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6、四十五 弱柳扶风倾城卧病青云馆 龙潜凤彩嘉茗重回飞花镇

　　长街那一摔，倾城凌空坠落，几乎遍体鳞伤，皮肉伤倒还好说，将养几日也便罢了，只是当时她落地时左腿被硌了一下，摔断了骨头，一时还走不了路。大夫说，能保住这条小命都算她命大，这条腿准保是废了，即使调理再细致妥当，终究也会有些跛。

　　林剑鹏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反应，安慰倾城道，反正日后她就是林府的三夫人，出入都有车马随行，又何须为腿脚不灵便而烦闷，可倾城却还是颇有些惋惜。

　　在碎屑楼待了这么多年，虽说在世人眼里，她从事的是下九流的行当，可她从未觉得自己低贱。尤其是穿着那些灼目的羽衣翩翩起舞的时候，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只冲天而起的凤凰，或憩息于梧桐之上，或翱翔于流云之间。这些年来，和姐妹们在一起习舞，被薛笺劈头盖脸地训斥，反而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回忆。

　　以前她们常常会聚在一起，谈论某个因为摔伤了腿脚而成为跛子的舞娘，前半生红极一时，后半生却穷困潦倒。末了免不了唏嘘嗟叹几声。

　　那时候也未料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床上焦灼地躺了十数天，待可以下地时，她便迫不及待地下床走动，发现自己走路时只要稍微慢点，步子迈得小点，也不太容易看出左腿的缺陷，也便渐渐地释怀了。再加上，从眼前看来，她有着林剑鹏的喜爱，倒还不至于落到那般落魄的境地。

　　当日愿儿虽然没有摔出马车，可却因为一直护着她，所受的伤也并不算轻。自那日沈君翔独自一人来看过倾城，愿儿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倾城床边，名义上是陪倾城聊天解闷，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倾城提起林剑鹏对她的用心。

　　愿儿如此紧张，反而令倾城觉得有些荒唐。

　　想那沈君翔是朝廷官员，身世显赫，虽说脸上那道疤痕略损了他的相貌，可怎么也算是气度非凡，以他的条件，若要寻个妻子，怎么说都得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看上她这么一个为人媵妾的残花败柳。

　　若说当日她与沈君翔是在碎屑楼相识，她倒认为沈君翔可能是过于寂寞，想要和她逢场作戏，可事实又非这样。第一次见面两人只算是打了个照面便匆匆别过，而第二次再见她已是林府未过明路的妾房。想起那夜在湖边，沈君翔语焉不详的话语，倾城想，他不过是借自己这张与他那早夭的妹子有几分相仿的容颜寄托一下哀思罢了。

　　她心底坦荡，对愿儿明里暗里的不满都视而不见。

　　而这几日沈君翔虽来得频繁，却只不过略坐一坐便走，两人甚至没有过多的交谈。更遑论有时林剑鹏也会陪着沈君翔一起来。

　　她与沈君翔的谈话坦坦荡荡，完全没有见不得人的字句。

　　不过是沈君翔客客气气地问，“好些了吗？”

　　她便客客气气地答，“谢谢，沈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除了第一次沈君翔曾要求她称他做大哥之外，之后也便从未提过，任凭倾城恭恭敬敬尊称一声“沈大人”。

　　这天下午沈君翔破天荒没有到倾城房中来看她。

　　眼看着天色已黑，想来沈君翔是不会来了，一直守着倾城的愿儿脸上的表情也由紧张变成轻松，倾城也便趁势哄着愿儿道，“愿儿，我有些累了，想躺一会儿，你也快去休息吧，别守着我了。我伤得比你还重，到时候我比你好的还快，看少爷不把你这个身子娇弱的笨丫头给辞退了。”

　　“姑娘就会拿我寻开心。姑娘既然累了，就快躺下吧，我帮姑娘去厨房要点热水洗脸。”
　　愿儿知道倾城在跟她开玩笑，也不生气，起身笑道。

　　“愿儿姐姐，你出去啊？”倾城听到敏和在院中跟愿儿说话，愿儿答说去给姑娘提壶热水来，这边敏和已经搓着手跑到屋里来，直接坐到倾城床前，不停地搓着手，笑着对倾城说，“姑娘今天这么早就要歇下了？”

　　“外面又下雪了？”倾城看见敏和头顶还有些未化的雪屑，把她拉过来，伸手帮她拂去。敏和“嘿嘿”笑着也伸手去拂，“嗯，跟鹅毛似的，外面路都埋了。”说着却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淡紫色的绸布包，往门口看了看，递到倾城手里，“姑娘，碎屑楼的孟依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倾城漫不经心地将绸布包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个玉钗。看上去很眼熟。

　　“哟，孟依姑娘还给挂念着姑娘送玉钗？也蛮讲情分的么。”敏和眼前一亮，凑过来仔细打量倾城手中的东西，“这支钗可不便宜，也不知道这玉是真的么？”说着拿起簪子想仔细看看。

