听，却又紧张的不行，“看看，果真着凉了的。快回房休息，我去给你熬姜汤……”话未落，人已向厨房行去。

　　倾城狡黠的看着夜双离去，却不防又是接连几个喷嚏，她忙不迭回房，爬上床，裹了锦被。想到明日要给薛教习请假，不由叹了口气。

　　一连数日，脚上有伤的倾城都只能留在家里，等脚上慢慢养好。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是夸张，但一想到自己近半月都不能去碎屑楼，倾城不由幽幽叹口气。挣不来钱，反而要日日敷药服药，真是要把她怄死了。

　　齐嘉茗果然日日前来探望，上好的补品上好的药从来不吝，成堆的往倾城房里送。

　　倾城本不愿他来，但每回齐嘉茗来，夜双总是殷勤相待，柔声细气，倾城初时总看得欢喜，却渐渐觉得双姐的殷勤待客中除了恭敬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却品不出。

　　在家中呆的愈发无聊，只听得夜双说起展豪他们归期将近，方才稍解心中烦闷。

　　半月后，脚伤方愈，倾城便不顾夜双劝阻匆匆赶往碎屑楼。

　　薛笺在后厅内，捧一盅清茶，冷冷看向倾城道，“脚上的伤可好了？”

　　倾城忙不迭应声。便低下头站在一旁等薛笺安排。

　　薛笺饮完手中的茶，仿佛累了般出了口气，冲倾城摆摆手道，“一会骊歌下来，你就去吧。”

　　倾城如蒙大赦，忙要去自己的箱笼处取出斑斓舞衣，薛笺却递过来另一个箱笼道，“穿这个。”

　　倾城疑惑的接过来，打开看，竟是一套艳红的舞衣，层叠交错的花色，令人目不暇接，比楼里任何舞女的都要耀目些。

　　“薛教习？”她疑惑的开口问道。却不知该如何问。缘何薛教习如何厚待于她？

　　薛笺转身离去，淡淡地道，“给你就穿吧。”

　　倾城只得将舞衣换上，再看镜内，眉如远山，目如横水，哪还是她倾城，分明是九天仙女落凡尘么。倾城掩口一笑，眉间又添得意，却听得前厅看客訇然叫好，知是骊歌下台了。忙敛了笑意，匆匆向台后行去。

　　一身浅红的骊歌方下台，便看到远远行来一抹艳红，定睛看时，却是平日与她最为不睦的倾城，当下冷哼一声，与倾城错身而过。

　　倾城不理她，方一登台，便听得底下看客喧嚷，赞叹舞衣如花人如玉。乐声起处，一曲《繁花词》幽幽响起，倾城展腰挑袖，衣袂飘摇，身轻如燕，台下人纷纷较好不迭，忙乱乱的往台前掷着赏银和钗环珠翠。

　　倾城不由展颜，绽出笑意。想此刻骊歌已在后台气的咬牙切齿了吧，她的那身素净舞衣如何与倾城身上这件相比？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台前的首座上竟是空无一人，纱帘空垂。

　　舞至半时，忽见楼门前垂帘一闪，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怡怡然进门来，却是齐嘉茗气定神闲缓步上前。倾城心下一动，步履一摇，顿时错了节拍，舞步已是凌乱。

　　看客顿时哗然，倾城不禁怒气满怀，索性停了步子，立在台前，语音冷冷地戏谑齐嘉茗，“想不到，家世清明的齐大公子竟也是坊间客。真是倾城看走眼了。”她也不知为何对齐嘉茗的出现如此气怒，只觉得心底一角的火光蓦地黯然下去。

　　看客中有识得齐嘉茗的，看见他，忙起身招呼，“齐兄，快请坐。”“齐兄，小弟的位置好，快请这边来。”

　　齐嘉茗理也不理那些热络的人，神色如常径自走到台下，坐在了空了半日的首座上，想必早已安排好。

　　倾城气他永远神清气爽，不急不恼，自己却是气满胸臆，竟忘记台下一众看客，任音乐首席在一旁面色惶急地频频低声催促，只顾问齐嘉茗，“你怎知今日我来？”

　　齐嘉茗缓缓端起矮桌上的杯盏轻啜一口香茗，眉头一皱，一旁侍立的小厮不由紧张起来。只见齐嘉茗将茶杯缓缓放下，对那小厮道，“这茉莉奇香怕不是正品，里面掺了陈年的茶叶。还是给我换一壶铁观音吧。”

　　那小厮见齐大公子并未发怒，忙卑躬屈膝道，“齐大公子品茗真是一流。”忙不迭下去换。

　　齐嘉茗这才对上倾城质问的水晶眸子，叹气道，“是夜双姑娘怕你脚伤未愈，差我过来看看。”

　　堂堂齐大公子竟然任人差遣，来关照一个舞女区区脚伤，周遭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响了起来。

　　未及倾城开口，薛笺已被人请了来，自侧门上台，冷冷对倾城道，“怎么不跳了？你本事倒大了，让大爷们等……”

　　若在以往，以倾城的性子必定任薛笺训斥，今日，倾城却犹自不肯服帖，嘴硬道，“齐大公子倒好兴致，白白搅了倾城的场子。”

　　薛笺面上一冷，纤手一扬，作势就要落在倾城玉琢般面孔上。

　　倾城却不退不让，眉宇间尽是倔强。

　　薛笺恍惚间见到当年的自己，怔忡间，竟是不舍伤了倾城。反而叹了口气，转身面对齐嘉茗，躬身施礼，“齐大公子，倾城年幼无知，还请公子宽宥。”

　　齐嘉茗目中隐忍着笑意，却不理会薛笺，只对倾城道，“在下进坊间并对姑娘有一语冒犯，倾城姑娘何苦冤枉在下啊？”

　　倾城低“哼”了一声，不愿看他却已自理亏了。

　　齐嘉茗却犹自不肯放过她，一向平静的内心，难得起了兴致，竟要逗弄她，“倾城姑娘既知错了，总该献舞一曲，以平众怒吧。”

　　倾城不爱见他面上那种“志在必得”的笃定神情，胸中不禁烦闷，竟脱口言道，“你若在，我就不跳。惹众怒的可是你。”

　　薛笺看着倾城孩子般的倔强，目光中甚是怜惜。倾城执拗怕犹胜于自己当年，不知是幸也不幸。

　　齐嘉茗看着倾城半晌无言，堂堂洛州齐家的少爷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被众星拱月长大，何曾受过如此冷遇，想来心中也是有受伤的。却偏偏对眼前这人生不得气。

　　倾城看着齐嘉茗，目光甚是冷冽，终等来齐嘉茗喟叹一句，“既如此，那嘉茗告辞。”

　　言毕，齐嘉茗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步履竟似有些沉重。

　　倾城在台上看他清冷瘦削背影，忽然有些不忍，犹疑着开口，“哎，……，算了，既然来了，想坐就坐着吧。”说毕，与乐队首席打个手势，重又开始跳舞。不再看齐嘉茗一眼。

　　齐嘉茗面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听得唤他，忙不迭几步回身，也不管周围看客议论纷纷，径自坐下欣赏舞曲。

　　一曲终了，倾城躬身施礼，台下人喝彩声胜过以往，想是多半冲着齐嘉茗的面子，却不知有几多人在心中暗叹，不知齐家大公子如何会看上一个坊间女子。要绝色美人，凭他们齐家的势力，光是在洛州就少不了，却偏偏在这偏远小镇，如珠似宝的捧着这个容貌只能算清丽过人的丫头。

　　倾城舞毕，看看齐嘉茗面上惊为天人般的神色，不由感到厌倦，也不过是寻常男子的心性。至后院卸了彩妆，换下那身耀目舞衣，轻轻抚了几下，装入箱笼中，趁天色尚早，准备出门。却听见薛笺叫她，回头看，薛笺正盯着她方才阖上的箱笼，道，“倾城，那舞衣是齐公子为你准备的。”

　　倾城听了，有片刻的失神，原来是他送的呀，怪不得比坊间其他人的都漂亮，质地也要好上许多。她并未有生气的感觉，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却返身将箱笼中的舞衣取出，抱在手上，“那我拿去还给他。”

　　说不清楚为何，她不想要齐嘉茗一丝一毫的东西，仿佛心底有些许不安在一点点扩大。

　　薛笺却淡淡一笑，嗔道，“唉，你这脾气啊，跟我当年真是一模一样。”摇头叹气的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