　　“放下。”倾城只觉得心一颤，想也没想就喊出了口。

　　敏和吓得手一颤，忙将玉钗放回倾城手中，抬头看到倾城脸上肃杀的寒意，吓了一跳，呐呐道，“姑娘—”，声音有点委屈，她自从被买进来，倾城从来没对她这么声色俱厉过。

　　倾城顾不上安抚敏和，一把拉住她追问道，“孟依人呢？”心从来没有跳得如此猛烈过。

　　“我不知道。刚才……给我的时候在府外，现在……可能……可能……已经走了吧。”敏和吓得都快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道。

　　那支独山玉钗上的淡淡金丝如同越抽越紧的蛛网，勒得倾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孟依与她最为知心，既然送了这支钗来，定不会就这样离去，想到此节，她急急忙忙跳下床来，穿好衣服，就往门外跑去。

　　敏和一边跑去给倾城拿斗篷，一边情急道，“姑娘，这么晚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你要出去也把斗篷披上。”却到底没有赶上倾城，只得怏怏然转回青云馆，一进院门正碰上愿儿打了水回来却见倾城不在房内，看到敏和忙拉住她问，“姑娘呢？”

　　“刚才出去了。”敏和垂头丧气地答，“喏，连斗篷也没有披。”愿儿脸色一沉，抢过敏和手中的斗篷便转身追了出去。

　　林府的大门敞开着，倾城迈出门去，就见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口，小六打着伞立在马车旁，倾城眼眶一热，忙跑了过去。

　　小六一直盯着林府的动静，看见倾城出来忙敲了敲车壁，自己则举着伞向倾城迎了过来，挡住铺天盖地的雪花。孟依掀开车帘，拉住倾城的手，扶她上了车。

　　倾城还没坐稳，便问，“他在哪？”

　　孟依回头看了背对着她们二人坐在车上的小六一眼，便听小六闷闷得道，“大少爷只命我把这钗送来给夜姑娘。”

　　“小六。”孟依轻轻唤了一声。小六闭了嘴不再说话，孟依握着倾城的手，诚恳道，“姐姐，是我和小六自作主张来找你的。大少爷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可是他现在的情况，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姐姐愿意去见大少爷一面么？”说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林府的大门。

　　倾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愿意。”

　　如今只是晚膳时分离初鼓林府上锁还有一些时间，且不提齐鑫茗将情形说得那么严重，就是数次梦中她见到的不祥画面都令她觉得自己必须亲眼看到齐嘉茗才会放心，哪怕是亲口跟他解释一下这钗被典当的缘由也好。

　　孟依点点头，催促小六驾车离开林府。

　　离开她们的马车不远，一辆更大的盖着黑色篷布的马车也缓缓地跟了上去。马车上的风灯上映出一个“沈”字。车上坐着沈君翔和林放两人，林放抱着双肩闭目靠在车壁上，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态，而沈君翔则微微掀起车帘，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倾城和孟依他们的马车，只是面上神色却依旧冷淡。

　　今日突然收到一份急报，军情紧急，他连忙召集跟着他的人做了安排部署，却耽搁了他来林府看倾城的时间，正巧急报上提到了青蛟军军服的事，他便拉着疲惫不堪的林放一起到了林府，谁知刚到街口便见倾城上了前边街角那辆马车，那个车夫看起来虽然个子小小的，不像坏人，可他仍担心倾城有危险，便吩咐车夫远远地跟去看看。

　　愿儿气喘吁吁地跑到林府大门上，正好看到沈君翔的马车离开，于是忙摇醒正坐在檐下打盹的门房，问道，“看到夜姑娘没有？”

　　“嗯……”门房从睡梦中惊醒，一脸迷惑地看着焦急的愿儿，“谁？”

　　愿儿气道，“夜姑娘！青云馆的夜姑娘！我问你她出去多久了？”“刚……刚出去。”门房含混不清地答道，其实他方才已经睡得很死了，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人出去过，更别提什么时候出去的。

　　敏和没有对愿儿提及孟依送钗的事情，愿儿又一直小心防备着沈君翔对倾城的非分之想，看到沈君翔的马车自然而然便认为是沈君翔图谋不轨把倾城带走了，当下，她生气地跺了跺脚，无奈地转回青云馆去。

　　话说，小六驾着马车载着孟依和倾城一路往城西行去，城西居住的多是贫苦之人，倾城对孟依和小六全心信赖并未注意马车往哪里走。可跟在后面的沈君翔，眉头却越皱越深。

　　天色已黑，道路上的行人马车愈发稀少，再加上越往西走，道路两旁的房舍越破败，他的马车一看就知坐在上面的人非富即贵，太过显眼，因为怕被前面车上的人发觉，转过一个拐角后，沈君翔轻叩车壁，让车夫停车。

　　“头儿，到了？”感觉到颠簸的马车平稳下来，在车里闭目养神的林放微微睁开眼睛，问道。

　　沈君翔跳下车去，道，“小放和冯光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跟上去。”

　　“嗯，知道了，头儿。”林放点点头，对车夫招了招手，“来，光叔，上来等。”

　　眨眼间，原本与他们的马车相距不过三四间房舍距离的马车已经转过了拐角。沈君翔趁着夜色，飞掠到旁边的房顶上，紧紧跟着倾城上的这驾马车。

　　又穿过了几个街道，马车终于停在了一片棚户区外，车夫跳下车来，将车帘打开。沈君翔看清楚车里坐着的除了倾城，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略略放下心来，觉得自己多虑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几人身后向着破烂的院落走去。